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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井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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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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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盆里的向日葵

向日葵已经纠正向阳花两遍了,向阳花还跟他犟。他觉得有必要惩罚向阳花一下了,免得她下次再犯。至于怎么惩罚,他先是想敲向阳花两个爆栗。可他看了一下自己火柴梗一样的手指,就算自己的手聚成拳头也没有多少力量。于是,他又换成妈妈对付他的那一套。

妈妈在家时,他一淘气,妈妈就一手叉腰,另一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依次伸出,嘴上严厉地警告:

“我数三下,一!”

开始,他还不知道那动作有什么用处。等妈妈“三”字出口,他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耳光,这下,他才领教其中的厉害。他的脸火辣辣地痛,他忍不住哭了。可还没等他哭成功,妈妈又发出第二次警告:“不许哭,一!”深刻而近在咫尺地教训,迫使他只能忍住不哭。于是,他记住了,只要妈妈发出一二三的警告,他马上就得规矩。不然,一记响亮的耳光就会落到脸上。

可妈妈是大人,他是小孩。大人对付小孩,恃强凌弱的表现很明显。反之,小孩用这招对付大人,结果总是很失望。

有一次,他就用这招对付爷爷。

爷爷这人特别没劲。当他还对手机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画面没啥反应时,爷爷动不动拿手机诱惑他。可他什么都不会。后来,他会了,能从手机里调出各种图片和视频,能拿着手机给向阳花摆拍,能玩游戏。这时,爷爷反而视机如命了。手机整天装在腰间那只迷彩色的套子里,根本到不了他的手。

那次他说了几遍玩一会儿,爷爷还是说不给。于是,他立即板起脸,摆出妈妈那造型,左手叉腰,右手食指指着爷爷,一字一顿地喊着:“一、二。”他以为这招灵验,不等他喊出三这,爷爷就会乖乖把手机献给他。谁知爷爷抱着膀子,翘着二郎腿,用挑衅的口气说:

“你就是数三十下,我也不给!”

他一听,顿时泄气了。

一想起了那次对付爷爷,一种莫名的挫败感让他明白了,妈妈那一招适用范围也有限。

向阳花虽然不是大人,他也知道他在向阳花面前没有明显的优势。

于是,他再次改变主意。

向阳花吃饭特别慢,爷爷都丢下饭碗了,向日葵也添过饭了,她碗里的饭还没吃到一半。就是这样,她还要强词夺理地说自己第一。

向日葵趁爷爷这会去厕所了,奶奶去厨房了,向阳花失去了依靠,快速闪到向阳花跟前,一掌把向阳花推倒了。

向阳花没想到向日葵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顿时倒在地上。

向阳花肯定摔痛了,躺在地上哇哇大哭。向阳花一哭,爷爷奶奶闻声跑了进来。爷爷扬着手要打向日葵,向日葵知道爷爷是装样子,一点也不畏惧。奶奶气急了,拿着筷子鸡啄米似的在他头上点着:

“你这个娃子好恨人,转过背你就欺负她。她好欺负是不?”

爷爷见奶奶用筷子指着向日葵,就冲奶奶吼道:“看你筷子。”奶奶知道犯忌了,又不甘心被爷爷训斥,就把碗筷往桌上一撂,数落爷爷:“好意思吼我。厕所里半天不出来,屙葛藤吧你?”爷爷说:“晓得我屙葛藤,你不把他俩看着?”

奶奶把向阳花从地上抱起来,心痛地搂进怀里。她一只手在向阳花背上轻轻地拍着,“好了好了,花花好样的,不哭了。看我怎么收拾哥哥。”说时,双手在向阳花身后“啪”地拍了一下,让向阳花以为向日葵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然后教训向日葵:“看你下次还欺负妹妹不?”

奶奶总算停下了,爷爷接着开始。

“你说吧,为啥要把花花推倒?”

“你先吃完第一,她说你第二。她不讲理。”

“就为这呀?”

“嗯!”

“嗯你脑壳。你就不能让着她?”

“我凭啥让着她?”

“你大些她小些呀。”

“你比我大些,跟你要手机你咋不让着我?”

“这……”

爷爷被向日葵难住了,抓耳挠腮地不知如何对答。他活动着手掌,一会伸开,一会攥成拳头,想揍向日葵几下。刚有这念头,立即打消了。他知道,他对向日葵只有照看的义务,没有权利动他一指头。想想周围其他爷爷奶奶在孙子面前唯唯诺诺地跟孙子似的,他的气慢慢地消了。同时他又想,向日葵这么小就这么厉害,长大了肯定有主见。凭这一点,他明白了,对孩子不能太严苛。太严苛,孩子的性格就磨秃了。

爷爷对奶奶挤了挤眼睛,把自己的觉悟用眼神传递给奶奶,希望奶奶也像他一样觉悟。可奶奶以为爷爷问计于她,就捅破窗纸,说:“你都降不住,跟我对暗号,我又能降住?”爷爷说:“谁跟你对暗号降他了?”

爷爷点一支烟吸着。等奶奶拉着向阳花去了厨房,爷爷默默地踱到院坝里。

把向阳花得罪了,向日葵一时没了伴儿。刚被爷爷奶奶教训,又不想主动跟爷爷奶奶和好。丢下碗,就落落寡欢的往睡房去。打算在睡房寻点事儿打发时间。可一进睡房,突然发现爷爷的手机在充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趴着窗子朝外观察了一下,爷爷正漫不经心地在院子里东瞅西看,一时半会不会进来。立即拔掉充电器。正要玩,担心爷爷撞进来,于是就拿着手机钻进厕所。进了厕所,还是觉得不机密。他就假装蹲着解手。这样,爷爷找来了,他还能打个马虎眼。等爷爷前脚出去了,他后脚就给爷爷把手机归到原处,这比让爷爷抓个现行好多了。

厕所是一个比床小一点的大坑,上面松松地架了几块木板。向日葵拿着手机正玩得高兴,爷爷进来了。他以为爷爷是向他讨要手机的,立即把手缩进两腿间,打算把手机塞进腿弯里。可手机还没放稳,他就急着把手抽出来,这时手机也跟着掉下来。他才要去抢救,只听咕噜一声,手机已滑进粪池里。

向日葵吓得啊地叫了一声,爷爷问他怎么了?这时,向日葵不敢再隐瞒了,手指着粪池说:“手机掉进去了。”爷爷问:“哪儿来的手机?”向日葵战战兢兢地说:“你的手机。”说完,以为爷爷要打他,双手抱着头。爷爷气得直跺脚,“你个宝器呀?我充电充得好好地,你把它拿来往粪池里扔!”向日葵嗫嚅着争辩:“不是扔进去的,是它自己掉进去的。”爷爷凶巴巴地问:“它长的有腿呀?它自己掉进去的?你咋不掉进去呢?”

奶奶听厕所爷孙俩说掉进去了,顾不得去想是什么掉进去了,没命地从厨房往厕所跑,边跑边话不成句地催着:“掉进去了不快些捞,还有心思吵。”爷爷没好气地说:“巴掌大又是光赤膊怎么捞呀?不大海捞针呀?”奶奶说:“大海捞针也得捞呀!是啥掉进去了嘛?”

进了厕所,奶奶才搞清是向日葵把手机扔进粪池里了,顿时心痛得大声咆哮:“你这个败家子,那么贵重的东西你往进粪池里扔?你报复心咋这么重呀?你这样下去,长大了怎么得了?我恨不得把你也扔进粪池里去。”

向日葵本来是想先跟爷爷解释清楚的。跟爷爷解释清楚了,再跟奶奶解释就容易了。可爷爷这里还没解释清,奶奶就被爷爷蛊惑了。向日葵纵有一千张嘴这时也解释不清了。

但手机是家里的重要的物件,无论如何也要解释清楚。

“真的不是我故意扔进去的。”向日葵急得双脚直跳。他只是一个孩子,不知道:理解的,不用你解释;不理解的,解释也没用。更不知道越描越黑。他只想只要声音盖过爷爷,沉冤就可以得雪。于是,他声音越来越高,一句接一句地重复:“不是我扔进去的,不是我扔进去的。”

爷爷才不听他的解释呢,而且也没心思听他解释。手机掉进粪池,眼下当紧的,是如何把手机捞出来,早一分钟捞出来,手机就多一分希望。

向日葵看爷爷盖棺论定的架势,就跳起来去打爷爷。爷爷把他双手捉住,他又往爷爷脸上吐唾液,反正他要尽一切办法让爷爷改变结论。爷爷气急了,给了他一耳光。

“越来越高兴了。不找你算账就算了,你还闹个不停。你以为我舍不得砸你是吧?”

这一耳光真的管用,向日葵一下子安静了。

爷爷用袖子把脸上的唾液抹了,然后找来便桶和粪舀子。看着向日葵还怔怔地站在粪池边,就吼一句:“还桩一样戮这儿!”

向日葵不敢再碍事,就退到墙根站着。

爷爷把粪池的盖板一一揭开。

奶奶想劝爷爷别捞了,捞起来手机也没用了。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爷爷这人一根筋。有次去地里,路上被露出地面的石头绊倒了。爷爷站起来,踢了踢那石头,就教训起来:

“你个狗日的,害得我摔这么重一跤。把我摔恼火了,我今天不把你孝敬了,我给你当儿。”说完,就返回家里,翻出一把生锈的铁镐,两手平端着,鬼子扫荡似地回到被石头绊倒的地方,刨树疙瘩一样把那个石头刨出来。这样觉得还不解气,爷爷又抡起铁镐对着石头好一通砸,直到那个石头碎了一地,他才罢手。一个能跟石头较劲的人,掉进粪池里的手机,他怎能放过?不过,冲他舀粪的那劲头,奶奶也不想阻拦。他把粪舀出来还不都送到地里?虽然手机没用了,活却干了。于是,奶奶就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由着爷爷折腾。

向日葵把手机扔进厕所,奶奶是一肚子的火。可向日葵被爷爷打一耳光,奶奶又很心痛,暗中抱怨爷爷出手那么狠,后悔当时没拦着爷爷。这会看向日葵一言不发得靠墙站着,觉得向日葵十分可怜,就爱怜地拉着向日葵出去。临出厕所时,奶奶咕哝了一句:“做裸怪,等你捞出来,手机还有用呀?”爷爷没好气地答道:“就算没用了,还有个尸首!”奶奶一听,呸呸地骂道:“你这个骡日的,嘴太臭了。手机就手机嘛,尸首,尸你脑壳盖子。”爷爷自知用错词了,就自行消毒:“穷计较,烂裤腰。”奶奶怕爷爷再说出更不吉利的,拽着向日葵逃也似的离开了。

奶奶把向日葵拽到堂屋,余怒未息地质问:“我记得你抓过周的呀,手咋还这么欠呢?”

向日葵不光在家里淘气,在园里也淘气。在园里淘气,有老师管教。爷爷不像别的家长,觉得老师是娃娃头,就对老师百般刁难。就说管理吧,管松了,家长们责怪老师没有尽到责任;管紧了,又抱怨老师虐待了孩子。抱怨就算了,有些家长爱走极端,动不动投诉,弄得园里和老师十分被动。在这方面,爷爷就通达。爷爷没当过老师,但他知道,天底下那么多的父母把自己调皮捣蛋的孩子交给老师,就说明老师的活儿难干。所以,向日葵在园里怎样他从不过问,除非老师把电话打给他,让他去幼儿园,他才跟接到十二道金牌似的往幼儿园赶。

爷爷最怕园里老师给他打电话,可园里老师的电话总是隔三差五地打给他。一接到电话,他就知道向日葵在园里惹事了,不是损坏东西了,就是把小朋友给打了。若是损坏东西了,爷爷做个冤大头也没事。若是把小朋友给打了,那可是捅破天了。那些孩子豪车一样,碰了,就是处理不尽的麻烦。那些家长护犊子要有多夸张就有多夸张,指蛋大的事比接骨斗榫还严重,不进行一番全面检查就不罢休。

向日葵班有个叫郭涵的女孩,人很强势,班里的小朋友们都怯她。有次郭涵当着全班的小朋友说向日葵的不是。向日葵一气之下,像推向阳花一样,把郭涵推倒了。

郭涵跟向阳花一样,没受过较大的冲击。向日葵把她推倒后,她比向阳花那次哭的还厉害。老师进来问郭涵是怎么了?郭涵说向日葵推她。老师先批评向日葵两句,然后把郭涵从地上扶起来。可郭涵还是哭,老师问郭涵哪儿摔痛了?郭涵痛苦的指了指右臂。老师一检查,发现郭涵的小臂蹭掉了一块皮。

事情这下闹大了。为安全起见,老师只好给双方家长打电话,让家长自己到园里来处理。

爷爷急风急火地赶到幼儿园,关心地问郭涵伤得重不重?郭涵的妈妈恰好也来了,她一看女儿受伤了,凶巴巴地问爷爷是怎么教育孩子的?爷爷理屈词穷地说对不起。郭涵的妈妈不接受,又指着向日葵说:“你这么小就这么凶,长大了准是个杀人犯。”爷爷气不过,抓过向日葵就打。老师急了,赶紧把向日葵拉开,然后批评爷爷:“你这样可不行。通知你来,是让你跟人家家长协商的,不是让你来打孩子的。你打孩子问题就解决了?把人家孩子弄伤了,该送医院送医院,该付药费付药费。”

爷爷被两个女人教训,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爷爷还是态度诚恳地先跟老师道歉,说自己不对,没教育好孩子。接着又跟郭涵的妈妈道歉。甘愿受罚地陪着郭涵妈妈去医院给郭涵检查手臂。好在只是软组织受伤,医生在患处涂了些药水,让郭涵回家养两天。郭涵妈妈临走时还威胁爷爷跟向日葵:“我们郭涵没事就算了,如果有个好歹,我要你们一家人不得安生!”爷爷息事宁人地应着:“行,行, 我们不会逃避责任的。”

把郭涵妈妈打发走了,爷爷付完药费领向日葵回家了。

回家后,爷爷唉声叹气的。奶奶问向日葵到底闯啥祸了?爷爷说:“他把人家推倒了。”奶奶问:“向日葵为啥把人家推倒?”向日葵拦腰就一句:“谁让她说我土?”奶奶没明白,爷爷虎声虎气地补一句:“人家女娃说他衣服土,名字土,他就推人家。唉,也不怪人家女娃说他,我每次去幼儿园,看到一大院娃娃穿得讲究流了的,也觉得向日葵的衣服老气。都怪你出的馊主意。不然,我们按季节领他去买衣服,总比那个狗日的在外面眯着眼睛买好吧?钱是花了,合不合身他不管了。”说完,爷爷尖声怪气地学奶奶跟儿子告密的样子:“‘钱不要寄回来呀,寄回来你老子乱花呀。’这下好了吧?”

入园前,向日葵爸爸给家里打了一万块钱,让家里把外面的账还掉。可精打细算惯了的爷爷,想到向日葵入园后,一年光给校车钱就四千多。过一年,向阳花接着也入园。这样一来,两个孩子一年光校车钱就是八九千,两年下来近两万。幼儿园之后,小学没有校车了,家长自己接送。自己接送还得买车。早晚得买,不如早买。家里原本有一辆三轮车,而且还用透明塑料板做了蓬。雨是遮住了,却是过风笼。夏天倒没事,冬天受不了。再说那车使了几年了,故障频出,载人不安全。

爷爷怕艄公多了翻了船,就先斩后奏。他把钱取出来,径直去买了一辆两排座位后面还带斗的电动车。这车不光能载人,还能运输小物件。虽然跟屁股冒烟的小轿车没法比,但比自家原来那辆好多了。

爷爷把车开回来,奶奶眼睛都气绿了,逼着爷爷把车退掉。

不怪奶奶跟爷爷横。他们家是外地迁来的,买房还欠有外债。迁来几年了,房子还是单层平房,门前的院坝是泥巴院坝。单层房子就单层吧,只要够住就行了。可院坝太丢面子了,自己穿不上干净鞋不说,别人到家里来,进门先咚咚跺几脚,好像提醒她,院坝要打混凝土了。每次看到人家提示似的跺脚,奶奶就感觉没面子。奶奶想,把账还了,把门前院坝打上水泥院坝。

现在呢,账未还,院坝未打,钱没了。

爷爷目的达到了,情理上却亏了。见奶奶生气,就嬉皮笑脸地曲线灭火:

“你一定要跟我闹。不然,人家会说你在家里一点权没有,那多没面子呀!怪毛病,不知道千人吃饭,主事一人呀?买都买了,哇啦哇啦的,你见过扔进灶洞里的柴退得出来吗?除了提前没跟你商量,我哪一点做错了!”

奶奶伸着脖子问:“你没错,钱呢?”爷爷说:“钱买车了!新崭崭的车子停那儿你看不见呀?”奶奶说:“咋没看见呢,两车老夫少妻似的挨着,好亲热哟!你是不是想路人都夸你,哎哟,这向家好有钱好有爱心哦,连车子都不让打光棍。”爷爷说:“晓得旧车老呀?晓得不敢坐人呀?”奶奶说:“咋不敢坐?我每次不都坐得卧卧地?没见少块肉?”爷爷说:“你是八十岁老婆荡秋千,把命不要。娃娃行吗?”

奶奶争不过,冷不防从爷爷腰里掏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听完奶奶的控诉,在电话那头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安慰奶奶说,以后不给家里寄钱了。奶奶立即赞同:“不是怎的?寄回来全让你老子编作了!”

自那以后,家里要什么,都是爸爸买好了寄回来,就连向日葵兄妹俩吃的零食也是从网上买好了寄回来。

别的东西就算了,衣服却不行,寄回来的衣服不是大,就是小,而且颜色也不对付。

奶奶知道自己做错了,很懊悔。好几次,家里捉襟见肘的,奶奶跟爸爸张不开口,爷爷更不会跟爸爸张口。这时候,他们分别跟自己亲戚借。事情完了,赶紧揽点活儿跟人家还上。

爷爷在买车这事上失算了。向日葵一入园,他接送了几次。那几次,向日葵怕老师和小朋友看见,不让他把车靠近幼儿园。后来,爷爷在附近揽活,接送不能准时。于是,又选择校车接送。校车接送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是安全,二是目前向日葵一个人上学前班。爷爷不能为四千多校车钱把自己焊在家里。他一年揽些零活不止挣下校车钱,还能糊住一家人的嘴巴。

事情过去了,原本不用再提了。可爷爷为了镇住奶奶的气焰,忍不住又提一下。为了增加效果,爷爷就怪模怪样地夸大了奶奶打小报告的样子。奶奶见爷爷这么丑化她,气得要死。可她又不能否认没有这事。只好唠叨两句:

“饿狗记得千年屎!都陈国十八年的事了,你还挂在嘴边。当时不是在气头上吗?我就随便一说,也不是有意的,我有你做的那么难看?尖声怪气地,狼一样叫唤。名字又是咋回事嘛?”

“园里娃娃说向日葵名字土,懂吧?”

奶奶似懂非懂,又不愿再问。在奶奶面前,爷爷大男子主义特别严重。奶奶和他说话时候,奶奶和颜悦色地,爷爷认为奶奶巴结他,半天不搭理,把奶奶的胃口吊着。一旦奶奶冷落他或杵他两句,他又耐心地跟奶奶解释。典型的核桃心,砸着吃。此时,奶奶装作领会了爷爷的意思自言自语:“名字这东西又不是进口的,咋还分洋气和土气?”

爷爷白了奶奶一眼,觉得奶奶这人太落伍,连追星这么低级的见识都没有,太可怜了。可这么低级的见识又不是爷爷他这种知识结构可以为奶奶普及的。于是,就顾左而言他的说:

“两个人也是的,外面跑这么多年了,啥广没见过?给娃娃起个名字都起不好,这么直接。幸好我们家姓向,叫向日葵、叫向阳花。如果我们姓王,还不给娃起名叫王八蛋、王八叉(一种草本植物,果实细而长,顶头有芒,人从跟前过,容易沾在衣服上)。”

奶奶噗的一声笑了,同时也触类旁通得明白名字土是啥意思了。不过,她对爷爷后面的两句话不是很接受。就耷下脸教训起爷爷:“老几十岁了,也不修修口德。有你这样编排自己命下的人吗?我看向日葵这名字不土,比狗娃牛娃冬瓜南瓜洋气多了。”爷爷说:“那是啥年代,这是啥年代?哪个娃娃名字不带明星气?”

这时,向日葵趁机央求爷爷奶奶给他把名字改掉。爷爷说:“你说的轻松,上了户籍的名字那么容易改呀?那么容易改还用户籍警做啥?这事等你爸妈回来了再说。”

向日葵不再坚持。在园里,名字只是其次,小朋友们看重的是成绩和穿戴。可成绩和穿戴他一样不沾。家里为省一年的园费,迟一年才把他送到幼儿园。一入园就上中班。这时候,班里小朋友都会写会认数字了,他得从头开始。老师布置的作业他不会,问爷爷,爷爷把书从头到尾翻一遍,然后手在头上挠。

“见鬼了,我们上初中那会,老师是刚出校门的高中生。跟我们只错一个年级。现在,我一个初中生,幼儿园的作业竟看不懂。”

衣服八成是爸爸买的,却带着爷爷奶奶那个年代的印迹,颜色是耐脏的那种,大小也考虑到了长身子的需要。

爷爷没办法,在电话里婉转地问爸爸:“外面的衣服是不是很贵呀?你要是嫌贵,买两件的钱买一件嘛!”爸爸问怎么了?爷爷说:“你没看见娃娃穿的?把娃娃都穿丑了。”爸爸说:“我顺便买的。”爷爷问:“买衣服能顺便噢?你没时间他妈也没时间?”爸爸冷哼一声:“她呀,就知道加班。”爷爷感觉不对,哪有做妈的这么对孩子,肯定是两人闹矛盾了。于是就追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你自己啥本事啥家底不知道吗?人家白白跟了你,你可不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爸爸说:“我还不是想找个来钱快的?可她心眼太死。”爷爷气恨恨地说:“人家心眼死?我看是你在翻撬?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辈子能踏实下来,一家老小都跟着享福了。”

那边爷爷煞费苦心地做爸爸的工作,这边向日葵却计划着逃课。

临近寒假那一个月,天气出奇的冷。家里因为有爷爷的操持,屋里整天热烘烘地。早晨一见亮,爷爷就把炉子生燃。吃饭时,一家人围着炉火香喷喷地吃着。中途饿了,爸爸寄回的零食随便糟蹋。不像在幼儿园,冷气空心。

向日葵实施逃课也不需要预谋。那是一个平常的日子,早晨他故意肉着不起床,他是想错过校车的时间。但这根本不可能。奶奶起床后最多给他宽限半小时,半小时后就一遍一遍地催。但奶奶有个软肋:那就是怕他生病。他一生病,奶奶什么都依他。

被奶奶督催不过时,他假装咳嗽一声。如果这声咳嗽引起了奶奶的警觉,他再咳一声。这时,奶奶会习惯地用手探他的额头。他常生病,知道发烧分高烧和低烧。奶奶的笨办法只能探出高烧,对低烧无能为力。加上园里老师常在微信群里向家长发流感和手足口病一类的警报,家长们一接到老师的信息,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赶紧让孩子在家里休息两天。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咳嗽怎么不引起奶奶的重视呢?

咳嗽完,他斜眼观察奶奶的动静。奶奶犹豫着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这时,他就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不过,他不能表现得太过了。否则,奶奶会心急火燎地吆喝爷爷送他去医院。一旦去医院,就会开一大包药回来。除了害爷爷花钱外,那些药片片实在难喝得要死。

去不去幼儿园,爷爷的态度也暧昧。爷爷也上过学,觉得幼儿园上不上没关系。学前班不过是把小学的知识细化了,给社会提供了一些工作岗位,给孩子家长安了一个收费的名目。现在大家都上了,自己不上很掉份。再说,接近年关了,年内混混也就算了。

成功地逃课,没给向日葵带来好心情。胡露奶奶为了省电,晨天到黑在他家蹭火。蹭火也就算了,可他不愿听她夸胡露。胡露奶奶一夸胡露,奶奶也跟着夸胡露,说胡露怎么懂事?怎么会叫人?向日葵最讨厌奶奶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样子。胡露懂什么事呀?每天校车来,胡露像个首长一样争着比他先上车,到了幼儿园又争着比他先下车。好像样样要超过他。这当然不行,于是胡露就跟他奶奶哭闹。胡露奶奶拗不过,只好跟随车的老师提要求。老师解释说:“这怎么行?先上车的往里走,车里走道那么窄,先上肯定后下。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胡露奶奶没办法,就每天拉着胡露去前一站上车。这样到幼儿园,胡露还是后下车。之后再不纠结先上先下了。至于会叫人,只是认识的人胡露一律叫叔叔阿姨,不认识的人一律叫老板。这么简单的话呀,他向日葵也会,只是他懒得叫而已。

放寒假那天,胡露奶奶搭乘爷爷的电动车去幼儿园拿胡露的成绩单和床上用品。本来胡露奶奶和爷爷约好一块去一块回。等爷爷收拾完向日葵的东西,胡露奶奶人不见了。爷爷等一会等不住了,就回来了。这时才知道胡露奶奶回家半天了。原来,胡露奶奶怕爷爷讨要胡露的成绩单看。那成绩单上全是零,她怕爷爷要看胡露的成绩,就提前溜了。其实胡露奶奶想多了,向日葵的成绩也不好,爷爷才不会五十步笑百步呢。

回家后,爷爷隆重地把向日葵成绩单铺在桌面上,然后掏出手机认真地拍着。一边拍还一边大造声势:“我嘴巴说羞了,狗日的就是不听。这回我把向日葵的成绩拍下来发给他,让他好好读读!”

爷爷拍好后,果断地把图片发给爸爸。一会儿,爸爸就回复了。“这次撞响了,”爷爷一拍大腿就照着手机读起来:“过年后,我跟你出门,让妈和娃子妈在家照看娃子。”

年终最后的某一天,爸爸妈妈从深圳回来了。向日葵和向阳花欢快地扑进妈妈的怀里。妈妈搂着向日葵向阳花不停地亲昵,问这问那的。向日葵把改名字的事跟妈妈也说了,妈妈还没开口,爸爸就粗暴地打断向日葵:“改啥呀改?非要改成杰伦丽颖吗?恶心死了。要改长大了他自己改!”妈妈叹息一声,然后安慰向日葵:“向日葵好啊。老师没教你葵花朵朵向太阳吗?”妈妈还没说完,奶奶也帮腔说:“我觉得向日葵名字好。哪个人不喜欢向日葵?向日葵就是葵花籽,葵花籽就是瓜子?哪家过年离得了瓜子?”

妈妈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虽然音量不大,但是从久别后重掌内政的妈妈嘴里发出,而且又是在妈妈寓教于乐兴致最好时奶奶不合时宜的插话而喊出的,其中的震慑不言而喻。奶奶立即住口,然后试探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妈妈不高兴地说:“你还知道呀?求你以后别乱翻译了。你一翻译,名字不土也土了。”

尽管妈妈和奶奶都没把向日葵的好处说透彻,但向日葵不再觉得自己的名字土气了。

过年后,村委会上班的第二天就把爸爸叫去了。过一会儿,爸爸兴高采烈地回来跟爷爷奶奶宣布,他和妈妈次日就要出门。爷爷嘀咕了一句:“不是说出去一个吗?”爸爸说:“家里分了一套统居楼。”奶奶忙不迭地问:“啥叫统居楼?”爷爷满腹经纶地说:“你个白脖子,连统居楼都不知道?统居楼就是,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给贫困户盖的楼。”奶奶问:“在哪儿?”爷爷说:“在镇里。”奶奶怯怯地问:“要钱不?”爷爷白了奶奶一眼:“不要钱?白送你呀?”奶奶顿时泄气了,不屑地说:“要钱还把你们高兴成那样?有钱哪儿买不到楼房?”爷爷说:“你不懂就不要发表意见。那点钱还没我们买这两间平房花的多,那叫钱吗?关键是地方好,娃娃们上学方便!”说完,爷爷不打算再接奶奶茬,问爸爸是啥想法?爸爸说:“还有啥想法?先把房子钱凑齐了,抓紧挣钱年底把房子装起来!”

第二天,爸爸妈妈又去深圳打工去了。

走的时候,向阳花缠着妈妈不放,一付生离死别的样子。奶奶蹲在她们旁边,随时准备接过哭叫的向阳花。向日葵则老城的背着手倚在门框上,冷冷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一会车来了,奶奶噙着眼泪从妈妈怀里夺过向阳花,然后搂在怀里。妈妈整了整衣服,提着行李出门。这时,向日葵轻轻地问:“妈妈你啥时候回来?”妈妈爱抚地摸一下向日葵的头鼓励向日葵说:“等我们向日葵长高了妈妈就回来了!”

向日葵明白妈妈说的是什么意思。看着妈妈上车了,车子消失不见了,他快速跑回屋里,从茶几上果盘里捞一把瓜子,又找出一把玩具铲,直奔院坝路口边那只花盆。到了花盆边,他用小铲把花盆里的土掏了碗大一个坑,参照爷爷播种玉米的方法,把那把瓜子全部投进去,再小心地覆上土。

做完这一切,向日葵如释重负地准备回屋。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返身回到花盆前。用小铲把花盆里刚覆上的土拍了又拍,直到看着跟混凝土一样光滑结实了,估计爷爷撬不开了,才放心地回屋去。

爸爸妈妈出门了,爷爷奶奶也重新做了分工:爷爷一心一意地在附近揽工,奶奶除照看向阳花外,候车送向日葵上下校车的事也归奶奶。

奶奶虽然肩负着照看向日葵和向阳花的双重任务,也没有爷爷在外面辛苦。爷爷每天很早出门,傍晚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估计有次累了,爷爷轻声牢骚两句:“儿子大了,老子出力了。”

每天早上,奶奶拉着向阳花站在公路边替向日葵候车。在校车来之前,奶奶先站在公路边等候。

向阳花还没上幼儿园,可她整天背一只红色的小书包在家里出进。她不光早晨陪着奶奶帮向日葵候车,平时在家没事了,就背着小书包模仿向日葵上幼儿园的样子,先跟奶奶挥手说再见,就出去在门外逗留一会。等会儿进来了,跟奶奶击一下掌,用别扭的普通话报告她回家了。反正家里也没有别人,奶奶也一本正经地撇着普通话配合向阳花练习。

想起奶奶夸胡露的样子,向日葵就来气。他发誓,他要做个听话的孩子。幼儿园再开学时,他变得格外勤奋。早晨按时起床,洗漱完,先跑到院坝边那一只花盆边蹲着,一直蹲到校车来了才离开。

在幼儿园里,向日葵一反常态地变得安分了。但老师还是怕他影响别的小朋友,把他的座位安排在最后面的角落里。对这种安排,向日葵很满意。这样,老师就不会时刻盯着他。

这天,老师让小朋友们举手回答问题。老师的话音刚落,向日葵的手就举起来了。可是,老师压根就不看他。第二次,老师又提问,向日葵还是先举手,老师仍然叫了别的小朋友。向日葵生气了,他觉得老师太偏心。

当老师第三次提问,向日葵再次举手。老师还是不叫他。这次,向日葵决定不再忍耐了。不等老师叫的那个小朋友站起来,他大声喊道:“等一等!”说完,就咚咚咚地往讲台上跑。

他这突然的举动,给课堂带来了不小的骚动。小朋友们齐刷刷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老师以为向日葵要捣乱,赶紧制止:

“向日葵,你干什么呀?回到座位上去!”

向日葵没有说话,继续往讲台上跑。到了讲台上,像老师一样面对全班小朋友站着。

老师走到向日葵跟前,推了向日葵一下,生气地问:

“别捣乱了,赶快下去!”

向日葵果断地把老师的手挡开,然后不卑不亢地说:“我上来回答问题,回答完了就下去。”

说完,他童声童气地开始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问题回答完了,他安静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老师终于松了一口气。望着教室角落的向日葵,眼里是一种迟来的赞许。

回到座位上,向日葵心里还有些忐忑。他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一闯祸,老师又要给爷爷打电话。爷爷一接到电话,就得放下手中的活往幼儿园赶,挺耽误事的。他后悔争着上台回答问题。问题回答了,没有得到老师的表扬,还给爷爷添了麻烦。

等到下午放学,老师安排他上车时,还没见爷爷来园里。这时他才知道,老师这次没给爷爷打电话。

第二天到幼儿园,他发现,老师不像以前那么讨厌他了,老师对他说话的语气比以前温和了。特别是,老师望着他时,眼里是一缕温暖的目光,那是妈妈眼里才有的目光。他觉得,老师变了,变得善良可爱了。

过了一段时间,向日葵班里增加一名老师。每个班原本两名老师,现在,向日葵这个班增加到三名了。班主任说,增加的一名老师,是专门负责向日葵吃饭、睡觉和学习的。

向日葵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现在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了,不让老师那么讨厌了,不让爷爷奶奶操心了,怎么还派个老师监视他?他不敢问老师,他怕领会错了老师的意思,老师说他还不是一个好孩子。

不敢问老师,那就回家问爷爷。这事爷爷一定知道,一开始把他送到幼儿园让老师修理,就是爷爷干的缺德事。让幼儿园再增加一名老师对付自己,肯定也是爷爷的鬼主意。既然这样,就让爷爷把这个新增的老师赶走吧,他不能让小朋友们看扁他。

回家后,向日葵直接了当地问爷爷:“是不是你让班里加一个老师的?”

爷爷正洗耳恭听胡露奶奶哭诉。从去年寒假去幼儿园拿成绩单和床上用品那天起,胡露的奶奶到他们家来的次数就少了,就是来了也不夸胡露了。可这天不知为什么?她又来了。她心事重重地,眼里还含着泪水,说的话也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开始我不给他手机玩,他说他要跟他妈妈告状,说我刻薄他,虐待他。我说你污蔑我还不好?我正愁管不了你,让你妈回来好好管管你!这一招不行了,他又说,真不给他手机玩,他就从二楼窗台上跳下去。妈呀,这是哪个老师教的嘛?把娃娃都教成这样了?”

说完,揪了一截纸巾擦眼睛。

爷爷清了清嗓子,连劝带训。

“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哪个老师教的?你这个罪名安大了。你不检讨自己,还往老师头上推?哦,娃娃学好了是你的功劳,娃娃变坏了是老师教的?知道老师把娃娃教坏,你还把娃娃交给老师?说话做事可要凭良心。我不是偏向老师,我跟老师打交道次数多,老师对娃娃没啥可说的。老话就说了,宁像乞丐游,莫作娃娃头。管娃娃不容易。人家管那么多娃娃,你才管一个。娃娃变坏了,你就怪老师。”

说到老师,爷爷马上把脸转向向日葵,狐疑地问:“你刚才说啥了?”向日葵说:“我问是不是你让园里加一个老师管我?”爷爷打趣说:“我要有那么大权力就好了。”说完他发觉情况不对,赶紧又问:“你说园里给你们班增加了一个老师?”向日葵点了点头,爷爷像捡了个元宝似的开心,“多一个老师好呀!现在不是提倡一对一吗?老师越多越好呢!”向日葵想一句概括,又怕像那次手机一样被爷爷误会,就一字一顿地说:“那个老师就管我一个人。爷爷,你跟老师说,我不要那个老师管。”爷爷不再开心了,一脸的严肃,说话也一句赶一句地:“到底是咋回事?你看着我,别打野眼!”向日葵急得直摇手。爷爷估计他不会说实话,就打断向日葵:“算了,问你也不会说实话,明天我亲自去问你们老师。”奶奶也感到大事不好,联想到胡露那么乖巧的孩子都变坏了,他们这个调皮捣蛋的孙子是不是更变坏了?就瞪着向日葵问:“你是不是又闯祸了?”向日葵说:“没有!”奶奶说:“没有?没有园里会专门安排一个老师看管你?”

爷爷赶在校车前赶往幼儿园。

这时去幼儿园,跟园里小朋友照不上面,免得那些孩子看景致一样的看他。他个苍老头子,被那些水灵灵的娃娃们看着,怪难为情的。不让小朋友看见,也是给向日葵留足面子。早些去,问完事情还不影响出工。

爷爷已经记不清去过多少次幼儿园了?向日葵作业没完成老师把他叫去;向阳葵损坏东西了,老师把他叫去;中午不午睡,老师把他叫去;跟小朋友打架了,老师更少不了把他叫去。三天两头地被叫去,被批斗一样。他都被老师叫怕了,每次电话一响,他就心惊肉跳地,不知道向日葵又闯下啥祸了?又要跟老师说多少好话?赔多少钱?有一天,他把手机塞给奶奶。还没等奶奶明白是咋回事,他又把手机收回来。不收回来行吗?让奶奶去,乘车就是问题,去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他的脸皮练厚了,对幼儿园已经轻车熟路了,在老师面前应变也游刃有余了。不像开始那么拘谨。

他给自己总结了一套对付老师的办法:被老师叫去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认错再说。可次数多了,认错也不好使了。有次老师就直截了当:“你不能一来就认错,你先问问情况嘛。如果认错能解决问题,不如把你那段话录下来,向日葵有问题了,我自己放一遍听听。”

他也不明白,向日葵咋这么调皮?手机手机往厕所扔。嚷他两句,他用脚踢他。他用手去挡,他蹦着往他脸上吐口水。这么匪皮的娃子,幼儿园的东西能不损坏?事后他也了解过,东西确实不是向日葵故意损坏的,是向日葵跟小朋友争抢时损坏的。可小朋友们众口一词地针对向日葵。加上老师对向日葵的成见,在处理这件事时偏听偏信,就作了简单的责任认定。向日葵落到这种境地,跟他这个当家长的是有很大关系。他们不该为省一年的学费才送向日葵去幼儿园。他的思想太落后了,老是觉得幼儿园阶段多余,应该像他们那时一样,启蒙就从小学开始。这样,与全日制也不冲突。直到向日葵出现这问题那问题了,他才明白,学前教育是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少了学前教育,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掉链子。再说,城里早年就实行了幼儿教育,农村近年才兴起。为什么农村的孩子跟城里的孩子总要差那么一大截?学前教育的缺失是主要的。加上教育质量和经济条件,农村孩子起步就比城里孩子晚一截。就拿减负来说吧,教育是统一的,知识的传播是一环套一环地。减负了,孩子轻松了,应试的内容却没有降低。为了应试,老师把在课堂上应该讲的知识拣重点截留,然后挪到补习班上讲了。补习班上讲的知识才是硬谷子硬米。而能上补习班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穷人的孩子什么班也上不了,穷富的距离无形中又拉大了。他算是看透了,还是他们上学那个年代公平,老师也敬业。除了一门心思地教学生,老师没半点歪门邪道。学生有没有出息,就看自己努不努力了。不像现在,课堂上要讲的重点全截留放到补习班。补习班也是学习,那是拚爹拚家底。

还是那句话,向日葵调皮不完全是坏事。孩子要有些脾性,不然长大了又是个窝囊废。所以,每当奶奶或老师批评向日葵后,他绝不会趁人之危火上浇油。

也许那次真的不是向日葵故意把手机扔到粪池里的。向日葵那么喜欢手机,怎么舍得把手机往粪池里扔?凭他对向日葵的了解,向日葵再不醒事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他忽然想起儿子小时一件事。那是下着暴雨的夜晚,老婆忽然惊叫,然后一巴掌把熟睡的儿子打醒,问儿子怎么在床上尿尿?儿子委屈地说自己没有尿。老婆摸着湿乎乎的被子说:“被子湿透了还没尿?”说着,又扬起手要打,正好一滴水落在她的手上,老婆这才乍乍呼呼地惊叫:“房子漏雨了!”一听说房子漏雨,他再也不能装睡了,从枕下摸出电筒,朝楼顶一照。可不,楼板洇湿了一大块,一滴水珠刚好聚成,正亮晶晶地挂在板缝中晃动,伺机坠落。可见,直观的错误大人们常犯。想到这里,他相信,向日葵当时说的是实话,可惜自己当时没听他解释。

园里也不是没有问题,就说向日葵班主任吧,本来小朋友就不喜欢向日葵,可老师批评向日葵还时不时地“留守儿童留守儿童”的表述。这样,小朋友们能不疏远他?

午睡也是个问题。他就不明白了,大冬天的,幼儿园午什么睡嘛?那空调兴许就没开过。不然,向日葵咋三天两头的感冒?入园前就没有那么多病!

但这次去幼儿园跟以往去幼儿园完全不同,这次他是自己主动去的。出现这种情况,他必须要弄清楚,向日葵到底出什么问题了?问题严不严重?如果严重,是不是到了非要专人看管的地步?专人看管,跟劳教有什么两样?

到了幼儿园,他第一次没有先跟向日葵班主任认错,而是心急火燎地问:“向日葵是不是犯错了?如果他犯错了,你还是给我打电话吧。”班主任被他说糊涂了,就说:“向日葵没犯错呀?怎么?”他说:“没犯错,那你们还派专人看管他?”班主任很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笑着跟他说:“您听岔了?哪里是派专人看管他?我这样跟你说吧,向日葵不是迟上一年吗?迟一年跟其他的小朋友不是有差距吗?为了让他跟小朋友们拉齐,园里领导决定暂时抽一名老师辅导他。是辅导,不是看管。比如吃饭呀,睡觉呀,学习呀等等。”他哦哦的应着,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而另一半却还悬着。于是,他搓着双手,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帮我们请的家教呀?”班主任听出了他的担忧,笑着说:“不是。我们只是给他开个小灶,不收一分钱。哦对了,明天三八妇女节,园里搞亲子活动,你就不要来了,让孩子奶奶来吧!”

园里经常搞亲子活动,每次活动都是爷爷去的。爷爷的动作笨拙、滑稽,闹过不少笑话。只有一次拔河比赛,因为小朋友们全是妈妈奶奶去的,爷爷那一方才险胜。家长们客气,把功劳都归于爷爷,爷爷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至于明天妇女节园里搞什么活动?爷爷就不知道了。老师明确了让奶奶去,爷爷也没再往下打听。

园里对向日葵的格外照顾,爷爷心里乐开了花。想想开年后,先是有了统居楼的指标,开园后向日葵也换了一个人似的听话了。现在,园里又给向日葵开上小灶了。一连串的好事,都上赶着奔他家来了。仿佛生活突然向他家敞开了大门,他也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出了幼儿园,爷爷精神抖擞地开着电动车往工地上赶去。

下午收工一进门,爷爷就听见向日葵跟奶奶传达园里的通知,爷爷美滋滋地在一旁听着。

“奶奶,明天园里搞亲子活动,你去!”

“奶奶笨手笨脚地,去了给你丢人。明天还是让爷爷去。”

说完,奶奶给向日葵丢眼色,嘴角往爷爷那边引。

向日葵说:

“老师说了,不让爷爷去。”

爷爷怕奶奶又出幺蛾子,接过话说:“向日葵惹事了我去,开庆功会我就不去了。妇女节,我一个老男人插在女人堆里也不好看!”

奶奶说:“我不去。”

爷爷脸一顿:“老师指定让你去,你敢不去?”

奶奶气得直跺脚。

“你们非把我逼到梁山才甘心?”

“让你去幼儿园,你扯到梁山。你有本事你造个反我看看!”

“我不会骑车子,怎么去?”

“活人让尿憋死了,那么多公交,你不能坐呀?”

“我去了能说个啥呀?”

看奶奶紧张的样子,爷爷幸灾乐祸地弹一根烟叼在嘴上。

“又不是做报告,你说啥?带两只耳朵就行了。”

“不可能一句话不说。”奶奶心有余悸:“就算我不说,老师问起来了,我还能不说吗?”

爷爷不再跟奶奶磨嘴皮了,他一本正经地跟奶奶说:“你知道向日葵的老师早晨跟我说什么了吗?你要是听到了,明天会蹶蹶地去。”

“说什么了?”

……

向日葵不愿意听爷爷奶奶没完没了地打趣。该跟奶奶交代的他已经交代了,这会他该出去了。

他走到院坝边,蹲在那只花盆边,目不转睛地瞅着花盆。身子和大腿呈N字形叠着,宽松的黑色羽绒服裹着,绒球似的,像一个颜色加浓的顿号。

花盆灰灰地,粗糙,厚厚的沿儿显得笨重。是爷爷用水泥制作的。爷爷不能出门务工,就琢磨着如何为家里增加收入。爷爷以前制过水泥缸,生意俏了几年。现在家家盖楼房,少不了种花养草的,于是就打起了花盆的主意。

爷爷先做了一批试销。如果销路好准备大量制作。谁知第一批就没卖出一只。卖不出去,爷爷就顺着院坝沿儿摆了一长溜,里面填上土,再种上葱蒜和蔬菜,巧妙地扩大了菜园的面积。入冬后,盆儿都闲起来了。跨过年,爷爷还没来得及安种,向日葵就抢先占了一只。

这时,花盆里除了湿漉漉的土,什么也没有。

正看着,奶奶喊吃饭了。那声音特别大,见向日葵魔症似的对着花盆,奶奶又大声唠叨:

“又是的,一出门就看,水泥盆子有啥好看的?”

向日葵望了奶奶一眼,发现刚才推三阻四胆怯的奶奶,此时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说话的嗓门也大了,神情容光焕发的。奶奶平时可不是这样的,走路斯文,说话气喘,心慌掉气。和爷爷争嘴,脸憋得通红,声音却像蚊子一样嗡嗡。向日葵想,不就是去一次幼儿园吗?值得这么兴奋?

想起平常喜欢在家里模拟上幼儿园的样子,奶奶决定带向阳花去幼儿园见识一下,让向阳花的好奇心得到满足。

送走向日葵后,奶奶立即给向阳花收拾打扮。她先给向阳花换衣服,接着给向阳花梳头。奶奶梳头简单,用梳子把头满刮一遍,然后把头发一把拢到脑后,扎成马尾一样的刷刷。

想到要去幼儿园,向阳花却跟奶奶提出要求:

“奶奶,给我梳满头辫子那种头发吧!”

奶奶一口回绝:“我不会。”

向阳花小嘴一噘抱怨道:“奶奶真没用,就知道扎唰唰。”

奶奶抿着嘴,没作声。她能说什么呢?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还是姑娘的她,和所有姑娘妇女一样,辫子一剪,脑后就成了个刷刷,马尾一样挑着。从那时起,她头上一直拖把唰唰。后来兴起烫发、拉直,她也没变过发型。她已经习惯刷刷了。刷刷简单、朴素。梳子刮几下,一根皮筋一扎就行了。不像辫子,要编得光溜水滑。为了好看,有时要往头发里掺些彩色的丝带,编完后,还要用带有装饰的皮筋捆扎。

她几十年没编过辫子了,向阳花突然让她编辫子,她一时怎么编得好呢?

向阳花一针见血的评价,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奶奶本来就没用,还用你说。”

可这话连她自己都知道说服不了向阳花。于是,她就装作生气的样子跟向阳花斗起嘴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侍候着侍候着,你还经文多。教育起奶奶来了。奶奶也想给你梳那种顶一窝蛇一样的发型,可奶奶不会呀。奶奶看过人家梳那种发型,除了要编无数根辫子,还要置一根带孔的塑料签子和很多的皮筋。那些皮筋五颜六色的,奶奶到哪去给你弄嘛?再说,梳那种辫子绣花一样,好费时间哦。奶奶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你梳完头,奶奶还要生炉子、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然后去幼儿园。除非你不想去幼儿园了。”

听到这里,向阳花只好妥协:“好吧,等妈妈回来给我梳!”

给向阳花梳完头,奶奶就开始忙活起来。她先生燃炉子,再打扫卫生。衣服等下午搞完活动回来再洗。

屋里打扫完,又开始扫院坝。扫到院坝花盆跟前,突然想起向日葵每天蹲在花盆边。于是,她也蹲在向日葵平常蹲的那个位置,模仿向日葵观察花盆的样子看着花盆。她把头偏过来偏过去地,那动作像一只觅食的鸡,对不确定的东西拿不定主意。

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问题。于是,她又去看其他的花盆,那些花盆里面的土结了一层湿壳。上面积些腐烂的叶子。而这只花盆里土被人刨松后又拍实了,表面光溜溜的。她断定向日葵在这只花盆里做了手脚,出于好奇,她拿了一把小铲,把花盆里的土全翻了出来。这时,她看到一窝熟悉的瓜子,是过年她们家盛在果盘里的那种。不用问,这就是向日葵干的。向日葵这个挨刀的,咋把瓜子放在花盆里呢?她一下子想起来了,向日葵妈妈走的那天,向日葵问他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他妈妈呜噜一句,然后向日葵奔向茶几抓了一把瓜子。原来他是这么领会他妈的话呀!于是,她嘟囔着:“小东西,你这样一辈子也出不来芽嘛!”

她如释重负地出口气,把那些快腐烂的瓜子全部从土里挑出来扔在地上,又把花盆里的土恢复原状。这才把地上的瓜子壳扫净。

亲子活动内容简单,老师让小朋友们每人给家长献上一份爱心卡。卡片是园里提前备好的,每个小朋友领到一份,然后献给自己的家长。礼物献完后,每个人再讲一件自己开心的事。

等到向日葵上去时,他看了一眼台下坐着的奶奶和妹妹,就童声童气地说:“我最开心的是我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为了活跃气氛,老师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是吗?你妈妈什么时候给你生了一个小妹妹?”向日葵不假思索地答道:“就是过年以前,我妈妈肚子痛,然后到医院就生了。”

向日葵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开心的事?反正他说完,台下所有的家长都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回家后,奶奶跟打了胜仗似的开心。她一边洗衣服,一边哼着歌儿。

不是歌儿,是三字经。也不是三字经,是车轱辘似的文字接龙。向日葵早背得滚瓜烂熟了:

山鸦鹊,尾巴长。

坐椅轿,嫁姑娘。

姑娘矮,嫁螃蟹。

螃蟹臭,嫁绿豆。

绿豆香,嫁生姜。

生姜薄,嫁牛角。

牛角尖,尖上天。

天又高,买把刀。

刀又快,好切菜。

……

从幼儿园回来后,向阳花开始用一个幼儿园孩子的标准要求自己了。洗澡时她不再让爷爷进卫生间了,只让奶奶一个人进去;大小便也不让奶奶帮她脱裤子了,她自己慢吞吞地脱,而且还非去厕所不可。好几次脱不下来,急得把裤子尿湿了。

那天下雨。向阳花在屋里看电视,奶奶在厨房忙着,估计校车来了,奶奶嘱咐向阳花在家里别乱动,就撑着伞去路边候校车去了。

向阳花尿急了,喊了一声奶奶,没人应,向阳花只好一个人去厕所。

奶奶等了半天,校车才来。等奶奶领着向日葵进屋,向阳花不见了。奶奶喊了两声,没听到向阳花答应,奶奶首先想到厕所。

奶奶还没进厕所,一阵恶臭迎面扑来,同时还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扑腾。她顿时明白了,吓得嚎叫起来,“花花,花花,咋得了呀?你这是要我的命呀!”

奶奶三步并作两步地训进厕所,一眼看到粪池上一块板子侧翻了。向阳花正在粪池里扑腾,奶奶干脆把几块板子全掀开,鳄鱼一样顺着池边溜进粪池。嘴里喊着花花,然后一把把向阳花捉住,转身捧到岸上。

向阳花被呛坏了,躺在粪池岸上,身子抽搐哼着,乌黑的液体从嘴角往出流。

奶奶双手一撑,上身扒在岸上,然后双腿蝎尾一样卷起,就势一滚,整个人就到了岸上。向日葵站在一边看着,却不敢近身。奶奶捋了一下溅到脸上的粪便,干呕了几声,吩咐向日葵:“去叫胡露奶奶给爷爷打电话,赶快!就说花花掉进粪池了。”

向日葵听完,拔脚就往外跑。

见奶奶半蹲着,让向阳花伏在她的腿上,头朝下,迫使向阳花把肚子里的汤粪吐出来。

向阳花呕了一阵,呕不出来了。她的身上全是粪,身子棉花条一样稀软。

奶奶估计吐得差不多了,赶紧抱着向阳花往卫生间跑。她们走过的地方,粪便淋了一地。

胡露奶奶给爷爷打完电话就过来,紧紧跟到卫生间。

奶奶把向阳花轻轻地放在地板上,胡露的奶奶眼明手快地从墙上取下花洒。她把水量开得最大,对着向阳花就冲。等冲得差不多了,她就吩咐奶奶:“你坐好,给你也冲一下。”奶奶说:“花花成这样了,我也不跟你讲礼行了,你帮我把她衣服剥掉,我自己给自己冲。”

胡露奶奶哎哎地应着,把花洒递给奶奶,就帮向阳花脱衣服。

奶奶给自己冲好,奔进卧室穿好衣服出来,救护车已经停在门外了。奶奶赶紧把脏衣服抱出卫生间扔了,这时几个医生又是担架又是药箱施救器材地涌进屋里。

向日葵一眼看到,走在几个穿白大褂前面的是郭涵的爸爸。

周围的邻居都三三两两地来了,关心地问奶奶向阳花怎么样了?奶奶摇着头,伤心地哭了起来。

村主任也来了。他拨开围观的人群,跟医生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奶奶见他假惺惺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前年村里道路硬化时,沿公路两边人家的院坝都打成了水泥院坝。爷爷本想借打水泥院坝的机会,把厕所盖板改成水泥板盖。可是,所有人家水泥院坝打完了,也没人来说给她们家打院坝。事后爷爷问村主任,怎么都打院坝了,不给他家打?村主任说,他家的情况村里早就考虑了,觉得旧房改造不如争取统居楼。争取统居楼,他家的院坝就不在计划之内。早知会出这样的事,还不如旧房改造呢。旧房改造了,厕所有水泥盖板了,向阳花也不会出事了。

爷爷不在家,正好需要村主任这样头头是道的人给她主事,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经过紧急施救,向阳花暂时被稳住了,因为肺里有大量的呛水,还有甲烷中毒的迹象,向阳花必须送医院救治。

因为向日葵,奶奶不能跟救护车去医院陪护。向阳花抱上救护车时,奶奶叫着向阳花:“花花,等你回来了,奶奶给你梳那种满头辫子发型!”

爷爷一直在医院门口等着。当时他接到胡露奶奶的电话,知道自己赶回去来不及了,就在电话里请求胡露奶奶帮忙捞人。胡露奶奶挂掉电话,爷爷怕她不顶事,又快速给村主任打了求救电话。村主任在电话里说他们几个都在农户家里,让他不要着急,他马上往他家里赶。村主任挂掉电话,又赶紧打了120,然后才驱车往回赶。

看着向阳花被几个护士推进了急救室,爷爷在走廊里捶胸顿足地哭了,说自己想钱想疯了。明明自己头上有个哥哥小时候就是掉进粪池淹死的。有这前车之鉴,一搬到这儿就应该把粪池改造了,可他就是拖着。如果一开始把制水泥花盆的材料和工夫用到改造厕所上,就不会出现向阳花掉进厕所的事了。现在水泥盆子一个个闲置着,人却受了吃亏。

这时哭又有什么用呢?

向阳花在医院一呆就是十天。再回来时,比先前沉静地多了。

十一

向阳花回来,向日葵也开心了。他好像一下子成熟了,每天早晨自觉的起床、洗漱,然后出门候车。

这天,他从花盆边走过,一眼发现花盆里有一根浅白色的芽儿。他一头扑向花盆,两手撑住盆沿儿,半蹲着察看。是的。那不是别的草芽儿,是葵花的芽儿,那芽儿还顶着人字形黑色的瓜子壳儿。他记得从果盘里抓的瓜子颜色是灰白的,现在芽儿上面的瓜子壳儿咋是黑色的?难不成瓜子从土里出来,跟人出门一样收拾打扮一番?不管它,只要出芽儿就行了。他的心呯呯地跳着,他激动得不知所措。他没想到,他播下的种子固然出芽儿了,这是么神奇的事呀!这么神奇的事,只有爷爷那样的老农民才做得到。

他想把这一切告诉爷爷奶奶和妹妹。可爷爷出去干活去了,奶奶这会在屋里忙着,不会搭理他,妹妹还在床熟睡着。他不忍吵醒妹妹,于是他决定,等会儿去幼儿园了,告诉园里的小朋友,也告诉郭涵。那天他回答问题从台上下来,他看见郭涵跟他竖了一下拇指。从那天起,他和郭涵又和好了。向阳花在医院的那几天,郭涵的妈妈还去医院看过向阳花呢。

可是,在告诉他们之前,他得好好看看那根芽儿。于是,他蹲下来,两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这时,他发现,离芽儿一寸远的地方有一个指蛋大的土块被什么从下面顶起来。那土块太碍眼了,他决定用手把那土块按平。谁知他手指一去,土块一下子散掉了。他决定把那浮土扫掉。可是,他的手指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那东西柔韧而坚挺。他手指再一扫,又露出黑色的瓜子壳。他想把那瓜子壳拿起来,但没有成功。那瓜子壳被什么东西从下面拽着。他又把瓜子壳下面的土刨一层,这时,他惊喜地发现,又一粒瓜子出芽儿了。

现在,已经有两根芽儿了。他记得当时种了一大把瓜子,可那些瓜子咋还没出芽呢?

又过了两天,还是只有两根芽儿。他觉得两根很好理解了,那根高的是他,矮的是向阳花。

两根芽再往上蹿一截,黑色的瓜子壳儿自己掉下来了,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了筷子头大的叶缘了。这时候,不能再叫它芽儿了。他像大人把禾苗亲昵的叫苗苗一样,管它叫苗苗。

苗苗是他种出来的,他要好好侍弄它,不让它受到伤害,不让它被虫咬,不让它渴着干着。他要给它浇水、除虫。这样,苗苗才长的快。等苗苗长大了,它的头上顶一个金色的圆盘子时,妈妈也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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