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院的枇杷树

在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这棵如伞般的枇杷树就已在我家后院。

每到枇杷成熟的季节，那里便是我们几姊妹的天堂。我们用石头掷、用杆子打，也合团摇，可树干太粗，树身太高，我们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枇杷树照样岿然不动。我们合伙偷来父亲的楼梯，搭在树干上，都想上到树上去，可爬到一半都吓得往后退，楼梯也就空置无用。我们还是采取老办法，站到上一块土去用杆子打，姐姐们命令我在树下捡，我便老实巴交地站着不敢离去，有时，枇杷子会扎到头上，也会扎到肩上。姐姐们就大声喊：“不要抬头 不要抬头”，可却不能领会，高高抬起头，漱漱落下的灰尘钻进我的眼睛，我又没有随意哭泣的习惯，只不停用黑黢黢的手去搓眼睛。当姐姐们奋力打下枇杷以后，我又忘却了搓眼睛，在树底下欢快的叫喊着：“这坨好大啊”，“放好，不许偷吃哈”。我把捡拾的枇杷一一摆放在树底下，等姐姐们下来再一起分享。我们欢呼着好甜好甜，却引得公鸡喔喔叫起来、母鸡咯咯叫起来，我们疯跑着追逐他们，故意让他们从这块土飞到那块土去。母亲却说：“你们这些鬼胆胆，鸡蛋都着你们追落了”。我们便停止飞跑，讨好卖乖的帮着母亲清理土地。

我也曾问过母亲，这颗枇杷树是谁栽的呀？母亲却说是野生的，谁有闲情去栽一棵枇杷树。那个时候，农村人都想的是多种点玉米、稻谷、辣椒等的，什么水果之类就是奢侈的副食品了。母亲也常常埋怨说枇杷树把土里的庄稼信了（抢拾了水分阳光雨露导致庄稼干枯弱小），可到枇杷成熟的季节，母亲也会让我们帮她栽几颗枇杷尝尝。我到如今都还能记得那个味，剥开黄黄的皮，一口噙住水润香甜的果肉，在口腔里打着转，用翻筋斗云的牙齿剔除枇杷核，慢慢咬碎果肉，那个甜，一直甜到心尖尖上。母亲也啧啧称赞着确实甜确实甜，我们笑成豌豆一样的眼睛认真的盯着母亲，随后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好像有人听到了我们的赞美声，趁我们不备的情况下，偷偷跑道我家后院偷摘枇杷。我们几姊妹也默不作声，就想看看谁如此的工夫了得，能上到此树上？我们如守株待兔般守住逃出的路口，想看看这位神仙级人物。他在树上吃饱喝足了准备离开，却发现我们几姊妹藏匿在路口晃动的脑袋。他继而又缩回树上去，把自己藏匿得更加稳妥隐蔽。我们只得在路口守候，可饿着肚子无法与树上吃饱喝足的他相比。这时，三姐发话了：“我去把楼梯抽了”，三姐三步并两步得跑去拆了楼梯。树上的偷开始着急了，忙喊道：“三孃，别搬走楼梯”。我们看着他慢腾腾的从树下梭下来，完全没有了飞檐走壁的神秘，一幅羞涩的面孔低垂到了肚子里。“是你哟”，三姐大声说着，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常到我家帮工，母亲则喊他憨老四。后来，我问过母亲，母亲说他是孤儿，人又老实，靠做点短工养活自己，人瘦得都跟猴子似的。因在家门中算是亲切，所以他喊母亲婆，喊我们几姊妹孃。他把藏在衣兜里、袖子里、裤包里的枇杷如数地放在地上，拖着已经挂满流苏的解放鞋绕道离开。我们悄声地夸赞着他从树上摘下来的枇杷比摔到地上的好吃，也钦佩他能上高爬低的本领。

一九九八年，一场说来就来的大雨冲毁了街民的房屋、稻田、土地，整条街成了过膝小河，家中有浮力的农具、家具统统漂游着四散开去，山洪暴发的泥浆淤积在每家每户的每一个角落。而我家那棵壮实的枇杷树也根系外露，泥土脱落，如果有谁再来一个霹雳掌的话，兴许它就倒塌了。祖父看到这棵已经摇摇欲坠，险些被山洪毁掉的枇杷树，也是心有难堪，愁眉不展。请人砍掉吧？那还得花费工钱，就算不花费工钱，也得花费一包烟钱、一顿饭钱，不请人砍吧，自己一家人动手又没有好的劳力。我们知道祖父有了砍掉枇杷树的想法，心里无端悲伤，不能理解祖父为何如此，还生出对祖父的记恨。我差点哭起来，三姐却毛起胆子说：“不允许砍树”，我们像守护幼儿般的保护这棵树，可终究抵不过树倒房倾的危害，哭闹一阵也无济于事。这颗野生的、没有修剪过的枇杷树，在祖父的“倒了会打倒起房子”一句话里终结了生命。这棵为我们、为鸟雀、为鸡群、为黑虎（狗的名字）不知道带来多少愉悦的枇杷树，倒在了洪水的叫嚣里。

后院没有了枇杷树，也没有了在金色的阳光下守候的少女们，深陷的树坑让人眩晕无奈。我们几姊妹再没有提起过枇杷，也没有人再贪恋枇杷树如伞状的枝繁叶茂，但我们心心念念的甜枇杷却一直铭记我们。也许是我们心中的意念太强，也许是枇杷母亲早已备下坯胎，只等春风一吹，它的宝贝们就一起拱出地面，还我们一个不一样的春天。一颗枇杷幼苗在树坑旁被人为的扶正夯实，我们看着母亲嘴角的浅笑，知道了答案。我们天天盼着、望着，偶尔还有把家中化肥偷撒在枇杷树下。几年过去，它也开始枝繁叶茂，虽然没有它母亲般高大威武、也没有它母亲般硕果累累，但终究它是长大了，它延续了母亲的生命，也延续我们的快乐。

可，这喧嚣的“城市”让它难有一席之地，它终属森林草原，属母亲温暖的宫体。它，在大山公路的扩建中，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