搜索
江泊洋的头像

江泊洋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6/17
分享

九号台风

1

九号台风如期而至。

袁士根是期望九号台风能如期而至的。袁士根知道九号台风来临之时,才是他那血淋林的已被肢解为多块的碎尸得以走出一只只黑塑料袋之际。袁士根这时是个死人,但阴魂不散,四处游走。当然,阳光也好,风雨也好,对于袁士根而言都不存在,阳光和风雨只是留给活着的人。

九号台风一登陆,江海市顿时迷失在一片风雨中,疾风裹挟着骤雨,半空中即升腾起浩渺的雨烟。一簇簇大树折下腰来,不甘心地还想再次挺直腰身,就被一阵紧似一阵的风摁住动弹不得,只剩下一片片树叶在风中瑟瑟撕落,倏忽即被吹得没了踪影。街道上,车辆惊恐地鸣叫,如注的雨幕中只能依稀看见车灯闪烁,来不及躲进屋内的人们在路上仓皇遁逃,全力以赴地奔向最靠近的避风场所。被吹起的各色杂物在雨幕中穿行,一两块广告牌被风卷起,挣脱开固定物,惊慌失措扑将下来,惹得躲在屋檐下或室内的人们一阵阵惊呼。

袁士根来到顾警官办公室,他期待着顾警官办公桌上的电话赶紧响起,他很庆幸自己的尸块已被抛下古道河,正在奔涌的河水中跌跌撞撞地飘远。他不认识顾警官,但顾警官的名号他知道。顾警官腰间盘突出发作,留在办公室充当值班人员,其余人员基本都被派出,进行一线抗灾救援。顾警官站在窗前,手指上夹着一根烟,想看看外面的景象,无奈窗户上如瀑布一样的雨幕完全阻挡了顾警官的视线,顾警官暗暗叹道,好家伙,这台风,阵势够大!

电话响起。顾警官拿起电话,电话里尽是台风呼啸的声音,小徐的声音努力地透过台风的呼啸传来:“顾队,古道河边发现几包碎尸,正在打捞。”“小田在不在旁边?喂,喂,”顾警官大声地喊道,“通知小田让她回来值班,我这就过去。”顾警官穿上雨衣,抻了抻腰,再把有点发麻的左腿用力向外伸了伸,走出办公室。

古道河始建于宋代,西联长江,东通黄海,历来是一条内河黄金水道。九号台风的来临,让古道河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波浪汹涌起来。顾警官来到河边,小徐正拎着一个黑塑料袋向河边堆放在一起的几个塑料袋艰难走来。小徐喊道:“顾队,又一袋碎尸,应该是一个人的。”顾警官打开其中一个塑料袋,粗略地看了看,确认是人的碎尸。小徐说:“还没发现脑袋。”“那赶紧继续找,带几个人分开两头都找找,河对岸也要找!”顾警官大声命令道。他知道在这样的天气第一时间尽可能搜集到完整尸体的重要性,而这样的机会可能也就一次,稍逊即逝。

顾警官左右看看古道河,河面上除了跨过两岸的桥,什么都没有。九号台风警报发布后,河道上即已禁航,尸块不可能是船上抛弃的。在离发现尸块地点不到不到500米处是一座桥,这座桥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彩虹桥。彩虹桥的命名缘于此处河道宽阔,两岸柳树成荫,该桥在一片绿色丝绦中飞架南北,恰如一道彩虹,给这条流淌了千年的古河增添了一种古风遗韵的典雅,以至于此处成为江海市的一处景点。而现在在这座桥的不远处,出现了装有碎尸的口袋,抛尸的地点会不会就是彩虹桥?顾警官估摸着河水的流速,说不定抛尸的人正离开彩虹桥不久。想到这里,顾警官心头一紧,赶紧大呼:“小徐,小徐,你带人赶紧撤回,到彩虹桥截住可疑抛尸人员,辅警继续两岸寻找剩余尸块。”顾警官说完,拔腿即往彩虹桥冲去。

风丝毫没有歇一歇的迹象,顾警官拖着隐隐作痛的左腿,顶着风努力地跑着,不一会便被小徐带着的人超过。顾警官看着小徐跑到前面,叮嘱道,“分两队,南北两路同时追踪,路上的人员一律截住盘问。”“放心吧,顾队,我和小徐分开带队盘查”,赶上来的小田努力地大声喊道。顾警官看到小田,有点诧异,问:“丫头,你怎么回来了?”小田被风吹得眯起眼,侧脸喊道,“没事,放心吧,顾队,值班有人的。”顾警官在风里笑笑,心里暗骂,这死丫头!小田是刚从警官大学毕业的,到顾警官刑侦组还没多久,但小田脑子灵,加上女孩子特有的心细,顾警官挺看好小田。

顾警官站到彩虹桥上时,桥上只有他一人,他背着风扶着桥栏杆,有些气喘吁吁。顾警官预测,小徐和小田应该是一无所获,而且即使调取彩虹桥附近监控也无从获知抛尸者,在这样的风雨中,根本不可能有清晰记录。尽管如此,顾警官还是期望小徐和小田能带回来一点讯息。顾警官看着桥下流淌的河水,想到正是因为九号台风的预报,市委都做了抗灾预案,古道河两岸才有了巡查,这才有了抛尸被迅速发现。那么凶手也一定是根据台风预报而计划好抛尸方案,甚至是杀人后就在等台风的来临再抛尸,就像今天这样的风和雨,如果不是及时发现,指不定这尸块会飘到哪里,说不好都会流入大海,那真的不知什么契机才能让这起凶杀案浮出水面。想到这里,顾警官有些觉得这也许就是天意,把这起凶杀案送到自己手里。命案必破,使命必达,顾警官想到这句话。

如顾警官判断的一样,不仅小徐和小田一无所获,而且在古道河两岸继续寻找尸块的也没有任何发现。顾警官有些不甘心,重回河岸,让大家背对着风站成一排,稍微挡着点风,然后把尸块一块一块地拼凑起来。这是一名中年男子,身材魁梧,体型彪悍,现有尸块上无明显外伤痕迹,未有头部和两手以及其余部分尸块。死者的衣服被剪成小块,随机和尸块分装在各个塑料袋里,上衣是一件浅白色阿玛尼高级商务衬衫,裤子是藏青色古驰羊毛西裤,内裤则是一件普通的不知名品牌。衣服几乎被血染透,血渍已经凝固,在雨水的洗刷下,衣服上已凝结的血渍洇出的血水迅速流走。从现有的尸块来看,死者应该死于最近一两天内;而赶在台风来临的今天抛尸,凶手是经过策划的;致命伤应该是在头部;能识别死者身份的头部和手掌未能发现,应该是凶手刻意隐藏了,顾警官脑中急速地形成这些判断。

袁士根看着自己残缺不全的尸块,有些难过,有哭喊的感觉,但流不出泪,也喊不出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顾警官,他甚至有点想乞求顾警官,无奈顾警官看不到他任何半点。袁士根想到自己在被杀的那一会也是哭喊无人应的,甚至跪求饶过一命也无济于事。那只斧头砸下来的时候,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冷风,他作为人的意识瞬间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他听见头盖骨迸裂和脑浆飞溅的声音,之后他就只能看着自己被肢解,像猪一样被宰割。他听不到人类的任何声音,但人类心里的任何想法他都感应得到。

那是一间乡村的二层小楼,小楼的院墙外面就是一条省级公路。院落虽不似别墅那样俊俏雅致,却是模仿过去大户人家的风格。朱红色的院墙大门上,一对青铜瑞兽门环,大门两侧一对石鼓门当,院内一块水泥空场,水泥地面被打磨过,平整光滑。小楼正面外墙墙裙是大块釉面见方青黛瓷砖,上面则是小条浅白瓷砖,二层阳台全封闭,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挂着的窗纱。小楼显得单薄,与院墙风格有些不搭,尤其是横贯小楼东西无精打采地低垂着的有些杂乱无章的电线,破环了整体的完整,让这个尽力表现出豪气的院落显得俗气而没落。小楼周边没有其余人家,公路上不时驶过的车辆扬起的微尘悄无声息地覆盖着小楼,整个院子似乎只能以无奈的姿态存在着。有时候存在只能是存在的证明,而无法诠释存在的意义。

袁士根就是在这个小楼的二层被杀害的。所以这个时候袁士根看着顾警官摆放拼凑着自己的尸块,很自然地就回到这座小楼看看,他知道顾警官他们是不可能找到他的头和手的。

顾警官有些不甘心地望望风雨中的小徐和小田,叹口气,摆摆手,说:“收拾收拾回吧!”

天完全黑了下来,台风仍在肆虐,江海市似乎成为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袁士根的幽魂则在其中飘忽着。

2

尸检报告放在办公桌上,顾警官都没打开,他知道现在没有任何线索能确认死者身份。回到警局之后,顾警官立即着手调取彩虹桥的监控录像,统计最近全市所有的失踪人口报案情况,并把最近几天内所有酒店宾馆入住人员,尤其是身高1.75-1.85米、体重80-100公斤的男性一一进行了梳理,均没有发现与碎尸案相匹配的身份信息,同时死者的头颅和手也一直未能找到,真是一桩无头案了。通过相貌和指纹确定一个人身份信息是最直接的途径,但现在无从下手,这也说明凶手可能刻意掩藏了死者头颅和双手。顾警官站在窗前抽着烟,默默地看着街面上工人们正在清理台风过后的街道。小徐和小田坐在顾警官办公桌的对面,两人也都不说话。小田拨弄着手上的签字笔,一张年轻而秀气的脸上竟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小田说:“顾队,我们再去勘验下尸体吧!”顾警官回过头,看看小田,点点头:“走,再看看去!”

尸体摆放在冷库。小徐拉出尸体后皱着眉从上往下地一点一点扫视,小田则站在小徐的对面,两人似乎同时从站立地点按顺时针方向围绕尸体慢慢走动开来,这也许就是他们工作的默契,顾警官看着心头掠过一丝欣慰。小田停下脚步,靠近这具无头尸,仔细端详开来。小田说:“这肤色这么黑,肤质也粗糙,不像穿阿玛尼的人啊!”小徐接过话,笑着问:“那你说穿阿玛尼的都是什么人?”小田不假思索地说:“要么是中产以上精英人士,要么就是装逼的。”小徐说:“你倒提醒我了,我们应该把衣服拼凑一下,看看衣服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衣服大小合适,正好配死者”,顾警官插进话,用手指了指装衣服的口袋说:“我都整理好了,衬衫是衬衫,裤子是裤子,你们打开再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摊开的衬衫、裤子、内裤基本完好地展现着。小田说:“上衣和裤子都是奢侈品牌,内裤却是很一般普通的,看来是个装逼的。”小徐翻翻内裤,除了血迹之外没有其余发现。顾警官看小徐和小田没什么新的发现或观点,向二人招招手,总结性地说:“身体没有外伤,说明死者可能来不及反抗就没有知觉或死了;致命伤在头部,从脖子的切口看,第一刀是直接砍头,再补了一刀,衬衫后脖领子血液最多,然后被碎尸;全身所有的刀口齐整,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大,且熟悉刀法,有可能是从事宰杀职业的;死者身体上的信息很有限,能告诉我们死者身份的信息看来要从衣服上下功夫,衣服上残留的指纹、毛发、人体残留物以及布料本身都已提取化验,等结果吧。”顾警官一席话,震得小田不停地眨巴眨巴眼睛,嘟起嘴来,说:“顾队,你牛啊!我补充一点,这种大牌衣服可以从销售口入手,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小徐指着小田笑着说:“你就跟着顾队学吧。”顾警官盯着小田,严肃地说:“追踪销售的活交给你。”小田一听就有点不太高兴,这是个很乏味很辛苦却很可能毫无结果的活,但看着顾队盯着自己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旋即就面容灿烂起来,对着顾警官啪地立正,帅气地甩手敬礼,礼毕把手往空中一扬,口中脆亮地喊道:“yes sir。”顾警官笑笑,说:“你们女孩子喜欢时尚,对品牌衣服会有天然的感性,这有助于追踪销售。”小田呵呵一笑,吐了一下舌头,嘴里伴出一声小小的“切”,小徐和顾警官不禁都笑了起来。

袁士根看着这融洽的师徒三人,有些羡慕。在他现在的时空世界,没有同类彼此之间的相处,各是各的世界,相反每个个体倒是和人间的某个人或几个人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关系存在着却无法超越。他回想自己作为人而存在的时候,意识不到这一点,也把握不到这一点。袁士根不免有些回望起自己的那家人。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袁士根是江海市红星材料厂的采购员,后来采购和销售合并,袁士根成为业务经理。那个年代,乡镇企业蓬勃发展,商业规则并不清晰,产品推销就变得你争我夺起来,某种程度上拿下采购员就等于拿下订单,所以袁士根到处出差,到处吃喝,过得很滋润。袁士根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也懒得复读,就参加工作了,但袁士根觉得自己并不比考上大学的同学差,尤其是做了采购员之后。衡量你是否成功或日子过得好与不好,通用标准一般就是看钱或地位,袁士根的底气就是来源于钱,虽不是大老板,但相比于同学他经济上并不寒酸,于是袁士根每到一个地方出差,总是积极联系已在各地工作的同学,油头粉面地出现在各种宴会酒席,酒量和气场足够大,让同学们也都私下羡慕。

那一天在武汉的一个酒席上,袁士根已经喝了差不多8两白酒,酒气足够支撑他的豪言壮语,他向在座的各位一抱拳,喊道:“我是个大老粗,你们都是大学生,牛气哄哄的,不得了的,知道吧,这叫天之骄子,我敬大家一杯”,说罢就要一口干了。有人赶紧从旁挡住,说:“慢慢喝,慢慢喝。”袁士根斜眼一瞪,佯装生气,对着挡酒的说:“怎么,看不起我?不跟我干杯?”众人就笑,有人好意地说:“士根,人家小雅喝的是白的,你也喝的是白的,你要小雅干杯人家没问题的啊,反正她喝的白是雪碧的白,小雅可是好心待你的哦。”同学言语间似是好意的责怪。袁士根“哟”了一声,故意不放过小雅,装醉地说:“你喝的是雪碧?雪碧不也是酒吗?你要不干杯就还是看不起我!”张小雅连连摆手,对着袁士根侧脸含笑,一头的乌发便从肩上滑下。“你真漂亮!”袁士根不由自主地就说出这句,眼里溢出倾慕。被袁士根这么赤裸裸地一夸,加上袁士根有些暧昧的眼神,张小雅顿时脸红起来。

张小雅和袁士根不是同学,张小雅是以老乡身份被邀请赴局的,所以张小雅此刻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情理之中。张小雅一到场,袁士根心里就有些一怔,这姑娘太好看了!袁士根当时心里就是这么一念头。张小雅上身一件浅粉重磅真丝衬衫,下身一条白色紧身裤,衬衫下摆扎在裤子里,脚上一双嵌有人工水晶的裸色低跟凉鞋,露出圆润粉嫩的脚趾头上,涂着朱红色的指甲油,晶莹光亮,鲜艳夺目。这些倒也罢了,关键是张小雅上衣里隐约的两座小山,裤子里包裹着的两瓣屁股,一前一后,一挺一撅,弧度和曲线彼此呼应,满身生辉。张小雅眉目含笑,徐徐款步,尽生妩媚。

袁士根是不会让人尴尬的,玩笑一句之后即说:“好,人家是英雄救美,我就狗熊护美,我干了这杯,你随意。”说完袁士根就一口干了,张小雅轻抿一口雪碧,两人互道谢谢。落座间,张小雅轻声说:“少喝点,别喝那么猛。”袁士根装作没听见,心里倒是一暖,之后倒也真的不再豪饮。张小雅毕业后留校,在学生工作处谋个差事,想一边工作再一边考研,平时鲜少在外有饭局,今天被叫来参加袁士根的饭局,大家相谈甚欢,倒也令张小雅十分开心。

打这之后,袁士根总是一有机会就来武汉出差,只要来武汉,必然是要叫上张小雅一起吃饭,渐渐地这吃饭的人变成就是他们两人。

袁士根被任命为业务经理后不久,袁士根再次来到武汉,住在东湖。这里离张小雅学校不远,既方便二人见面,也闹中取静,很应二人兴致。

二人吃过晚饭,正是落日余晖落满东湖的时候。但见水波潋滟,远处黛山空蒙,近处荷叶连连,远近间偶尔一两只扁舟划过,那船上的人儿就是这幅山水画卷中隐约的神仙。沿着东湖绿道,张小雅挽着袁士根胳膊,两人悠闲地散起步来。这次来武汉,袁士根是有计划的,他想跟张小雅商量好两人今后的打算,之前的联系中袁士根虽有所暗示,但张小雅总是犹犹豫豫地不予明确。袁士根思路很清晰,就是想与张小雅结婚,哪怕暂时分居。张小雅不是不愿意结婚,就是觉得两人分居两地不好,但谁去谁那一边她没了主意。她有些舍不得离开武汉,一是大城市,二是自己还有读研的梦想,如果让袁士根来武汉,最大的问题是工作。现在袁士根收入不错,混得也风生水起,到武汉后重新打拼,不谈拼搏的时间是多长,结果也难说,谁心里都没底,如此张小雅就纠结起来。二人每次互诉衷肠时张小雅就说:“士根,你来武汉,我们见面聊,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每次见面两人在一起你侬我侬的,话题就偏了,总是结婚的事没聊出什么意向袁士根就得回江海了。

“小雅,我们结婚吧!”走到一片莲花盛开的荷塘时,袁士根停下脚步,两手扶着张小雅双肩,轻轻地把张小雅扳过来正对着自己,落日的余晖穿过张小雅的发梢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映衬出一种金色的柔美。“我不想我们结了婚还两地分居!”张小雅轻轻地说。袁士根知道张小雅的心结,所以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这个时候的女孩是没有主见的,袁士根需要理由充分地直接摆出唯一可供选择的路径,把问题简单化。袁士根笑笑说:“小雅,我仔细认真地权衡过,你留在武汉,就算你读研了,毕业后你又能怎样?恐怕你也说不好结果如何。职业上我倒觉得你可以换一下思路,为什么一定要上班打工看人家脸色呢?如果你回江海,我们投资100万开个公司,公司你来运作,我帮着开展业务,收入是你上班的多少倍!”这话袁士根之前已经一点点的渗透给张小雅,但现在完整地讲出,还是给张小雅致命一击,张小雅顿时不是纠结在哪里组织家庭的问题,而是这个方案本身的可行性。张小雅问:“开公司总会有风险的,万一亏了怎么办?”袁士根笑得很自信,说:“现在是个抢钱的时代,越早下手越占尽先利,我手头现成的单子就可以直接转为我们自己做,不到一年就能收回投资。”张小雅心动了,娇嗔地瞄了一眼袁士根,笑着骂道:“吹牛!”袁士根揽过张小雅,在她额头亲了一口,“我不吹牛!今晚住我这里,好不好?”张小雅也不说好与不好,只是笑着。两人亲昵地沿着绿道向余晖深处走去,留下一幅和风拂柳的背景。

当晚张小雅留宿在袁士根处。张小雅褪尽衣裳后的玉体展现在袁士根面前时,袁士根有一丝晕眩。袁士根极尽温柔,呵护着张小雅的任何不适,以至于张小雅都觉得有点对不住袁士根,就鼓励袁士根再试试。在袁士根彻底把自己融入到张小雅身体里时,张小雅有些释然,喃喃道:“士根,我以后就是你的,你不许伤害我。”袁士根的脑袋伏在张小雅肩上,坚定地点点头,说:“嗯,小雅,我也是你的!我们永远在一起,这辈子你就是我一个人的。”袁士根和张小雅都感觉到二人融为一体,在爱的波浪里上下起伏,一起走入那光芒万丈的巅峰时刻。

波浪汹涌过后,两人互相搂抱着,沉浸在激流过后的辽阔静谧中。张小雅突然想起什么,把手伸进被子,惊慌失措地问:“士根,你没戴那个啊?”袁士根不好意思地说:“忘了,没想起来。”其实袁士根不是忘了,这是他的第三步。第一步让张小雅接受开公司的观点,从思想上解决张小雅的后顾之忧;第二步和张小雅发生实质性关系,实现张小雅成为他的女人的目标;第三步让张小雅怀孕,固定他们之间的男女关系。袁士根从来都是一个做事有计划的人,在追张小雅的事情上也不例外,袁士根坚信如此一来他一定能跟张小雅结婚。张小雅有点担心地说:“讨厌,这怎么能忘呢,怀孕了怎么办?”袁士根宽慰地说:“傻瓜,怀孕了就怀孕了呗,有个我们爱情的结晶多好!据医学研究,像我们今天这种情况生出的孩子是最聪明的。”“什么情况?”张小雅不解地问。袁士根挺了挺身子,侧身过来,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很认真地说:“两人思念日久,正是情浓之时,相逢就是久旱逢甘雨,这个时候的人体激素是最活跃的,沉睡的基因都在苏醒,孕育的孩子你说聪明不聪明?”张小雅笑了起来,仿佛他们的孩子正身披霞光微笑着向她走来。张小雅调皮地问:“那要是怀不了孕呢?”说完这话张小雅就脸红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藏到被子里。袁士根看着张小雅可爱的样子,越发怜爱起来,不禁抱着张小雅再次亲热。经过了刚才的欢愉,张小雅好似舒展开的荷花,绿叶苍翠,花瓣粉脂,亭亭玉立于碧波之上,自是一番风姿。张小雅主动迎合着袁士根,二人再行云雨,不觉已近天明。

半年后,张小雅挺着隆起的肚子,在江海市与袁士根举行了婚礼。同时江海实业公司宣告成立,张小雅任总经理。袁士根与张小雅的结合一时成为美谈。

和张小雅的这段往事,对袁士根而言,是他认为最美好、最幸福的事,即使现在作为幽魂,袁士根仍是这么认为。

3

小田在追踪死者阿玛尼上衣时了解到这是一款定制版衬衫,这让小田很是开心。定制版意味着搜索范围不是不特定人群,而是特定人群,如此只要找到接受定制方就能找到定制者信息。一般定制版衣服,在衣服上会体现一些个性化符号,比如自己的名字、姓名缩写或喜欢的标志,也有不体现任何个性化的定制,这恐怕就属于那种低调的奢华,当然这需要这是一件真的定制服装来作为前提。凭借对服装的了解,小田再次确认了这是一件正品阿玛尼衬衫,遗憾的是衣服上没有任何个性化符号。小田并没就此放弃,追踪到接受定制的是深圳一家贸易商行。小田直飞深圳,马不停蹄赶往该贸易商行。

对于公安人员的上门调查,商行有些意外,听清来意后倒是积极配合。根据死者衣服尺寸和检测出的成衣时间,小田从所有的定制信息中提取出一份100多人的名单,这100多人的显示信息除了姓名和电话有差异外,其余基本一致。面对这近100人的名单,小田在回酒店的路上心想大不了一个个打电话,既然衣服是死者的,电话没人接或关机的就有可能是死者。小田有些沾沾自喜,一到酒店放下背包,就拿出名单躺到床上准备开始拨打。小田突然想到自己勘验尸体时曾说死者内裤就是一件普通品牌看来是个装逼的人的话,那有没有可能死者本来就不是装逼,衣服并不是死者的呢?衣服尺寸适合死者并不意味着衣服就一定是死者的。小田一下子脑子有些乱,更努力地思考起来。一个个打电话,怎么判别对方说的是否是真话?又会不会因为冒然打电话而引起真正凶手的警觉?而通过内部系统检索姓名,又面临重名的窘境。确定死者身份有些无从下手,小田有些焦躁起来,她想给顾警官打电话,让师父指点指点,又觉得这项任务师父已经交办于她,应该自己想办法,更何况师父恐怕也没什么办法。

女孩子的心细有时候的确很管用,经过再三思考论证,小田竟然把这100多人的名单缩小为9人。小田的逻辑是,如果死者是个装逼的人,定制衣服一般会要求体现自己的个性符号,而这件衣服虽然定制却没有突出任何个性符号,很可能这件衣服并不是死者的,可能是凶手的,这是大概率。从抛尸的手法看,凶手是个做事很周密的人,他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信息重复出现,因此信息出现越少的越要重点关注。先从最安全的大概率的角度排查!想到这里小田立即起身出门,赶往贸易商行,将提取名单里的100多人重新与所有定制信息比对筛选,出现过一次的仅为9人。

小田不敢沾沾自喜,不可预测的因素太多,小田立即将这9人的名单发给小徐,要小徐将此9人的姓名检索,筛查信息。

很快,小徐打回电话,说:“田,师父又骂你死丫头了。”小田心里就乐,她知道师父对她的夸奖就是骂一句死丫头。小徐电话里继续说:“师父让你动一动名单里的6号,谢亚飞,他留的电话不是他本人的,接触一下,看看他的反应。”小田一听,心里就明白师父已经安排好当地警方的配合,而她所要做的就是直接接触。小田赶紧在路边找了个面馆,看看手表,已是下午2点多,吃过饭再赶到谢亚飞的公司应该3点左右,但愿能碰到他。

谢亚飞是深圳一家科技公司的老板,公司不算大,但效益良好,正处于高速发展期。小田的运气不错,小田刚跟前台亮明身份说要找下谢总的时候,谢亚飞正准备出门,刚好走到前台处,所以前台人员还没说话,谢亚飞就爽朗地说着“我就是”,伸出右手迎上前来。小田礼节性地也伸出手,两人握手致意。

谢亚飞引着小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满脸含笑,步履轻盈,边走边说:“江海是个不错的地方,我去过好几次了,田警官一路奔波,辛苦辛苦。”小田觉得跟谢亚飞交流很轻松,这个人仿佛自身有一种磁场,很自然地就能让人接近,虽然说的话都是客套话,但语气总给人一种真诚。

在谢亚飞办公室的沙发坐定,小田没急于说明来意,谢亚飞也没急于问小田有什么事。谢亚飞给小田沏上茶,说:“刚泡的,新茶,温度正合适”,说罢手掌朝上对着茶一指,“你请”。小田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上一口,淡淡茶香,清爽神怡。待小田放下茶杯,谢亚飞这才问道,“田警官找我有何贵干?”谢亚飞依旧笑着,这笑里含着一种淡然不解的疑惑。小田定了定神,微笑着看着谢亚飞,说:“是这样的,我市发生一起恶性碎尸案,死者身上的衣服是你定制的阿玛尼浅白色衬衫,所以想跟您确认一下。”小田说得很确定,直接点明是“你”定制的,就是想看看谢亚飞的反应。

谢亚飞皱起了眉,陷入一种思索的状态,片刻慢悠悠地问:“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定制的衣服呢?”小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仍是定定地看着谢亚飞。谢亚飞旋即笑了笑,说:“我是定制过阿玛尼衬衫,当时留的电话是我家人的电话,我的衬衫跑到死者身上有点晦气哦。”说到这里,谢亚飞就摇摇头,接着说:“我有次出差,在高铁上行李丢了,会不会被什么人偷去或捡去?”小田紧跟着问:“报警了吗?”谢亚飞缓缓摇摇头,说:“当时着急赶路,没报警。”

小田见状,开始随便问问公司情况,谢亚飞也随便好奇地问问碎尸案的情况。小田说着打扰谢总工作了,也就告辞。谢亚飞礼节性地送小田到前台后回办公室了。

小田离开公司后并没走远,而是假装到马路对面打车。小田观察到马路对面有个岔道,岔道前面正好是半人高的景观带,景观带上一棵茂密的大树正对着谢亚飞公司,在这样的树后打车既可以掩藏自己,又可以观察谢亚飞是否出门,毕竟刚才他是准备出门的。当然假装打车的时间不能过长,以免被发现,顾警官说的是动一动谢亚飞,但不能惊动,小田很明白。小田运气真不错,几分钟后谢亚飞上了一辆黑色宝马X6,向外驶去。小田看看手表,三点41分。

刚才的动一动,谢亚飞没有什么异常,对丢失衣服的解释也不是没有可能。为了谨慎起见,小田将死者身上的衣服数据和谢亚飞定制的衣服让贸易商行进行比对确认,贸易商行确认是同一件。难道真的是他的衣服丢了后跑到了死者身上?这个死者到底是谁?

小田一路上再次陷入无休止的思考,她觉得有必要把刚才所有看到和听到的立即向顾警官汇报。在小田几乎把所有细节都汇报完毕后,电话里一片沉默,小田能听到师父粗粗的喘息声,偶尔有顾警官抽烟的“吱吱”声,小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怕打断师父的思考。终于顾警官说:“小田,盯上谢亚飞,最正常的也许就是不正常的,你没说定制单上留的电话是谁的电话,过去这么久了他主动说他留的是家人电话,似乎很清楚我们关心的问题。我们之前有个误区,一直在查死者是谁,现在倒着查,追查有嫌疑的,死者是谁自然就出来了。”

小田答应着“是”,莫名地竟有些颤栗,她知道整个排查将进行重新调整,而谢亚飞可能就是一个突破口。小田有些激动。

根据追查思路的调整,小徐对九号台风来临时彩虹桥的视频监控重新查看,在反复的查看对比后也有了重大发现。当时台风风向为西南风向,彩虹桥桥头两侧的柳枝都几乎成直角飞起,露出原先柳枝遮掩着的区域,而监控里覆盖这片区域的最外沿下方有一段极细的黑边,在正常风力状况下,此处出现在监控里的应该只是柳枝。这条黑边不仔细察看,还以为就是监控的黑边,而根据该黑边呈现出的弧度推定是一辆黑色汽车尾部的侧面,出现在监控里的这辆黑色汽车在小徐和小田顶着风雨到达彩虹桥前4分钟从监控里消失,看来该汽车极有可能为抛尸人使用车辆。这辆疑似抛尸车辆的停放位置,恰好规避了监控范围,又最大程度的接近彩虹桥,那极有可能说明该车辆的驾驶者对监控范围有相当的了解。小徐重新到彩虹桥勘察车辆停放位置,由于当日雨水冲刷和灾后整修,此处已无任何可提取痕迹。

尸检报告显示,死者死于被抛尸前68小时左右。经查,谢亚飞在该时间段并未有入住江海市酒店记录。追查谢亚飞似乎陷入僵局。

4

在顾警官他们追查的这些天里,袁士根不时就到他工作过的红星材料厂看看,这里记录了他的辉煌。从现在的时间来看,红星材料厂已经不存在,这里已是高楼林立,被开发成一块高档住宅小区。但对于袁士根而言,这不妨碍他随时回到红星材料厂的时代。

袁士根女儿袁甜甜1周岁生日的那天晚上,袁士根又没少喝。

结婚前,张小雅就已经从武汉辞职一心一意回江海发展了。江海实业公司做得很顺手,张小雅才知道原来钱是可以这么赚的,袁士根明面上是在红星材料厂跑业务,可好单子几乎都放在了江海实业公司,甚至有的单子是让红星材料厂做出后卖给江海实业公司,再由江海实业公司转手卖出,这个过程中江海实业公司不仅不掏预付款,甚至在转手卖出后还压着红星材料厂的应收账款。红星材料厂也不是傻子,无奈袁士根跟方方面面的人士都舞得开,厂长书记都装聋作哑,毕竟红星材料厂一大半的业务都靠袁士根。不过袁士根从不给红星材料厂难堪,总是在发工资或过年的时候及时送上钱,如此一来袁士根的能干、讲义气、有信誉还是得到不少人的认可。袁士根很明白,你让别人没饭吃,你自己也就没饭吃了,所以他很能拿捏分寸,自己吃肉,别人喝汤,再不时地给别人夹点肉,别人还得谢谢你。在这一问题上,张小雅很佩服袁士根的精明,但又隐隐地有些于心不安。

张小雅并不是那种只想享受的人,尽管袁士根给他创造的生活衣食无忧,她也努力地开拓自己公司的业务,把公司做得风生水起。这两口子会赚钱,又会为人处事,让人有些嫉妒的还有两人十分恩爱。别看袁士根经常外出,张小雅对他却是充分信任,从不会借故查岗,而袁士根呢,也很洁身自好,虽经常出入各种场所,却从不乱来,两人把婚姻也经营得和风细雨,浪漫温馨。女儿的出生无疑使这个家庭近乎于完美。

女儿生日宴会上,袁士根很开心,只是在送别各位宾朋时觉得有点小遗憾。张小雅因为女儿困了提早送女儿回家睡觉,未能和袁士根一起送别宾朋,如果张小雅这个时候在他袁士根身边,那他袁士根该是何等的荣耀。尽管如此,袁士根还是微笑着跟大家一一打招呼,说“小雅要送女儿回家睡觉,没能一起送送大家,抱歉了!”大家都笑着说“客气,客气了,你也早回”。大家都知道袁士根在任何场合都会护着张小雅,哪怕就像今天这样张小雅有充足的不在场的理由,他也不愿意别人背后议论自己的老婆没礼貌,但大家不知道的是袁士根如此其实也是在彰显着自己的得意。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袁士根往家走去,趁着酒兴,趁着月色,他想独自走走。一辆人力三轮车靠上前来,说:“老板,我送你回去。”袁士根看看三轮车夫,摆摆手,说:“不用,没几步路。”三轮车夫继续说道:“不行的,你老婆叮嘱我了,让我等着你,已经付过钱了,一定要把你送回去,说你喝了不少酒。”袁士根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美美地说:“这雅宝儿,好,走!”雅宝儿是袁士根对张小雅的私密称呼。袁士根上了车,脑子里就满是张小雅的样子。袁士根抬头看看月亮,嘴里哼着“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的调调。

到家的时候,尽管袁士根知道张小雅没睡还在等着他,仍轻手轻脚地进来,这一是怕惊醒女儿,也怕惊着张小雅,万一小雅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呢?袁士根总是这么想,这也是他的习惯了。张小雅的习惯呢,只要袁士根没出差,她一定要等到袁士根到家才真正睡去,不管多晚。

袁士根把衣服换好,走进卧室。张小雅斜卧在床上,看袁士根进来,招了招手,袁士根俯身前去。张小雅悄声问道:“茶几上的酸奶喝了没有?”张小雅一直坚持要求袁士根酒后要喝酸奶解酒。袁士根点点头,对着张小雅的脸颊轻轻吻了一口,问:“小雅,困不困?不困的话到阳台上坐坐,今天的月亮特别好。”张小雅笑笑,点点头,顺便提醒一句,“你不先去洗个澡啊?”袁士根摇摇头,他现在的兴致是赏月。张小雅对袁士根有时不太注意个人卫生很包容,并没有催促袁士根赶紧去洗澡。张小雅陪着袁士根来到阳台,二人坐到阳台的藤椅上,偎依着,静静地看月。

袁士根看着月亮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件事。在今晚的酒宴上,他和红星材料厂的厂长书记基本谈好,鉴于红星材料厂严重亏损,鉴于国企改革重组的大形势,红星材料厂准备吸收民间资本,改组为股份制公司,袁士根准备以个人资金吃下红星材料厂三分之一的股份,而股金也就仅仅几十万元。这几十万元基本是打水漂,袁士根的目的只是通过这几十万元介入红星材料厂的产权结构,影响决策,最终完整地吃下整个红星材料厂。而吃下红星材料厂的目的不是要做好做强这个厂,而是看上红星材料厂这块地。袁士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觉得未来经济形势的发展没有什么比有地值钱。袁士根盘算着这些,心里美滋滋的,嘴角边溢出笑来。

“有什么好事自己偷着乐?”张小雅把头靠在袁士根的肩上,淡雅如菊地问,张小雅很了解袁士根,不用看他的表情便能感知一二。袁士根转过脸来,吻着张小雅额头,说:“等确定了我再告诉你。”张小雅点点头,她知道袁士根说话是靠谱的,她也不用急着打听什么事,反正袁士根一定又是在盘算着大事。张小雅不仅习惯而且依赖袁士根拿主意。

袁士根望着月亮,月亮下面朵朵白云缠绕着。袁士根有些暧昧地说:“小雅,这么好的月亮,良辰美景,美人相伴,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否则有些辜负了这片月光。”张小雅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袁士根的胸口,说:“你喝酒了,不行,去洗个澡睡觉,明天早上。”袁士根一把把张小雅抱过来,放到自己腿上,揪着张小雅的鼻子,说:“我的雅宝儿,早上要抱甜甜出去转圈的。”说罢,袁士根就不老实地亲张小雅的胸。张小雅低低地笑着,笑得桃花乱颤,身子如水一般地软了下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又跟甜甜抢奶吃,怎么做爸爸的?”袁士根也不管张小雅说什么,嘴里也含糊不清地说:“就吃,就吃!”

袁士根三个月后成为了红星材料有限公司的股东,改组后的材料公司并无起色,经营每况日下,面临破产。在要破产的阴影下,员工陆陆续续地选择拿点补偿金走人,一时间红星材料厂显得冷清破落,只剩下袁士根带着几个人苦撑门面,把守着最后的阵地,最终袁士根以极低的成本全部买下红星材料有限公司。袁士根买下公司后,并未进行任何实业投资,以仓储和部分出租相结合的方式勉强维持着公司的存在。有人不解,这袁士根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脑子被门挤了,接受这么一个烂摊子!每每有人在袁士根跟前,或酒桌上说起这些的时候,袁士根总是一脸的无奈,有些痛心疾首地说:“没想到,没想到,错一步,步步错。”袁士根不是要表演,而是很了解这些人,你破落了,就会招来一些廉价的同情,这无疑是最好的保护色。如果你风头正劲,到处旗开得胜,总会有人觊觎你的利益。袁士根暗藏在眼里的那道贪婪之光正静候着猎物进入他的埋伏圈。

有人找袁士根,想合作办厂或谈转让意向,袁士根总是很积极地洽谈,但总是因为有些条件恰到好处地卡了壳,合作意向也就不了了之,弄得大家都表示遗憾。就在这一次次的遗憾中,房地产犹如一头长了翅膀的猪乘风飞舞,有人开始借市政府领导的话带话给袁士根,为了发展地方经济,为了实现产业结构的升级换代,为了打造宜居城市,为了统筹规划城市建设,需要对此片区域进行开发,袁士根顺势同意出手转让。袁士根靠这半死不活的红星公司一夜成为千万富翁。

袁士根兵不血刃,蜻蜓点水般地化蛹成蝶。袁士根手头有了几千万的现金流,并不满足,他又在盘算更大的一盘棋。

袁士根捕捉到人们对金钱的渴望,人们已经不满足于能不能挣钱,而是在跟风般地追赶着快钱。什么来钱快?放贷!什么利润大?洗钱!袁士根不想按常规行事,他算计在规则健全前浑水摸鱼一番。

袁士根不胡来,放贷是钱出去赚钱,洗钱是钱进来赚钱。钱放贷出去是为了让钱扛着高息回来,洗钱进来的钱是为了让钱白净地出去,袁士根在钱进来和钱出去的对象上都是有选择性的,不是什么人都放贷,也不是什么人的钱都去洗。袁士根放贷是以个人名义,属于民间借贷,洗钱则是找了一个替身,一个处了多年的小兄弟,孙平。洗钱的运作上袁士根只做幕后,严格切割与张小雅的任何牵连,同时袁士根考虑到风险,为自己投保了人身巨额保险。袁士根认为万无一失,按计划开始运作这两条线。

疯狂是毁灭的前奏,人们习惯将此解释为人算不如天算。袁士根遭遇资金链断裂,出去的钱回不来,进来的钱没钱出去。袁士根算了笔帐,如果这个时候就此收手,出让红星公司的所得还是能补上窟窿的。人就是这样,在没有那笔财富的时候,也还一样地生活,可一旦拥有了这笔财富再失去,那生活就不和原来一样。袁士根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捍卫原来的生活是袁士根的坚定信念。袁士根打起了一笔刚入账的黑钱的主意,计划黑吃黑。这笔钱是一位政府官员的钱,也不是什么黑道人物,黑了也就黑了,袁士根这么想。

但袁士根低估了这笔钱的金主能量,事态往他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5

小田赶回江海市,刚进办公室还没放下背包,顾警官就招呼开个碰头会。小田向小徐一努嘴,说:“这还有没有人道了?水都不让喝!”顾警官拍拍小田的头,笑着说:“晚上给你接风!”小田一听,夸张地对着顾警官做出惊诧的表情,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楼下面馆就行,白鲨海鲜馆也不嫌弃,关键是顾队火热火热的情谊,我感动!”顾警官呵呵一笑,说:“嘿,还将我军!好,就白鲨海鲜馆,但一人就一碗海鲜面哦。”“那也行啊!”小田立即跟上话,向小徐伸出一个V字手势,两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碰头会上对目前掌握的信息,包括小田从深圳警方带回的信息进行了整合。

谢亚飞于九号台风来临前一天,从深圳往江海的高速公路入口处驶入,在进入江海市前的一个出口提前下高速,后不知去向。亦未有住宿记录。谢亚飞在江海市一定有自己的落脚点。

谢亚飞在江海市的住宿记录显示,其办理登记入住基本集中在两年前,近两年内偶尔有入住记录,其中有几次是登记入住了,但未实际入住。

谢亚飞的座驾是黑色宝马X6,彩虹桥出现的疑似抛尸车辆也是黑色宝马X6

谢亚飞公司生产的监控系统在江海市有售,彩虹桥的监控正是该公司产品。

小田动一动谢亚飞之后,谢亚飞于下午347分致电航空售票处,预定了当日飞江海市的机票,但在起飞前半小时取消。

交管部门反馈,就在现在谢亚飞开着那辆宝马X6出现在往江海市方向的高速路上。

顾警官站着扫视了一眼大家,右手轻轻地点点桌子说:“现有疑点都指向了谢亚飞,谢亚飞有重大嫌疑。谢亚飞如果不是作案人员,我们跟了也是白跟。谢亚飞如果是作案人员,这次来我市,一定是最后一次,而且这次来他一定是冒险而来,赌一把的。鉴于他行动诡异,放他进入我市之后的不可控因素太多,决定提前在高速上截住他,带回盘查。堵截点放在他必经的第一个分道口,小徐到分道口前的服务站等候,待谢亚飞通过后跟上。小田带队拦截后,立即对车辆检查,尤其是车后厢仔细勘验,一根头发,一个血滴都不要放过。”

顾警官说完,再次严肃地扫视大家。室内的气氛有些紧张,大家不约而同地脆声应道:“是!”

顾警官看着小田不苟言笑起来的脸,指着小田说:“小田,白鲨海鲜馆的海鲜面我先欠着你的。”小田看了一眼顾警官,说:“又诓我!”顾警官就笑,“没诓你呢!我说的是晚上,没说具体时间啊,晚上收工的时候,如果饭馆都关门了,那就不是我的事了,但我还是答应欠着你的海鲜面,你看我多好!”小田摇摇头,装得很受伤似地叹息一声,“唉,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颗脆弱而天真的心就这样被伤害了,以后再也不相信大人了。”

小田是个福将。小田不仅顺利拦截到谢亚飞,而且在其车后厢成功搜索到一块血斑。经化验,该血斑与死者血液吻合,系同一人血液。

连夜突审。谢亚飞一言不发,不管是谁提审,都毫无进展,顾警官急得直挠头。

小田看着顾警官着急的样子,幽幽地说:“要不我试试?”小田还没真正地审问过,但她一直暗暗地观摩、比较、学习,一直想有机会实战一下,所以碰到谢亚飞这样的硬骨头,小田有一种试一试的冲动,但请战时又装得很老成。顾警官有些狐疑地看看小田,问:“你有把握?”小田说:“不是有把握,你们的厉害都写在脸上,谢亚飞这样精明的人一定戒备,为防言多必失,干脆什么话都不讲。像我这样的菜鸟,谢亚飞是看不上的,心理会有疏忽,甚至我表现出来的稚嫩或无知还会刺激他的表现欲。”顾警官盯着小田看看,半晌嘴角咧开笑意,“你个死丫头,你才不是菜鸟呢!”

小田有些雀跃地走进审讯室,谢亚飞有点惊讶看到小田。小田坐下后并不看谢亚飞,嘴角挂着笑,低头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再把笔录纸整理着,然后就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笔记,似乎还在认真学习什么。谢亚飞有点好奇,问:“田警官,你来审讯我吗?”

小田嘴里答应着“嗯”,没抬头,稍稍之后才抬头看着谢亚飞,一脸无奈无辜地说:“就剩我了呗,他们困了,都睡了。”小田不像审讯,就像是拜访谢亚飞似的。

谢亚飞笑了笑,问小田多大,哪里毕业的,然后说小田不应该做警察。小田问:“为什么啊?做警察不好吗?”谢亚飞说:“做警察太辛苦,你情商高,人又聪明,还敬业,在外面干几年就能出息了,我看人不会错的。”小田表示不同意,“我才不聪明呢!我最佩服的就是我们顾队,那才叫智慧呢!”谢亚飞冷笑一声,说:“你们顾队?哼,我还真没放眼里,这也就是你们运气好。”

小田听着这话,脸上溢出笑来,有些调皮地压着声音神秘地说:“谢总,其实是我的运气好!”说罢收回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我在你公司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亚飞笑笑,问:“我是什么样的人?”

小田说:“你不怕事,有担当!”谢亚飞郑重地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话头,开始一言不发。

小田也不再说话,时不时温和地看看谢亚飞。谢亚飞此时的一言不发和之前的一言不发已完全不同,小田的话击中了谢亚飞心中的一个痛点,谢亚飞心潮汹涌,不知不觉地淌下两行眼泪。

小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包,抽出一张纸巾,默默地递了过去,嘴里关切地说:“知道你在忍,不着急,不着急。”

谢亚飞接过纸巾,拭去眼泪,喃喃道:“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一种悲怆,一种绝望。

小田有些恍惚,她是第一次看一个成年男人如此地哭,以至于小田有些遗忘自己是在审讯。小田眼窝子浅,眼角也有些潮湿。

谢亚飞哭够了,平缓下来,满眼含泪地看着小田,而小田目光如水,也一副忠实倾听的样子。谢亚飞用坚定的语气说:“是我抛的尸,我承认,但人不是我杀的,我不会为了立功说出别人,所有的罪过让我承担!”谢亚飞的眼泪再次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小田没再问什么,上前拍了拍谢亚飞肩膀,说:“别傻了,一会吃点东西,好好休息。”

小田走出审讯室时,长呼一口气,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小田知道谢亚飞口里的那个人一定是他心里很重很重的一个人,谢亚飞在用他最后全部的力量保护那个人。

谢亚飞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没有杀人。提取内裤上的毛发的化验结果显示,毛发是两个人的,一个是死者本人的,另一个是他人的,不是谢亚飞的,这至少说明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顾警官再次召集案情分析会。“从现在的情况看,谢亚飞是知道真正的凶手的,但他一定会死保凶手,审讯谢亚飞已经没有太大意义。谢亚飞之所以力保这个凶手,说明凶手与谢亚飞有着不一般的关系。谢亚飞,湖南人,父母健在,他本人离异多年,无子女,可以推断谢亚飞在江海很可能有恋人。现在能确定的是谢亚飞在江海一定有落脚点,通过谢亚飞所有活动的记录进行筛查,包括他与江海所有人的电话记录、住宿记录、出席的各类商务活动以及资金往来,挖出这个落脚点。只要挖出这个落脚点,这个案子基本就解了。”顾警官强调了挖出落脚点的重要性,大家也都领会在心。

围绕谢亚飞在江海市能查找到的所有活动记录,张小雅浮出水面。谢亚飞的科技公司在江海市的业务大都通过张小雅的江海实业公司开展,后来张小雅的江海实业公司基本演变为谢亚飞公司在江海市的代理商。在谢亚飞开拓江海市的业务初期,张小雅曾到过谢亚飞住宿的酒店,两人举止有些暧昧。看来张小雅极有可能就是谢亚飞在江海的落脚点。

再查张小雅,其夫袁士根,六年前在一起意外事故中下落不明,三年前被宣告死亡。其女袁甜甜,11岁。但张小雅和袁甜甜于10天前离开江海市,乘机抵达深圳后失联,手机关机,未有任何住宿记录。

在对张小雅住所搜查时,未发现有其余人生活过的痕迹,提取到张小雅和袁甜甜的生物学样本。经化验,袁甜甜的生物学样本与死者有血缘关系,确认死者为袁士根。

案情取得重大突破,但依然扑朔迷离。

6

袁士根飘忽到审讯室,静静地看着小田审讯谢亚飞,他既不为谢亚飞的落网而高兴,也不为小田的突破而高兴,在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希望一切到此为止,他不愿意张小雅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但他似乎又一次的无能为力,他只能看着这一切继续朝自己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袁士根在吃下那笔黑钱后预想了各种牵涉到张小雅的可能。在他的设计中,孙平作为他的替身从事洗钱,首先从身份上把自己和张小雅隔绝在外,他从不露面;其次他建立了资金的体外循环,绝不让洗钱的资金和自己以及张小雅的公司有半点往来,他所做这些就是为了万一出事需确保张小雅的安全。张小雅对袁士根充分信任,从未察觉自己的丈夫正在刀尖上行走。但被黑钱的金主表面上无可奈何,一张黑网正悄无声息地伸向袁士根。

袁士根从幼儿园接上女儿开车回家的路上,孙平打过来电话,说:“大哥,在哪儿呢?我好像被人盯上了。”袁士根跟孙平联系,用的是别人身份证办的手机号。袁士根没回答孙平的问话,只是问:“你怎么知道被盯上了?”孙平说:“今天一辆车一直在盯着我。”袁士根继续问:“举报那狗官的材料准备好了吗?”袁士根之所以要黑这笔钱,也是有考量的,他手上有这名金主的黑材料,可以掣肘该金主,如果发展到对他或孙平造成威胁时,他可以通过匿名举报的方式把他搞进去,解除威胁。他相信孙平的判断,说明对方已经开始追查,不过他感觉对方不敢把事情搞大。袁士根跟孙平通话,时间会很短,所以在孙平说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之后就挂了电话并关机。袁士根有三部手机,一部专门用于洗钱,一部专门用于放贷,一部属于常用手机,用袁士根的话说,这分别是黑暗之机、灰色之机、阳光之机。

袁士根约孙平到茶馆谈事。袁士根不是真要跟孙平谈事,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反侦察下是什么人跟踪孙平,以便判断后边该如何应对。袁士根早早来到茶馆对面的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茶馆完整地展现在他的视野。

茶馆是个老字号,位于市中心的老街。老街是一条步行街,挨着茶馆的是一溜儿的饭馆和各类经营小店。路灯初上的时候,晚霞晕红,映衬着各店铺悬挂着的红灯笼。店铺门前的老槐树个个有点岁数,有叶的季节老树披翠叶,苍劲活泼,摇曳出一股醇厚;没叶的季节,树干挺拔,虬枝盘曲,无需陪衬,就是一幅苍穹。街面上,青砖甬道,人们或徜徉,或流连。相比于饭馆,茶馆有点冷清,为了招揽生意,茶馆避开用餐的高峰时间,在晚八点之后表演节目,一般是一些相声、说书、评弹之类的曲艺节目。

孙平走进茶馆的时候,袁士根就已经锁定了跟踪孙平的两个人。这是两个剃着小平头、穿着平常、目光犀利的小伙子,在大街上与他们相遇,你一定以为这是两个阳光大男孩,他们既没有纹身,脖子上也没挂大粗金链子,一切属于所谓黑道上的标配他们都没有,但从他们跟踪所保持的距离、不紧不缓的步态、目光中的警觉,袁士根知道他的确麻烦了,碰到了真正的对手。袁士根心想,像孙平这样的人只要犯到这些人手里,分分钟就会说出自己。袁士根需要进一步确认。

袁士根给孙平打电话,说:“你出来一下,到门口左右看看,然后向一侧突然跑动几米后停下来,随便逛逛街,再回茶馆喝茶吃点东西等我,注意观察身边的人。”孙平按袁士根的指令,从茶馆出来,到门口后左右望了望,那两人若无其事地分立其后。孙平突然向右跑去,袁士根注意到那两人起步跑动的时候,两人都有条件反射的动作,一人按住了裤腰,一人按住了后屁兜。袁士根知道这两人是带着家伙的,他们跟着孙平,是在等跟孙平会合的人,他们有可能会随时动手。袁士根待孙平重回茶馆悠闲地喝茶吃点心后,再次电话指令孙平,“你半个小时后上环城大道A口,到老地方。”袁士根算好时间,那时节目已经开始,看节目的人也陆续上来了,而这个时候孙平走,说明要等的人不来了,而又不看节目,容易让人判断是有事或换地方见面,这样对方动手的概率会降低。袁士根不想孙平落在对方手里,通过举报掣肘贪官金主已经来不及了,他要让孙平消失。袁士根骨子里的狠劲不知不觉地冒了出来。

袁士根静静地在环城大道A口候着孙平,自己不得已的一出戏正徐徐拉开帷幕,袁士根开始实施自己谋划好的保护计划。

不出所料,孙平上了环城大道A口,那辆车也跟了上来,车里一共四人,看来对方还有应急部署,呆在车里未动的两人是策应突发应急的。袁士根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袁士根一边开着车,一边算计着时间。这条路他太熟悉了,他已经勘察过多次,才有今天这不得已计划的一部分。袁士根拿出那部黑暗手机,报警称在距离环城大道C1公里左右发生车祸,这个位置不在监控覆盖范围。然后袁士根踩下油门,悄然接近跟踪车辆。路灯光从车窗玻璃上掠过,袁士根的脸上不时划出一道道光影。袁士根两眼紧盯前方,当自己的车从跟踪车辆旁边滑过时,袁士根保持原先的姿势,看都没看那辆跟踪车辆,不露声色地阻挡在跟踪车辆的前方。控制节奏,等待跟踪车辆超车,在后车即将超车的那一刻袁士根踩下刹车,一次完全达到袁士根设计的车祸标准的交通事故发生了。跟踪车辆上的人下车理论,袁士根也不争辩,说“报警处理吧”。这时一名接警准备处理袁士根刚才报警的交警赶了过来,看到袁士根他们碰撞的事故车就停了下来,着手眼下的事故处理,孙平顺利地脱离了跟踪车辆的视线。

袁士根回到家后,默默地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很久,他一遍一遍地看室内的各种摆设,尤其是那盆张小雅最喜欢的兰花。在袁士根的眼里,张小雅恰如兰花,随性温和,质朴素雅,既有空灵之气,又有人间情趣。但这一切还会是自己的吗?袁士根心里盘问着自己。袁士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不得不实施失踪计划的那一步了。

张小雅见袁士根许久不进卧室,又无任何动静,不免有点奇怪,就悄悄地过来,问:“士根,怎么了?”袁士根笑笑,说:“没事,就是有点累。”张小雅端过来茶杯,说:“喝点凉白开,不喝茶了,要不然睡不着了。”袁士根接过茶杯,看了看,喝了一口,再看看张小雅。他心里想,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喝上雅宝儿的茶?对于这套计划,袁士根已经通过各种方式渗透给张小雅,当然仅指他不在或意外的时候如何处理公司以及相关账项,甚至他有意外后保险如何处理这些。今晚他倒是无需再交待什么,只是对未来有一些不可抑制的落寞。

袁士根抚着张小雅的秀发,感受着张小雅发间的顺滑,再理了理张小雅的真丝吊带小睡裙。张小雅含情脉脉地把身子靠了过来,说:“士根,别太辛苦,我们已经生活挺好的了,我很幸福!”袁士根鼻子有些酸,话音里就有了忧伤,问:“小雅,我们会白头到老吗?”张小雅感受到袁士根都的情绪变化,抱着袁士根,安慰道:“当然是白头到老!”张小雅说完就像小猫似的钻到袁士根怀里,又像青藤一般地缠上,妩媚与风情便如幽香袭来,袁士根心旌摇动,两人深情地亲吻开来。袁士根的这一吻,也许是他这辈子最深情的一次长吻,他的吻里有对这个女人的倾慕、拥有、呵护和告别,他忘记了时空,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眼前只有这么一个张小雅,张小雅就是他的世界,张小雅就是他的生命里的一切。袁士根把张小雅轻轻抱起,移步走向卧室,就像手捧一簇圣洁之花,他把张小雅安放在锦被之间。袁士根轻声地说:“雅宝儿,我去洗澡,今晚我要搂着你睡。”张小雅点点头,“去吧,我等你。”

袁士根洗过澡回到床上后,把张小雅抱在怀里,说:“雅宝儿,我累了,今晚我只要你在我怀里睡。”袁士根不敢和张小雅再行云雨之欢,他怕他自己下不了决心实施计划。这一晚,袁士根没有睡,张小雅安然地在袁士根怀里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袁士根以出差为由,离开了江海市。跟袁士根一起走的还有孙平。

一周后在湖南境内的一面湖泊之上,一辆轿车发生交通事故从盘山公路上侧翻,打捞上来的车辆车门是打开着的,车内公文包里有袁士根的身份证、名片夹以及租车合同、收据等能证明身份的材料。不过人们根本不知道同时消失的还有孙平。

在接到事故通知后,张小雅不顾劝阻来到案发地点,趴在公路护栏上对着这面湖泊,哭着喊“士根士根啊”,直到晕死过去。那个时候的张小雅,就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

7

袁士根的失踪计划就是通过制造意外交通事故,彻底隔绝因为黑吃黑所带来的致命麻烦,弥补上因为资金链断裂而招致的损失,并获得巨额保险,从而保障老婆和孩子所拥有的一切。这一计划的代价就是牺牲他自己,但因事发仓促,袁士根来不及为自己失踪后的生活作出安排,以至于他出走时身上并未带太多钱。

袁士根明白张小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必须真的把自己当死人,不跟张小雅有任何半点联系,张小雅才能信以为真地演绎他计划里的保险索赔。袁士根开始了活死人的生命旅程。

袁士根为了掩藏身份,以拾荒为业,遇到打零工的机会也打打杂工。袁士根足迹行遍多省多地,在多地的辗转劳顿中,患上胃肠炎、肺炎,而且严重贫血。袁士根在外坚持了四年,终于准备回趟江海市,他想他的张小雅,这四年张小雅就是他唯一坚持下去的信念。

袁士根到达江海市是一个初夏的午后。此时的袁士根已不是四年前的袁士根,形容枯槁,面色焦黄,稀疏的头发就像鸟窝扣在头上,凹陷的眼眶里一双浑浊的眼珠反射着呆滞的目光。袁士根站在曾经的家所在的那栋楼前,守到日落,守到各户灯亮,又守到家家渐次灯灭,整栋楼宇悄然睡去,都始终未见张小雅和女儿甜甜的身影。袁士根坐在小区的亭台上,怅然若失,他确定张小雅已经不在这里住了,那片他熟悉的窗户有灯亮起的时候,窗户上显现的是别的男女主人。此刻袁士根甚至盼着能有人认出他,他好打听一下张小雅的去处,但也就是想想而已,他明白那个叫袁士根的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人间烟火的世界。不过,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中也有他认识的面孔,他还是有点安慰,过去时光的余温让他没有心凉,仿佛风里还有张小雅和甜甜的气息。袁士根这一晚就卧在小区的亭台,就着口袋里的一块饼慢慢嚼着,这几年这样的风餐露宿,唯有今晚让他觉得看着星星睡去不是一件枯燥的事情。人骨子里都会有对家的一种眷恋,袁士根也不例外。

第二天一早,袁士根来到张小雅实业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前,他要在这里看一眼张小雅,即便就像是在人群里看她一眼,从此地老天荒。

张小雅在写字楼前停好车,从车里出来的时候,袁士根坐在停车场的隔离墩上。袁士根尽管认得出张小雅,但还是有些不敢认张小雅,面前的张小雅与他心目中的张小雅几乎不是同一个人。面前的张小雅,齐耳短发,身材瘦削,上身一件白色纯棉衬衫,下身一件紧身蓝色牛仔裤,裤腿挽起,露出脚踝,脚上一双裸色低跟皮拖,简洁利落,透着一股干练。那个长发披肩、温润如玉的小女人已变成眼前的这个张小雅,这让袁士根有些不能接受。袁士根有些恍惚,努力地把心里的张小雅替换为眼前的张小雅。袁士根抓起矿泉水瓶,仰头一气地灌下,赤裸裸的阳光晃着了袁士根的两眼,袁士根闭上眼睛,眼前便是眼皮被阳光投射后映现出的一片血色,袁士根顿时有一股物是人非的悲凉。

平息好自己的心情,袁士根决定要找个机会测试一下张小雅,看张小雅还能不能认出自己,他希望张小雅能一眼就认出自己,尽管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但还是这样希望。袁士根在估摸张小雅下班的时候,坐到张小雅座驾附近的水泥地上,只要张小雅过来开车,必然能看到他。袁士根期待的那个时刻到了,张小雅向车走来,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进入到一个无声的世界。张小雅打开车门的时候,侧脸瞥了一眼袁士根,冷峻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笑意。张小雅右腿跨进车内,坐下,抬起左腿,同时伸手拉上车门,“砰”地一声,车门关上,震得袁士根耳膜嗡嗡作响。张小雅绝尘而去,袁士根觉得天地旋转。

袁士根失魂落魄地在郊外公路上游走,他有些晕头转向。原来再远的地方,心中的张小雅都是他前行的方向,陡然间心中的张小雅不见了,他需要重新构建一个张小雅。他活在“过去”,“现在”与他无关,而擦拭过去,太难!袁士根舍不得。

路边有一处铁皮房子,墙皮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墙的上方一排歪歪扭扭的红色大字写着“停车住宿洗浴吃饭”。房子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黑黑的,也不见个人。袁士根走上前去,敲敲门,左右看看,再咳嗽了两声,才从里间走出一个光着上身的瘦瘦男子,问:“住宿还是吃饭?”袁士根说:“洗澡。”男子说:“哦,5元。”袁士根决定洗个澡精神精神,他要约见张小雅,他不甘心。

袁士根依着黏乎乎的水池瘫坐着,把身子浸到浑浊的洗澡水中,露在外面的头被散发着一股骚味的湿气熏蒸着。袁士根拿出刚买的老年手机,给张小雅拨出他下落不明以来的第一个电话。这老年手机很便宜。电话通了,张小雅问:“你好,哪位?”袁士根突然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设想过电话接通后的很多问题,就是没想到怎么回答自己是谁,袁士根真正明白了现在的自己其实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包括张小雅,他的存在只对他自己才有意义。袁士根挂断电话,他想好好思考下这个问题。袁士根想好后,再次拨打张小雅电话,张小雅一看还是刚才的陌生电话,就直接拒接了。袁士根听着电话里的语音提示,“您好,您拨叫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袁士根有些发愣。袁士根继续拨打,张小雅看看手机,嘟囔一句,“又是骚扰电话”,就直接把来电拉入黑名单。袁士根听着电话里的语音提示,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升起。袁士根继续拨打张小雅电话,发现张小雅的电话再也打不进了,袁士根愤怒起来,他疯了似地一遍一遍地拨打。袁士根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抓着手机砸向水里,溅起的水花如箭争先恐后地射向他扭曲的脸。他伸出舌头舔着滴答下来的混合液体,咸的,骚的,膻的,是泪?还是水?

今天一定要打通张小雅的电话!袁士根从水里站起,光着身子就走出洗澡间,大声喊道:“老板,老板,借个电话。”老板看看袁士根,把柜台上的座机往外一推,说:“一分钟两块。”

电话通了,当张小雅问是谁的时候,袁士根控制了一下情绪,平缓地说:“我是袁士根。”“谁?”张小雅加重语气地追问。袁士根再次平缓地说:“我是袁士根。”袁士根多么希望能听到张小雅欣喜的语气,甚至喊他一声“士根”,但电话里一片沉默。半晌,电话里隐约传来抽泣色。张小雅从对方的声音确认了这的确是袁士根,那个已经遥远得看不见的人的声音,“你在哪里?”张小雅问。

打完电话,袁士根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恍惚。江海市还是那个江海市,张小雅还是那个张小雅,但似乎一切都变了,他袁士根还能回来吗?

袁士根穿好衣服,往跟张小雅约好的二号桥走去,他们约好晚上9点在那里见面。袁士根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任何感觉,四年里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即将就在眼前,可现在这种思念的光辉却被一道无可逾越的沟壑阻挡着,慢慢消退。

二号桥离袁士根洗澡的地方不远,张小雅说:“你那里离二号桥近,我开车方便,就在二号桥见吧。”张小雅又问:“有没有吃饭?要不要带点什么?”张小雅尽管很关心,但自始自终都是用“你”来称呼袁士根,原先亲昵的称呼都没有了。袁士根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见张小雅,还有意义吗?与其说袁士根是去赴约,倒不如说袁士根是去完成见面,这项答应下来的任务。

袁士根到达二号桥的时候,感觉肚子有些饿,习惯地摸摸口袋,里面啥东西都没有。袁士根咽了咽嘴里渗出的唾液,长叹一声,坐到桥边台阶上。夜色中的二号桥孤零零地跨在一条宽阔的公路上,远处的路灯自顾自地立着,只有那点光晕给了二号桥。由于是郊外,车辆并不多,偶尔几辆疾驰而过的车才显出二号桥的价值来。

袁士根看到张小雅的车开过来,坐着没动,他没想好是下台阶在路边等她,还是等张小雅自己上来找他。张小雅停下车,从车里探出脑袋前后看了看,再往上看看,就看到了袁士根也正看着她。两人似乎都想笑着打个招呼,可谁也没笑出来,张小雅有点尴尬,推开车门想下来。袁士根见状就站起身,走了下去,上了张小雅的车,坐在副驾驶位置。车里谁也没说话,彼此沉默了一会,张小雅扭身从后座拿过来一纸质提兜,递给袁士根,说:“吃点面包,刚买的。”袁士根接过提兜,往里看了看,是自己喜欢的那家面包店的面包,辣肉松面包,火腿面包,还有长长的毛毛虫面包,都是他喜欢的口味。袁士根撕开毛毛虫面包的包装袋,慢条斯理地大口吃着,张小雅没说话,呆呆地看着袁士根,慢慢地就流下泪来。袁士根也不说话,大口嚼着面包,嚼着嚼着,也流下泪来。

袁士根问:“小雅,保险理赔了吗?”袁士根眼睛看着前方,任凭泪水挂在睫毛上。袁士根选择现在这个时候回江海市也是算计好了的,像他这种下落不明,需事故发生两年后申请宣告死亡,再公告一年,等法院宣告死亡后才能理赔,考虑理赔期,四年左右应该能保险到手。

张小雅说:“已经理赔完了,现在该怎么办?”

袁士根问:“你说该怎么办?”袁士根明白,他现在的身份从法律上说已是死亡者,这意味着他和张小雅之间已经不存在婚姻关系,如果公开他的归来,在张小雅没有再婚的前提下他们自动恢复婚姻关系,但获赔的保险也面临需要返还。

两人再次沉默。

张小雅又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袁士根一听这话,心里很不舒服,张小雅的问话明显是问他个人怎么办,而不是问“我们”。袁士根自回到江海后内心积攒的隐痛被点燃,怨恨地问:“怎么?催我走?”

张小雅忍不住就哭了起来,两手握着方向盘,一边哭一边说:“谁催你走了?你那么走你跟谁商量了?”

“操!”袁士根蹦出一句糙话,“我那么走为了谁?我过的什么日子?”

“我又过的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张小雅哭着喊道。张小雅继续说:“我真以为你死了,谁想到你会这样!我不敢住原来的房子,不敢看到你用过的任何东西,搬出原来的房子我不敢收拾一件你的衣服,这四年要不是因为甜甜,我都不知道我该怎样活过来。你以为你是在为我好吗?你心里只有你自己,狂妄、自私,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道具!”张小雅一连串的责骂完全背离了袁士根心里的那个张小雅,他以为张小雅会感动他所做的一切,但眼前的张小雅已经全然否定了他。

袁士根不想看着眼前的张小雅这么愤怒,他还想再做最后一次挽救,他需要确认张小雅心里还有没有他这个袁士根。袁士根倾过身去想抱一下张小雅,以示安慰,但他刚把手搭到张小雅肩上,张小雅就冷冷地推开。张小雅从包里拿出纸巾,擦着眼泪,开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两人再也无话,时间就在这僵持中一分一秒地经过。张小雅首先打破沉默,说:“你先住到我爸那里吧,别的地方不合适,你想好了怎么办告诉我。”张小雅说得不容置辩,说罢就发动汽车,载着袁士根向乡村驶去。

一个多小时后,袁士根落脚到张小雅父亲张红中独居的那座二层小楼。

8

张红中早年丧偶,就未再娶,就是怕女儿张小雅受委屈。张红中视张小雅为掌上明珠,虽是一介屠夫,却是竭尽全力地养育着张小雅。

张红中是个杀猪匠,力气大,刀法准,在方圆几百里都是出了名的。过去农村逢上大事,或到了大节、年根,总是要杀上一头猪,就请张红中走一遭。那时候大家都没钱,张红中杀猪的酬劳大都是先吃顿好的,然后带块肉或来副猪腰子、猪大肠之类的走,总之是随张红中的意,而张红中的意其实就是女儿张小雅的意,张小雅想吃啥了他就带啥走。张红中也不是胡来的人,拿走的必是折算出差不多合适的量,所以大家都很中意。

张红中每每上门杀猪,总带一个铝制饭盒,吃饭的时候先得把桌子上的菜每样夹上一点,放到饭盒里,一边放菜一边说:“丫头还没吃饭。”知道张红中这习惯的人家,有的就先把菜都盛好,等张红中吃饭的时候就说:“留菜了,走的时候直接带走。”张红中嘿嘿一笑,拿出饭盒,把留出的菜直接扣到饭盒里,嘴里说着“一会怕忘了”。大家都笑,说:“小雅是个乖宝儿,下次把小雅带过来就是。”张红中一脸正色,说:“哎,女孩子,见不得杀猪,吓着孩子了。”

张红中宠爱张小雅也是出了名的,只要是新出的布料或新款衣服,只要张小雅喜欢,他必给张小雅买,把张小雅打扮得就像画里的娃儿。张小雅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越长越好看,乡下媒婆就算计着给张小雅找个好人家,张红中总是谢绝,说:“这婚姻事,我只让丫头自己做主,她觉得好才行。”张小雅和袁士根结婚,张红中有些不满意,总觉得袁士根过于精明,心里不踏实,但张小雅已经肚子大了,没办法,又不忍责怪女儿,看女儿愿意也就同意了。后来看袁士根挺能赚钱,也把张小雅宠得不要不要的,加上袁士根出钱给他盖了这二层小楼,张红中这才心里没有了芥蒂。

张红中请人给张小雅算过命,说张小雅是个娘娘命,张红中很开心。张红中开心并不是因为事关女儿的命的定语是“娘娘”,而是觉得既然是“娘娘”,应该不会被人欺负。由于张红中的杀猪匠身份,张小雅从小还真没人敢欺负,谁都知道欺负了张小雅就等于欺负了张红中,就等于要了他张红中的命。

张红中应该是张小雅生命里的保护神。

张小雅还真有点像个娘娘命,充当她第二个保护神的应该算是袁士根了吧,从某种角度说,袁士根对张小雅也是可以拿自己命去抵的。

在张小雅对着袁士根出事的那面湖泊哭得晕死过去的时候,张小雅的第三个保护神出现了,他就是谢亚飞。

张小雅当时都有追随袁士根而去的心愿,整个人已经是一个癫疯的状态,而这一切都被谢亚飞看在眼里。谢亚飞老家就在这面湖泊的边上,那天他回老家正好从此经过。谢亚飞当时刚离异,正处于悲观期,他很感动张小雅对“亡夫”的情真意切。张小雅晕死过去后,谢亚飞就赶紧过来帮忙,和张红中一起把张小雅抬到自己车上,送去医院抢救。而在医院抢救过后,鉴于张小雅对袁士根奇迹生还的期盼,谢亚飞把张家父女接到了自己的老家,细心照顾,并组织人对该区域进行搜寻和打捞。在谢亚飞的呵护下,张小雅度过了悲痛期。一个月后谢亚飞护送张家父女回到江海市,由此谢亚飞与江海市结缘,也与张小雅结缘。

谢亚飞送张家父女到达江海市后,并没有立即返回深圳,而是到张小雅的实业公司坐了一星期的班。管理公司是谢亚飞的强项,在这一周的时间内,谢亚飞对实业公司的业务构成和管理架构有了全面的了解,他知道张小雅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是无心经营的,所以他需要带着张小雅把实业公司撑下去。

尽管谢亚飞见到张小雅第一眼起,就对张小雅颇有好感,两人又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同境遇,但两人仅限于朋友和合作伙伴关系。袁士根被宣告死亡后,谢亚飞在春节前夕来到江海,那是他第一次向张小雅表露心迹。

当天晚上,两人在酒店餐厅用餐。餐厅里温暖如春,他们坐在靠近钢琴演奏区的临窗位置,谢亚飞点了一曲《秋日私语》。张小雅问:“喜欢理查德·克莱德曼?”谢亚飞说:“不,不是因为理查德·克莱德曼而喜欢《秋日私语》,而是喜欢《秋日私语》本身。”张小雅笑笑,说:“你这样说是对的。”张小雅又问:“你一般什么情况下听这样的曲子?”谢亚飞说:“我心情不好和心情好的时候都听这样的曲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抚慰,心情好的时候是放飞。”张小雅顺口问道:“你现在早走出那段阴影了吧?”谢亚飞没直接回答,说:“人有时候要学会遗忘,沉浸在过去,何尝不是对现在的一种失去?”

张小雅看看谢亚飞,想说什么,又收了回去,低头不语。

谢亚飞说:“小雅,马上春节了,新春伊始,万象更新,我们碰个杯?”

张小雅抬起头,问:“为什么而干杯呢?”张小雅心里明白谢亚飞的意思,希望谢亚飞直接讲出来,又害怕他讲出来。

谢亚飞想了想,笑笑,说:“为我们也有一个新的开始而干杯。”谢亚飞本来是想用“让我们都有一个新的开始”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意思,毕竟张小雅似乎还没能从阴影里走出,尽管袁士根被宣告死亡,但张小雅还是觉得袁士根只是下落不明,所以用“都有”会对张小雅留有余地。现在张小雅这么一问,谢亚飞就直接省略了“都”,而说“我们也有一个新的开始”。

张小雅也笑笑,说:“干杯!”

谢亚飞看着张小雅,郑重地说:“这首《秋日私语》的音乐背景其实包含着一首诗,我喜欢诗里的这一段,‘我会在雨中撑把伞,静静等候你的出现’”。

张小雅和谢亚飞心照不宣地开始了恋情。谢亚飞的儒雅和睿智俘获了张小雅的芳心,张小雅感受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在袁士根面前她是一个需要依附的张小雅,在谢亚飞面前她就是张小雅自己,这让张小雅渐渐从袁士根失踪的阴影里走出。但张小雅还做不到完全公开与谢亚飞的恋情,她总担心万一袁士根回来了呢?她不是还盼着袁士根回来,更多层面上她是害怕她和谢亚飞恋情公开后袁士根回来,那样的场面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尽管她认为袁士根不可能回来了。在这一问题上,谢亚飞完全尊重张小雅的感受,从不对此表示不满,哪怕此时张小雅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结婚。张小雅在江海市为谢亚飞秘密构建了一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爱巢。

而就在此时,袁士根回来了。

9

袁士根在张红中处住下,张红中并不十分情愿,袁士根给张小雅所带来的伤痛让张红中有些愤然,尤其是他不明不白地消失现在又突然的出现,让张红中对袁士根有一种不踏实。但张小雅一央求,张红中就心软了。

袁士根内心也是不愿意在张红中这里住下的,住到这里意味着他为了不暴露就必须在张家父女的控制之下,他从来就不愿意受制于人。袁士根隐约地觉得张小雅应该已经有相好的了,他想从张红中这里套出这个人是谁。张小雅说“你先住到我爸那里吧,别的地方不合适”时,袁士根就有了这样的计划。

很快袁士根从他事发后张小雅去湖南的过程中捕捉到这个人就是谢亚飞,张小雅可以不再是原来的张小雅,也可以拿着他费尽心机得来的钱幸福生活,但张小雅不能是别人的,他无法容忍这一点。本来他还期望着能和张小雅秘密地幸福生活,但现在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他要拯救自己。袁士根不露声色地问:“小雅真是有福,遇到好人了,不过我不相信还有这样的好人。”张红中说:“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袁士根不置可否地呵呵一笑,说:“这样的骗子我一看手机号码就知道,见得多了。”张红中问:“一个号码就能知道是不是骗子?”袁士根鄙夷地说:“当然,骗子常用的号码集中在几个号段,还有的是用网络电话,你根本看不出。”张红中听着心里就忐忑起来,说:“你等等,我找下他电话。”就这样,袁士根拿到了谢亚飞的名片。

袁士根给张小雅打电话,说:“你给我买几身衣服,尺寸你还记得吧?”袁士根语气很温和,但揶揄的意味足够让张小雅感受得到。张小雅欲言又止,片刻轻声地说:“衣服已经买好了,我下午送过去。”袁士根补充道:“再带个好手机给我。”挂掉电话,袁士根冷笑一下,他算计好时间,跟张红中说:“小雅想吃你做的粽子,街上应该有卖箬叶的,你找找看。”端午节刚过,市面上箬叶已不多,要买到就要多走走找找,同时张红中做的粽子必是要选几种上好的肉块或红豆沙,这些都需要时间。张红中一听,也没说话,眼睛却是踅摸起江米来。

张红中骑着自行车出去后不久,张小雅的车就过来了。张小雅见张红中不在家,就问袁士根,“我爸呢?”袁士根淡淡地说:“上街买什么东西去了吧。”袁士根看看张小雅,顺口问道:“现在都不喜欢穿裙子了?”张小雅没搭话,拎着一堆购物袋走进屋内。

袁士根拿着衣服走进一楼张红中的房间,说:“我试试衣服,不合适可以去换。”袁士根的房间在二楼。过了一会,袁士根喊道:“帮我看下,看看衣服合适吗?”张小雅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了过来。张小雅走到房门口,往里探探身,没见着袁士根,身子就进了房内再看看。房门从张小雅身后关上,袁士根光着上身,站在门后。张小雅惊恐地问:“你干吗?”袁士根咬着牙说道:“我干嘛,你说我干嘛。”说着袁士根就把张小雅摁到床上,左手按住张小雅,右手便去解张小雅裤扣。张小雅玩命挣扎着,却不敢大声喊叫,她怕别人知道袁士根回来了,厉声喝道:“你不要过分啊!”袁士根冷笑着说:“过分?我过分吗?”四年来,袁士根朝思暮想的张小雅就在身下,袁士根眼睛爆红,眼里的寒光直逼张小雅。十多年前袁士根以温柔得到了张小雅,今天袁士根则以粗暴得到张小雅。当袁士根强行进入的时候,张小雅“哇”地一声哭了。袁士根没再动作,起身穿上衣服,站在张小雅旁边,斩钉截铁地说:“跟谢亚飞断了,否则我告诉他今天我们的事,是你自己上门找我的。”

张小雅整理好衣服,站起身,对着袁士根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悲痛绝望地骂了一句“无耻”冲出房间。袁士根冷冷地看着张小雅的车驶出,灰尘卷起,残叶飞扬。

袁士根知道不能再在张红中这里住了,他已经对张小雅绝望,他不想看到张小雅成为别人的女人,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钱。

在估计张小雅到家后,袁士根给张小雅打电话。刚才发生的事情对张小雅而言是一次打击,此时她开车的状态应该不好,袁士根不想在这种状态下刺激张小雅,他还不想张小雅有意外。但他又需要在这种状态下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迫使张小雅就范。在估计张小雅到家后,袁士根的电话打进,张小雅拒接;袁士根再打,张小雅关机。袁士根还打,不停连续地打,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很清楚一旦张小雅开机,她会看到电信秘书台自动发送的一连串漏接电话提示,他要张小雅对他恐惧,他要张小雅深信他袁士根就是她张小雅甩不掉的幽灵。果然,张小雅终于愤怒地接了电话。

没容张小雅说话,袁士根一字一顿地说:“张小雅,把保险款转给我,那是我的。”袁士根无视张小雅的愤怒,继续说:“拿到钱后我远走高飞,从此与你无关。”

张小雅没想到袁士根提出这样的要求,刚才的愤怒陡然间又被惊愕所代替。张小雅心里对袁士根曾经的好还有歉疚,听袁士根说又要远走高飞,不禁有种担忧,问:“你走哪儿去?到处实名制,你没有身份的。”

袁士根冷笑,说:“我没有袁士根的身份,但我有别人的身份。”

张小雅不再说话,沉默起来。张小雅不知道袁士根最终就是要把她张小雅当作他袁士根的提款机,男女之事的披露不足以让谢亚飞离开,他需要通过张小雅不断给他钱而引起谢亚飞的不满,只要他们之间真正有了缝隙才能实现拆散他们的目的。袁士根相信钱有决定一切的力量。

对袁士根的要求,从内心而言张小雅并不排斥,保险款是袁士根用命换来的,还给他完全可以接受,袁士根自己要远走高飞,正好可以一了百了,从此与袁士根再无瓜葛。张小雅这么想,但那一大笔巨款她不可能一下子提出,有很多资金已经在公司的周转资金里。

张小雅吞吞吐吐地说:“我一下子转不了这么多的,要分批。”袁士根接过话,“好说,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点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你这两天给我先转100万,其余的钱啥时候要我会通知你,你保证及时到位就行。”袁士根又是一副油腔滑调的口气,俨然当年游刃有余的气势。

张小雅陷入了袁士根的圈套,她的噩梦再次重启。一年多的时间里张小雅每每资金紧张的时候,袁士根的电话总是很及时地不知从哪里就冒了出来,要的钱不见得多,但总是很准确地让张小雅为难。张小雅怕袁士根给谢亚飞打电话,就总是迁就着答应。张小雅就这样提心吊胆地一天天捱着过日子。

张小雅的公司中标一项大项目,一下子需要大笔资金,如不能按时履约将会产生重大损失。袁士根这次要的数目比较大,张小雅根本无法满足。谢亚飞注意到张小雅公司的资金异常,亲自来到江海市。

这次来江海市,谢亚飞特意设宴请了张红中,他几次私下跟张小雅谈结婚的事,张小雅总是说再等等,所以他想以商量婚事的名义试探一下,顺便也想让张红中在婚事上敲敲边鼓。

席间,谢亚飞问,“小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很多资金都用到哪里了?”张小雅有点慌,努力镇定地说:“没瞒你什么啊?”谢亚飞温和地说:“你看着我说话!”张小雅躲过谢亚飞的眼神,笑笑说:“干嘛?”谢亚飞也笑笑,说:“这次来我是想当着老爷子的面谈谈我们结婚的事,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共同面对,你别一个人扛着。”张小雅听着这话,眼泪不由自主地下来,说:“他还活着,我怎么办?”谢亚飞心里一紧,强作镇静,说:“没关系,你可以自由选择。”张红中一看,这不是让谢亚飞起疑心了嘛,一拍桌子,对谢亚飞说:“他活着也不作数的。”

有些话头一旦打开就藏不住了,之前竭力隐瞒的一切张小雅都一股脑儿地哭诉出,包括袁士根强奸的事。张红中一言不发,脸色越来越难看。谢亚飞俯过身去,给张小雅擦拭着眼泪,在张小雅耳边轻声说:“你个傻丫头,你应该早说啊,不能这样下去的,你越怕就越麻烦,你只有不怕他要挟了才能结束这种局面。”

“怎么结束?把钱全给他,公开他还活着?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啊!”张小雅抬头无助地问。

“我给!”谢亚飞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一分钱都不给!小雅的苦都白受了吗?”张红中也斩钉截铁地说。

张小雅和谢亚飞商量好,把保险款给袁士根,这样张小雅也没有内疚,两人光明正大地结婚,彻底掐断袁士根的非分之想。

谢亚飞安抚好张小雅,开车送张红中回去。

10

谢亚飞送张红中回去,不是单纯地送,他有自己的计划。

“男人的事情需要男人来解决”,谢亚飞跟张红中说。在张小雅说出被强奸的事后,谢亚飞内心就没平静过,既然袁士根是宣告死亡的人,那就让他彻底消失吧。谢亚飞心里这么想。

在谢亚飞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张红中就制止了谢亚飞。张红中很清楚,张小雅不能再受伤害,而面前这个男人已是张小雅的命,他不能让谢亚飞卷进来,他要单独行动。张红中劝说了谢亚飞,让谢亚飞打消了念头。

张红中说:“亚飞,要把小雅照顾好,我将来死也瞑目。”

谢亚飞说:“放心,你身体好着呢,等暑假了,我来接你们爷三儿,去我老家呆段日子,有山有水的,甜甜一定喜欢。”

张红中说:“给袁士根的钱由我来给他,你和小雅都不要在场,我不想你们看到那个无赖,我要当他面交待好事情,如果他再纠缠小雅我饶不了他。信得过我吗?”

谢亚飞点头,说:“当然信得过你,你到时别太激动,好好说话。”

谢亚飞帮张小雅筹措好资金,回了深圳。

 

张小雅给袁士根打电话,约袁士根一个月后到她爸爸那里取银行卡和部分现金。

袁士根说:“我不去你爸那里。”

张小雅说:“我爸要当面跟你讲好,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从此两清。”

袁士根说:“怎么?不敢见我?怕我再来第二次?”袁士根就解恨地笑了起来。

袁士根又说:“这么多钱能到位,谢亚飞帮忙的吧?牛B啊!行,两清也行。还有一个要求,谢亚飞不是牛B吗?我也要穿得跟他一样的牛B哄哄,去拿他的钱,看谁牛B!”

张小雅问:“你要什么衣服?”想到这毕竟是最后一次交往了,张小雅还是觉得遂了袁士根的心愿。

袁士根说:“就阿玛尼的定制版吧。”

张小雅知道袁士根现在过的已不是过去流浪的生活,身材、体型都恢复得和原先差不多,衣服尺寸应该和谢亚飞差不多的,就给谢亚飞打电话,让谢亚飞定制一件阿玛尼的衬衫快递过来。谢亚飞知道张小雅是在跟袁士根做最后的告别,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这么个人,就新找了一家商行特急定制了一件,也不愿意留自己的电话,随便写了一个员工的电话。当然,在小田上门盘问与这件定制衬衫的牵连时,谢亚飞本能而有意识地说留的是家人的电话。张小雅收到衣服后,看了看,特意又买了一件和衬衫相配的古驰西裤。

 

袁士根如约来到张红中家,在自己房间换上张小雅一天前送过来的衣服,袁士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他打算穿戴整齐,然后下楼,风风光光地从张红中手里接过钱。然后继续折腾谢亚飞,他可以放过张小雅,但他不愿意放过谢亚飞。

房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立着一个人。张红中一手提着斧头,一手提着一把长长的杀猪刀,冷冷地注视着袁士根。

袁士根怔住了,腿一软就跪了下来。他乞求饶过一命,但四周除了院门外汽车疾驰而过的“刷刷”声,就只有砸将下来的斧头所带来的凛冽风声。

 

谢亚飞当晚给张红中打电话,问:“给袁士根钱了吗?”

张红中说:“凭什么给他钱!舍不得!你们踏实结婚吧!”

谢亚飞大惊,逼问出袁士根已死。谢亚飞叮嘱张红中由他来处理尸块,他怕张红中处理不好。

谢亚飞知道九号台风即将来临,计划趁着台风,在江海市实施抛尸。头和手暂留,计划另行抛弃,最大限度地防止死者身份被发现。

 

小田的上门拜访,让谢亚飞知道尸体已被发现。为不牵扯到张小雅,他让张小雅带着甜甜来深圳,然后给张小雅换了一部手机,把张小雅原来的手机关机,彻底隔绝张小雅和杀人案的牵连。

安排好张小雅后,谢亚飞叮嘱张小雅,如果连续4小时联系不上他,就不要再联系,也不要回江海市。然后谢亚飞开车直奔江海,他要把袁士根的头和手转移出来。他知道他已经被警方怀疑上,但他想赌一把。

 

张小雅在联系不上谢亚飞之后,始觉事发蹊跷,经与父亲的不断追问,方知袁士根被杀,判断谢亚飞可能已被刑事拘留。

张小雅返回江海,陪同张红中自首。

 

张红中因故意杀人罪,鉴于年岁已高和自首等情节,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

谢亚飞因帮助毁灭证据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监狱里,张小雅和谢亚飞会见。张小雅把结婚证递给谢亚飞,谢亚飞接过结婚证,两人相视而笑,泪流满目。

张小雅将江海实业公司改组为谢亚飞深圳公司的子公司,并接手谢亚飞的深圳公司,等谢亚飞刑满归来。

 

顾警官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沉默无语。

袁士根的幽魂来看最后一眼顾警官,他再也不来江海市了,他要去他所在的那个世界,也许在那里他还能碰上他的小兄弟孙平,他想请孙平原谅他。

小田和小徐站在顾警官身后,小田已经开始独立带队办案了。

小田说:“九号台风碎尸案,总算结束了,这下该完了吧?”

顾警官想到电影《追捕》片尾杜丘对真由美说的的那句话,“哪儿有个完啊!”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