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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园(z)张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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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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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

 

老阿家住在县城里。参加工作二十余年了,人却始终在乡镇政府,一直当个小科员。虽然他官的品级不高,但收益还算说得过去。在单位里,他的工资不算是高的,也不能说太低,政府人员的年度副利也颇为丰厚,加上老婆在县城里摆小摊子赚的钱,吃住不愁,家里的存折上已经超过了五位数。所以,老阿一家仨口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是有滋有味,红红火火。平日里,老阿按部就班地上下班。在办公室里,泡上一杯清茶,翻弄翻弄报刊杂志,就把难耐的时间打发过去了。偶尔,跟别人下下乡,到书记、村长家喝点小酒,大事说了不算,小事穷于应付,倒也相安无事。悠哉悠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不觉间年岁到了知天命的年月。这不,前些天县里作出决定:在政府部门工作、年龄够五十周岁的人一律提前离岗休养。这消息一经传出,弄得老阿心神不定了好多天……

这天早晨,乡政府的公务员小陈打电话通知老阿到单位值班。“妈的,都要退休的人了,还叫我去值班,是谁出的馊主意?”老阿心里老大不情愿,但他还是兴致勃勃地坐上公汽到三十里外的乡政府值班去了……与他一起值宿的应该还有一位副乡长和林业站的技术员小王。下班前,他把二位撵回家去住了,最后整个乡政府大院就剩下伙夫、公务员小陈和他三个人了。晚饭,伙夫特意为老阿炒了两个菜又温了一瓶当地产的烈性白酒,因为大伙都知道老阿好这一口,也都知道老阿是要离岗回家休养的人了……

老阿对伙夫公务员发着感慨吃完了这顿晚饭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安然酣睡。他一向是这样,吃得安稳,睡得实着,身体健健康康的。要不是提前离岗弄得他心神有点错乱,不然的话他会一直这么心安理得地活着……

半夜时分,老阿被一种敲击声突然惊醒。敲击声好象是来自走廊的尽头,那是财政所的办公室。他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按下门的把手,没有声息地透过门缝悄悄地把眼睛瞄向走廊的尽头。后边公务员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光,灯光透过后窗射进黑暗的走廊里。老阿发现财政所办公室的房门开着,里面有一束白光在晃动,象是手电筒的光亮。

“妈的,招贼了!”老阿的酒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惊醒了。于是,他急中生智地打开手机拔通了派出所的电话,然后又悄然地从床底下取出一根一米多长的铁棍拎在手里,没有声息地出了房间直奔有小偷的办公室.

旋即,老阿把手里拎着的铁棍端了起来,突然间。他猛然打开走廊的顶灯,箭步跨到敞开着的房门口,紧接着一声大喊,所有这些动作和举措几乎是在一瞬间同时发生的,令人猝不及防。

“谁?你在干什么?”

财政所的办公室里,一个身穿破旧黄大衣、容貌肮脏、枯瘦、丑陋的中年男人,一手拿着斧头,一手拿着钢铅子正不知所措地僵立在那里,半晌,嘴里才咕嚷道:“阿……阿站长,是……我……”

“你是谁?

“我……我是……你不认识我了吗?阿站……”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我……我是望金沟的……汪大柱……”

“汪大柱……”老阿茫然了。“汪大柱“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昨天你去过我家……”

“你为什么这么做?

“没钱给老婆治病……”

“没钱治病就这么做吗?你知道吗?这样做是要蹲监狱的。”

“阿站长,我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我以为这块没人……阿站长,救救我吧!救救我媳妇吧!我给您磕头了!.…”小偷汪大柱扔下手里的斧子和钢铅,扑嗵跪在老阿的面前.

老阿。一向镇定自若的老阿,这时也不知所措。

“为啥要这样?为啥…..”昨天,他与新来的民政助理去望金沟下乡时去过汪大柱的家。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呀,就是老阿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看了之后心里也觉得酸酸的不是个滋味。汪大柱的媳妇得慢性肾炎已经五年了,由于没钱医治浑身上下肿涨得象个水泡似的,随时都有可能因肾衰竭而死亡。两间破房,柳树条子围起一个巴掌大的院子,家图四壁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由于没有女人的治理,整个家里到处脏兮兮的,到处散发着一令人作呕的气息。

“象你家这种情况,没向上级反映过吗?”老阿问汪大柱。

“说过,说我们不够条件……”

“让我去死吧,我不想再受这个罪了.”汪大柱的老婆对着汪大柱、老阿和民政助理无助地哭喊着。

“他的这种情况,乡里都知道…..但属于这种情况的人太多了,村代会又有异议,低保和其它待遇又通不过,只好这样了……不过,低保又有了新政策,你今天下午到乡里填个表,以后再帮助你解决一些实际困难……”新来的民政助理很关切地对汪大柱叮嘱道。

老阿一想起了昨天的那凄惨的一幕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幢房子门开着,我以为没人就进来了……”

“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

“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昨天下午,民政助理让我找李会计办理农村低保和合作医疗,我就来了……”

“这和李会计有什么关系?

“当时……当时……”

“当时怎么了?

“当时,当时李会计从外面拿了厚厚的一叠钱进来,就放进了这个保险柜里……谁想……”汪大柱指了指东倒西歪、门被撬得七扭八歪的保险柜说。那一副令人失望的样子,老阿把鼻子都气歪了.

“你他妈的还有脸说!是人吗?人能走这条路吗?!?!你、你跟我去派出所!“老阿怒不可遏了。

“阿站长,你把我抓起来谁来管我老婆呀?她、她可是要死的人了呀……阿站长……”汪大柱磕头如倒蒜,身旁被损坏的保险柜边散落着一堆厚厚的纸屑和一些圆圆的硬币,在浑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大概有一个小时了……”

“这么长时间?

“嗯……”

“保险柜这么坚固,你是怎么撬开的?

“使劲呗……”

“王八蛋,柜子里有多少钱?

“唉!阿站长,昨天……我明明看见李会计拿的是好几叠百元的大票,可今天……”

“今天咋的啦?

“你瞧,就这些零分钱……还有……还有……这些欠条和借据……让我给撕了……没想到挺大个乡政府也这么穷……”汪大柱把头埋在了怀里,禁不住啜泣起来.

“你!你真他妈是个混蛋……你知道什么,昨天李会计从银行支出来那六万块钱是书记去欧美考察的费用.”老阿气得无可奈何.

这时,乡政府的大院外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阿站长……”汪大柱开始惊惶失措起来,”阿站长,求求你放了我吧!把我抓起来,我的老婆怎么办?

汪大柱绝望的叫喊使老阿的心在颤抖.

“汪大柱呀,汪大柱,让我咋说你好呀?!,你走吧……快走!

“真的?

“回去好好做人,再穷也不能做贼.

“阿站长…..,我实在没办法呀……”汪大柱又连连给老阿磕头,听到外面一阵紧似一阵的警笛声又慌不择路地站起来往门外跑.

“站住!!

“啊?阿站长……”

“汪大柱,把这五百元钱拿上,先给你老婆买点顶药,过几天我再给你想办法.

“这……这钱我不要!

“为什么?

“是,是你个人的钱……”

“拿着吧!这是昨天县里发给我的年度工作奖金.

“阿站长……”汪大柱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接过钱一溜烟跑出了门外,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放走了汪大柱,老阿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但他觉得有生以来破天荒地干了一件大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拿起汪大柱做案用的斧头和钢铅用心地捋了几下放在一边……

“老阿,你是咋回事?半天不开门,小偷呢?”因为大门紧锁,叫了半天门的派出所长不得不跳墙而入,对半裸着呆立在破损的保险柜旁的老阿不无埋怨地说道.

“小偷……小偷,已经叫我赶跑了……”老阿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时,伙夫和公务员小陈也凑了过来。公务员说他已经给乡长打了电话,大概过一会就能赶到.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后,乡长、副乡长和现金会计小李同乘一辆车赶了到现场.

乡长一句话也没说,一脸的严肃,阴森得令人恐怖。

“老阿,你这个老同志是咋搞的呢?”副乡长沉着脸,眼睛盯着呆立在一旁的老阿埋怨道.

“看看被盗多少东西?”派出所长提醒地说道.

“妈呀……”现金会计小李是个年轻的女人,没经过这样的场面,看着地上狼籍的一片,不无夸张地叫道,“乡长,保险柜里的钱就是这些硬币,加起来也不足十元钱。可是呢,可是,咱们乡这些年来里拉外欠的条子给小偷撕了。天呐!加起来有四五百万元呀!这可咋办呀……!

“李会计,你把那些撕毁的欠条和借据收起来,看看还能不能修复好……”副乡长吩道.

“作案工具呢?”乡长长时间保持着缄默,终于发问了.

“在这里.”老阿从灯影里摸出斧头和钢铅.

“老阿!放下,那上头有罪犯的指纹.”派出所长大声喊道.于是,大家齐齐刷刷把目光都转移了老阿的身上。老阿一副很不自在的表情,随之很机械地把斧头和钢铅放在屋地上.

室内长时间的一阵沉默.

“阿站长,事出了,写个东西给办公室.”乡长临走时对老阿指示道.

乡长、副乡长和现金会计小李又同乘一辆车赶回了县城,各自回了自己的家。派出所长拍完照也走了,最后连伙夫和公务员小陈也到别的屋接着睡他们的觉去了……老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沉闷地躺在床上,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老阿的大脑里始终浮现着干瘪丑陋脏兮兮可怜巴巴的汪大柱和他的那位浑身肿涨得象水泡一样的声嘶力竭的老婆的身影,召之欲来,挥之不去.

“写什么呢?写……”老阿有些绝望了……最后,老阿在纸上写道:

检讨书

遵敬的乡领导:

因为我的贪睡,让小偷钻了空子(乘夜深人静之机,撬开现金会计的保险柜)。虽然小偷没拿走一分钱的硬币,但却给乡政府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小偷见柜里没钱,一来气撕毁了往来借据欠条若干张,合人民币四五百万元之多),我应负值班值宿的责任。现在,我肯切接受组织处理……

老阿在末尾属上了自己的名字,写好年月日放在了秘书的办公桌上,就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行李很简单,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背在身上,连早饭也没心思吃,匆匆地奔向县城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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