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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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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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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集·卷2·盖印员

在农村实行责任制之前,每个生产队都有盖印员。

我们生产队做盖印员时间较长的大概是老王。

老王貌不惊人,经常胡子拉渣的,两眼视力也要打一些折头,衣服上的补丁也比别人多,话却跟补丁成反比,也没什么高声。但他是如假包换的贫农,政治可靠;历史清白,没有前科;人比较古板,原则性强,一般不会看干部眼色办事,群众信得过;又是吃苦耐劳的一把好手。这些,正是一个盖印员必要的素质。因此,他长期担任生产队的盖印员。

这个印不是生产队的公章,重要性却不亚于公章——这个印是粮印。而时时刻刻保证粮印安全的盖印员,跟生产队的保管员、执秤员、饲养员、管水员等几大员一样,都是生产队的重要角色,是群众信赖的骨干。

粮印是一个约25厘米长、10厘米宽、10厘米高的木盒。木盒顶部加了个把手,方便抓着盖印;木盒底部刻着第九生产队几个反体字。字与盒子里面相通,盒子里面衬一层纱布,纱布上面放石灰粉。盖印的时候,石灰粉从纱布漏出来,在粮食上落下清晰的字迹。如果有人动这堆粮食,字迹就会破坏,就被发现了。仓库保管员实际就是“保管”这印记,印记完好就没事。

粮食进库、出库以后,都必须立刻盖印,因此必须请老王带着这粮印到场,当然,职责所在,多数情况他是不请自到的,并且都是亲自操作,决不假手于人。他工作很过细,盖印前总要先将粮食表面刮得平展展的,或者堆成规则的圆锥体,然后盖上印。他绝不偷工减料,每个印记四面间距一般不超过20厘米,让图谋不轨者难以下手。

不但稻麦等粮食要盖印,菜籽、豆类,饥荒年头连茨菇、萝卜等,都得盖印。不然社员不放心,怕干部私分、多吃多占。

但小小印记并不是道士吹嘘的神符,能镇住一切妖魔鬼怪。只要有歪心思,对付印记的办法总能找到。听说有的保管员想偷粮食,就在芦柴篾片编织的粮食褶子一圈圈围起来的大堆下面,扒开褶子缝隙,用捣通竹节的细竹管插进去,流出一些粮食,再换个部位接着干。事后,将褶子恢复原样就行。粮食表面某处即使有一点低凹,也不太明显。粮食需要出库,一般都是按月给各户分口粮的时候,或者出河工需要带粮食,得盖印员先来查验印记。印记完好无损,不容易发现破绽;即使发现微小变化,一时找不出问题所在,老王只好闭口不言。有的胆大的保管员,直接在粮食表面,印记之间的空档里抓取粮食,即使把印记弄坏几处,也会推卸到老鼠身上,反正被诬陷的老鼠不会跳出来喊冤叫屈、反驳、揭发:你们人才是大老鼠呢!再说老鼠本就不是好东西,一贯靠偷偷摸摸过日子的,保管员的理由也就大致可信。

假如保管员与他人合伙,监守自盗,最后把责任一股脑推到强盗身上,小小印记当然不起任何作用。

如果是干部带头想搞鬼,先会尽力拉拢保管员、盖印员同流合污。老王不吃这一套,干部就无可奈何,盖印员通常是群众选的,不可能一句话就撤换了他。干部实在忍不住了,就单独拉保管员一起干,事后再把责任推到老鼠身上,或者假惺惺地公开批评保管员几句,让他想办法灭鼠,对已经发生的事既往不咎,就含糊过去了。

老王视力虽然不好,明显的破绽肯定是能看出来的。起初,他只认为是保管员搞鬼,会气愤地找干部反映;干部如果态度暧昧,他猜到几分了,就会旁敲侧击地批评、提醒、劝诫几句。如果干部反过来提醒他:你好几个子女,年年超支,生产队可没少照顾你呀!他想想几个嗷嗷待哺的可怜孩子,顿时就理不直气不壮了。但他绝不会就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说的话还是会说。碰上这样的“老牛筋”,干部不得不“曲线救国”,想方设法找借口,比如说,有一件什么公事要用粮,有某位大队或公社领导需借粮,就能大张旗鼓地取粮食,想扒多少扒多少,还得让他验印、盖印。他不可能每一件事都去寻根究底,更不敢找上级领导核实,那会自讨没趣,官官相护的道理他是明白的。即使他不服气,想扭转局面,也是蚂蚱推石滚子——白费力气,谁叫他是小头,别人是大帽子呢!

由此可见,想不顾一切地把原则贯彻到底,实在太难了。

2018、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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