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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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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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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天儿

 

 

添儿的前头有个世儿,意思都差不多,就是爹娘盼望儿子。

添儿以后果是,儿子来了,不止一个,一大帮。

添儿是瑞子的二姐,一个伶俐活泼女儿家,可惜,少女花季是在锅碗瓢盆的交响中度过的,等她上学时已高出别的女生一头,属于“大龄”学生。

“都唔大了,才念书哩!”

“大了咋哩,总比没念的强!”

添儿和村里几个女儿娃走进学校时,一些“口播”见长者总张嘴活舌,奉献唾沫。

是写来方便,抑或添儿愿景已经实现,添儿就成了天儿,是后来的事。

家上十口,能吃饱肚子就是富有。能吃到饭点上即是口福,特别是瑞子这帮学生娃。

天儿的付出全家人看在眼里。

直到出嫁的头天晚上,她还给爹妈填热炕。

前院的大婆扭着钩月似的一对小脚,一把拉住天儿的手:“娃,你娘咋舍得走唊,连我这死老阿婆都舍不得的!”说完,苍然长叹。

瑞子娘红着眼圈,自责道:“生的稠,身子瓤,顾不过来 ,硬把天儿的念书给耽搁了。”

瑞子的老家趙寨子是个规矩村,东西两边山不高不陡,是长庄稼的土地,

旁村的河水不湍不缓,出世的人也规矩,朴实的像山屲里的荞麦,宁可低着姿态被人忽略,也不在人前显摆。

天儿出嫁,瑞子爹就没看上骑马顶红,吹打喧闹的陈俗,他对媒人就一句话:“咱不搞老一套, 两个娃娃一起,走过去就对了。”

媒人一听,两眼直了。

 

 

天儿嫁地李家窑,听起来是另一个村,其实就在趙寨子左手一拐,跨过一道沟,村落缓歇的小平塬,从远处看与趙寨子连成一片,如一个大庄,村风亦然,只是有姓氏有区分罢了。

天儿的丈夫叫地儿,听起来乡土气息很是浓厚,实际上是个俊帅的阳光男生,脸白高个,走路稳重,不跨野步,见人就问,乖得趙李二庄出了名,一毕业被大队书记看上,当了文书,属于脚踏泥土,扎根农村的一代。

三十年后,瑞子工作已有十来年了,最小的弟弟也已参军,一生从医的爹退休过了十多年。

这年,恰逢天儿女儿出嫁,瑞子恍然觉得时间在飞,飞得叫他没法牵回,几乎在不经意间,外甥女就长大了。

可能是给女儿办嫁妆,这段时间,天儿很少回娘家,瑞子家好像缺了点啥,有点空朗朗的。

天儿出嫁多年,在瑞子记忆里,她空就来家帮娘做饭,干活。家里来了客人 ,瑞子娘就一声:“叫天儿!”家里碾场,盖房,动大摊场,几十人的饭菜都离不开天儿主厨。

庄里人看的眼酸,都夸天儿孝心,还是嫁得近得济。

围绕外孙女出嫁 ,瑞子爹主持开了个家务会,本来是喜庆,美好的一件事,但一提到天儿,一种不可言状的负疚感撞击着每个人。

好在天儿家境在变化,从最初的两间小耳房到一幢宽敞的新宅子,又开了铺面,有了小汽车,日子过得五彩缤纷。

依天儿的能耐,很有可能要把女儿的出阁办出个仪式感来,这是否要对当年的缺憾做点弥补?

瑞子问得纠结!

但他知道天儿压根就不是这样的人,多少年过去了,她从来没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她的出嫁在她心中是完美的,和谐的,幸福指数也是满档的。

前往李家窑的路上,亲房本家三爷撸把朝前扬撒的胡子:“那时你们都憨小,记不得,天儿娃出嫁,啥规程都没讲究,不是办不成,是形势紧,你爹是干公事的。”

四爷掀起快要耷拉在颧骨上的瘦长眉,看了三爷一眼:“时过境迁,以后的日子过好就成。”

前院的大爸绷着不苟言笑的尖窄脸,声音一陡;“现在办事,要咋办就咋办,有条件哩!”

说着说着,举步畅达,到了李家窑庄边,从音箱里传来的音乐一下灌进耳内。

回忆的缺憾被流行乐干赶走。

进了天儿家的院落,大红喜字贴门,帐篷内外挂彩,酒席满圆,欢歌笑语。异常热闹。

姐弟聚齐参加外甥女的出阁仪式,天儿很开心,也引来好多羡慕的目光。不过,这还不是热点话题,讲谈最多的是酒席当中上了一道特色菜肴。

 

 

翌日,瑞子姐弟津津有味地谈着,天儿招待宾朋的招牌菜是趙系的。

天儿是烹饪高手,她做的腊汁肉,炒土鸡是趙氏家族的饮食宝典。

“祖传腊汁肉上席了?”瑞子娘问。

“上了,都抢着吃,碟子里亮底了。” 世儿答。

腊汁肉,猪油坨是姥姥的“随嫁”品,多年以后,娘出嫁时又从娘家带到了趙家。

姥姥是天水大门一带有名的大户人家,其时,两种美食祖上已传七代,传到天儿手里是第九代了,按理,完全可以申请中华老字号了。

提起腊汁肉,瑞子娘就有了话题:“我常给天儿说哩,咱家的腊汁肉可不是肉煮熟后放上酱油调和的那种。”

世儿说:“按您的那套做法,搞经营的就亏大了。”

瑞子娘:你没煮过肉,晓得个啥,腊汁肉就是吃成色的,这腊汁缸子(引子)一年开一次。”

世儿高中一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到了兰州,每年春节回家一次,家里的活儿干的是少了些,做饭手拙,天儿看不上。

她离谱地问:“那么长,不会放坏?”

瑞子娘拉下脸:“胡说,时间多味道才正!”

世儿“哦”了声。

瑞子娘趁兴:“打和一个缸子要八样肉,二十种料,估着火色 ,慢慢熬哩!”

天儿做的腊汁肉肉色沉着,表里如一,咸中含香,吃起来柔津津,回味无穷。不像街上摆口大锅煮的那种,肉皮红光满面,但一下口就是一股油腥味,腻人胃哩!

说起腊汁肉,瑞子就想起了亲房家四爷。

以前 ,我认为“孔乙己”就是以四爷为原型的,四爷是个秀才 ,日子过得穷困,知识却富有。每年除夕,他来瑞子家,讲读书,判形势。瑞子爹尊敬这位知识长辈,每次都热情款待,总要给他一盘腊汁肉,四爷边吃边谈,头肉,肥肠,下水,还是肝肺肚片,吃得干净,半点不留。

说实话,每逢过年,凡来瑞子家的人能吃上腊汁肉就是上等的招待了。

说着 ,不觉到了下午三点,天儿的二女儿来了。

她来是催瑞子们按时赴宴的。

瑞子娘督促:“快去,天儿性子急,你们去早,她才高兴。”

五点多钟,饭菜摆上了桌。

没错,果然是趙家菜系,腊汁肉、炒土鸡、猪油坨、醋拌汤、再配自栽青椒,豆角,苜蓿等纯天然绿色食品,

只见方形瓷盘子里码放一致的腊汁肉,暗红油亮的皮肉连着奶白膘肉与纹质细腻的黑肉两列双排,整整齐齐,形若方阵,裹着沁香。

再看大圆白瓷盘里的鸡肉暗红带黄,椒鲜黄姜,葱节绿白分切,一看就香在了心里。让人直咂嘴巴。

快要动要筷子了,不见天儿来,她自己动手做猪油坨。

    六弟去厨房叫她,这时。她正好端着一盘猪油坨来了。

大圆盘里分层叠起刚出锅的油坨盛裹挟清油与大油的混香,和腊汁肉并排一放,一方一圆 ,自成一幅美图,瑞子们都不忍心去吃了。

 

 

瑞子姐弟八人,全部到齐,聚一次真的不易。

每次聚会,总有无法疏淡的记忆。

这次,也不例外。

“早的时候,公社书记要是能吃上这样一顿饭,就能安排一个人出去当工人。”平时言语不多的世儿先开口了。

“还说这,吃鸡蛋,豆腐,油饼都是奢侈招待。” 三一接着说。

六弟宝子似乎不太相信。

“咱家的吃饭倒不是问题,最愁的是背洋芋背玉米。”三一又拽过去。

三一是瑞子大哥,瑞子爹三十一岁生,故叫三一。

提起这个,瑞子的记忆库就打开了。

他最清楚,那时候,放学一回家就

背起背篼往地里跑,跑到山上,社员正在分洋芋堆子。

天擦黑,堆子才分好,等会计指了堆子,有劳力的一回就背下山。

瑞子家不行,最大的三一十七八岁,其他几个依次更小,一回背不动,连个第二回,来回十来里要摸黑路,遇上坏天,头上落雨,脚下打滑,上下山都要特别留神。难走的时候,瑞子并不沮丧,而是昂扬斗志,将小学课文里的故事放大到自己身上。心想,当年小红军怎样是饿着肚子,穿着草鞋,扛着长枪,翻雪山,过草地,一走二万五,眼下,不就牙子长的点路吗,有风雨雪随时袭来的大雪山上难走吗?有一脚陷下去就再也出不来大草地难走吗?

瑞子背着洋芋边走边数步数,数了二万五千步,就把洋芋背回家。

睡到炕上,瑞子辗转一想,他才走了两万多步,可红军走了两万五千多里,

这实在是没法比啊!

可瑞子又一想,他就讨厌那个叫寸身的会计,在社员面前披个外衣,吊着两只袖子甩来摆去, 喊一声这堆谁家的,这堆又是谁家的,真是夜壶当水桶充大用!

瑞子辗转发侧,再一想,自己要是会计多好!

你看,会计家的人能享受先背洋芋的特权, 我当个会计,我家就可以提前背洋芋了,我们兄弟都小,没劳力,谁也看在眼里。

要是自己是什么就是什么,那该多好!

瑞子理想初蒙!

“给你们说哩,我那时的理想就是会计。”

“看那出息,就想当个生产队会计。”三一开腔了。

“你也不是最害怕背洋芋吗!”瑞子反问。

“对咧!如果老三的理想是会计,

那我的理想就是开车。”三一说。

你的理想也高级不到哪儿去,不就是汽车司机嘛!”瑞子反说。

“那我的理想是二百元钱。”世儿说。

宝子觉得他们不是畅谈理想,是在讲童话。

他没这样的经历,世儿善意地瞥了一眼宝子。

瑞子反到觉得这是个真实的理想。

瑞子又想起了一件事。

大概是一九七三年吧!

这年底,生产队的口粮决算下来了,瑞子家二百元,吃粮大户,口粮款是全队最多的。

瑞子爹工资每月只有四十九元,算不低了,不过,要养活全家十来口人 ,还是很吃紧。

瑞子爹东平西凑,凑够了一百,还差一半。

在趙寨子人眼里,瑞子家有能挣钱的人,这个能挣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世儿。

世儿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工资低,吃穿用过,所剩不多,但在庄里人眼里,不管多少,凡正要比别人强。

每逢年节,瑞子兄弟都盼望世儿回家,她一回家,就有好吃的好穿的,譬如帽子、绒裤、袜子、鞋子、她每年轮流要给三个大一点的弟弟买一双皮鞋。

谁穿了皮鞋,谁就有脸面,穿出去给发小炫耀一番,招来好多人羡慕的目光。

这年,世儿回家,得知口粮款凑不齐后,自责多花了了钱,吃饭都没了味道。

瑞子爹不是靠娃过日子的人,八个孩子,两女六男,是怎么养活的,二百元钱能难住他吗?

不过,会计在会上放话了;瑞子家的口粮款大家都放心,人家外头工作的世儿来了,咋能不带钱哩?队里是放心的,其他几户哩?麻利些!

会计的话传到瑞子爹耳里,他明朗地一笑,给我唱话哩!我清楚。

第二天,瑞子爹马上给队里缴了一百元,另外一百,瑞子爹说,正走往来走着,世儿娃大意,恐火车上贼偷,寄了。

几天过去了,瑞子爹有点着急,话说出去了,人丢不起!

瑞子娘转了回娘家,拿回了四十元钱,这就不错了,当时,能借给你十元钱的人家都是有钱汉。

瑞子娘背过孩子,偷偷说给瑞子爹,要不就给会计低个头,等年过了年开春再缴。

“不中用,你还不清楚,会计由

‘瞎子’挑着哩!”瑞子爹说。

“瞎子”是会计三叔,二指宽的脸上架着一副亮汪汪的近视镜,是村子里最能淌坏水的人,故称“瞎子”。

还是小飞点子多,悄悄把三一,瑞子叫来,偷偷把帽子,绒裤,皮鞋收了起,拿到街上给供销社卖了,买回了六十元钱,凑够了决算款。

……

“所以呀!在当时来说,我的理想就是二百元钱。”世儿说得认真。

“那不是理想是实惠。”四弟强子插嘴。

“那天儿姐的理想呢?”五弟虎子又问。

半天,没人回答。

 

 

虎子这一问,让回到现实中的瑞子又游弋在了年少岁月。

瑞子想到了他的小学,想到了学校组织学生去生产队支援秋收,想到了去吃社员家里的派饭,想到了兄弟几个争抢背篼的事,自然牵绊到了天儿。

趙寨子这个村,瑞子家没劳力是谁都知道的。

瑞子爹是医生,又是卫生所所长,成天没黑没明看病,出诊全靠步行,稍微走远,第二天才能回来,瑞子娘身体又不太好,剩下的就是一帮学生娃,哪来的劳力。

没劳力,也就没多余的劳动工具,他家的劳动工具,就是一张锈迹斑斑的老铁锨,一把老掉刃的旧䦆头,除此之外,还有两个背篼,

对于瑞子家来说,秋天的背篼是抢手货。

这不,等天儿洗完锅碗,背篼早叫瑞子兄弟仨背走了。

见到没背篼的天儿,“冯长鼻”老师扬起马勺脸上刀刃样陡立的长鼻子叫喊:“趙天儿, 我知道你家有势哩!你是势蛋蛋,支援秋收,一个背篼都不背,你放口装唊吗? 啊!”

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训斥上学没几天的天儿,天儿受不了。

天儿没吭声,只在半夜里偷哭。

此后,她不再去上学。

瑞子爹问天儿,为啥不去上学。

天儿说,我大了,记性不好,白浪费时间。

瑞子爹听后,就知道她在骗人。

几年后,“冯长鼻”娘得了麻风病,“冯长鼻”请瑞子爹去看病,“冯长鼻”主动坦白了自己的罪过。

瑞子爹回到家问天儿,天儿回答说,学校里天天劳动,还不如在家干活,省得娘拖病身子干活。

听到这些,瑞子极为怒火,要是当时,他真想朝着“冯长鼻”的马勺脸搧他个耳瓜子,可这,他恨他知道的太迟了,抱怨天儿隐瞒了实情。

这时,天儿过来给大家添水,看了瑞子一眼,明知故问:你们说啥哩?”

说你哩!”瑞子答。

“说我咋哩?”天儿问。

“说你有没有理想呢!”瑞子说。

“有哩,你们的理想全部实现就是我的理想。”

这就是天儿。

她的话平息了瑞子们很久的谈论。

瑞子觉得他们都在空谈。

他努力把内心奔涌情感压回去,但是,急剧变化的表情还是流露在脸上。

宝子见瑞子表情凌乱,急忙打断:“你们那个时候的理想,在二姐眼里早就实现了!”宝子说。

“年轻时代的酸甜苦辣全部融入在了被时光打磨的全过程了。”瑞子说得很哲理。

还是老三会说。”小飞说。

“不是我会说,那是我的亲身经历。”瑞子说。

“强子以后土地到户,家里分了地,再没吃这份苦。”三一说。

虎子叹息了声,说:“土地到户后,我只给割麦子的人送过水。”

“哎呀!我连水都没送过。”宝子不好意思地说了句。

“不说了,我来敬酒。”地儿拿着酒杯站了起来。

地儿已过了五十,头发有零星花白,清瘦的面容能看出当年英俊底色。

他敬酒就像他的人一样实诚,酒杯盛得满满,酒液都往出来冒咕嘟。

依次敬酒后,轮到了瑞子。

“你怎么给我敬,应该是我敬你。”瑞子说。
   
“唉,看咋说来,在我家里哩!”地儿说。

看着他温和的一张脸,瑞子感到了“暖男”二字。

那年,正上高一的瑞子要去在兰州配近视镜。

过年不久,地儿带瑞子搭夜火车, 在北道火车站候车,等着等着,坐在木条长椅的瑞子迷糊了,等到排队检票的时候,瑞子这才发现地儿的棉衣盖在我身上,地儿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线衣。

瑞子暖和了,地儿一声接一声打喷嚏。

……

“感谢姐夫,对家里的照顾。”端着地儿的举过来的酒杯,瑞子感激地说。

“咋说外话哩他三舅。”地儿自谦地说。

“拿来,我给姐夫敬一杯”小飞要走酒杯。

“你还记得走悬石的事吗?” 小飞说。

地儿微微一笑:“记得记得,他二舅。”

“那时候,我才十六,就跟着你走悬石磨面。”小飞接着说。

“他二舅,今儿高兴,不提过去的事。”地儿说。

去悬石磨面的事,瑞子听过小飞讲过多次了。

悬石离趙寨子十五里远,一般是下午走,傍晚到,正好磨面。一夜熬过 ,面就磨好了。早上吃上一点自带的干粮就出发了,赶上午就到家了。

走到半路,小飞快走不动了,走的很慢。

深秋,天黑得早,黑夜笼罩四野,去悬石方向路只能估摸着走。

走一段路,地儿吊高嗓门朝前喊:“磨里的老爸——”

走一段,叫一阵。

地儿叫累了,三一接着叫,没叫几声,就气喘吁吁。再也张不开嘴了。

走了一路,叫了一路,最终看到远处的一点星火,那肯定是磨坊了。

好一阵兴奋, 终于有希望了。

地儿身声音放大,又叫了几声,有人在前边答应。

这是小飞第一次跟着地儿磨面。

想起这件事,小飞黑重的眉毛陵拧成了疙瘩。

“吃饭吃饭,把过去的事先放下。”天儿唯恐这样说下去坏了气氛,怪怨起了地儿。

“这是我当年一次长途跋涉,苦是苦点 ,但还是能锻炼人。”小飞说。

“可你光顾了说你的,忘了吃饭。 ”天儿催促。

“边吃边聊。”地儿说。

“走过这一段路后,端起饭碗才知道饭香。”小飞说。

“我都听了几十遍了。” 瑞子说。

“几十遍了还要听,等一阵,我高兴了,还要谝当年唱戏的事哩!”小飞在兴头上。

“对对对,吃好了就等着你唱哩,才热闹了。”天儿笑了,笑得婆颇灿烂。

“越热闹越好!”地儿搭腔了。

“小飞,你的怪多,你先来一个,活跃下气氛!”大姐开口了。

 

 

小飞小时候跑得快,是学校里的短跑冠军,人称“小飞人

他更会演戏,演最爆料的小丑角是他绝活。
  
提起演戏,三一脸上荡起了得意之色。

那时候,全公社的人都知道趙寨子有几个能戏唱的学生娃。

这几个学生娃就是瑞子大姐世儿,二姐天儿和大哥三一,二哥小飞。

第一台戏是《红灯记》。

世儿演李奶奶,天儿扮演李铁梅,三一演李玉和 ,小飞演小日本伍长,当时,世儿才十七岁,他们的年龄一个比一个小两三岁,整个的角儿都是一家子演。

“从《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到《听奶奶讲革命》,铁梅的戏分多,唱段多 ,天儿进了几天的学校,怎么记住唱词的?”大姐无限感慨地说。 

三一接过话茬:“铁梅是演的最出彩的,她一开唱,就有人鼓掌了。”

“要不,咋叫天儿,”世儿说。

“有天赋!”三一说。

“天儿大红上衣,毛蓝裤子 ,一根粗大的麻花鞭子吊在了衣边梢,一开口“奶奶,你听我说,脆生生,尖亮亮, 一下镇住了大家。” 世儿说。

那个时候的化妆就是有点简单,有时候拿红纸一舔,往脸上一抹,搞不好就一个红蛋蛋脸。”三一说。

“凡正都是娃娃脸,画得好坏,都不是太在乎,戏演了就行。”世儿说。

“娃娃戏,能吸引观众吗?”瑞子问了句。

小飞挖了瑞子一眼:“咋不吸引观众,唱到中途,天下起了大雪,落在头上,化了,雪水往下溜,手一摸, 都定定的看着,没一个人走。”

“老二最小,演了日本兵的伍长,一出场,个子小,加上那鬼动作,观众看不到 ,都往台口挤。”世儿说。

“三一大体大面,最像李玉和。”天儿抢着说。

“还是李奶奶演得好,大襟衣裳一穿,头发盘起,文文静静,像个奶奶。”三一谦虚地说。

听着他们的话题, 瑞子的记忆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他想起了一个晚上。

远处,天黑黑的,静静的。

忽然,悠扬的唱腔从村子当心的传出。

瑞子抬眼一看,村心溢出的灯光仿佛把快要塌的天撑了起来。

开戏了,呆板的夜一下活泛了。

头一回看戏,压根就不知道啥是戏,说穿了就是跟着大人凑热闹。

明白戏的内容和与演戏的故事,是长大成人后的事,特别是瑞子姐弟演戏的事。

就像现在他们谈得正欢,瑞子听得心热。

瑞子的少年时代,似乎黯淡无光。

兄弟中,他行三,是婆一手惯大的,小时候是个闷葫芦,人一问他,他脸一红,嘴一撅,不言喘,就知道往人背后藏,庄里人只管叫他“三不喘”。

唱戏靠嘴,“三不喘”是个不爱张嘴的怕出台,怎么唱戏呢?

 

 

人的变数很多,就说这“三不喘”吧,长大后,偏偏干起了耍嘴的活,当了记者,此后,活像变了另外一个人,  他一开口,没人接得住话。

就说唱戏的事,瑞子虽没登台表演经历,但他对童年发生在自己家里的事,颇感兴趣。尤其是那段被自家姐弟们引以自豪的唱戏的辉煌史。

庄里人告诉他,传统戏刚唱开后,趙寨子立即行动 ,每家每户收了份子钱,买了戏箱。

瑞子家人多,份子钱缴的多是正常不过的。

庄里人都清楚得很,不光唱戏,每逢盖学校,修路,修古建筑,瑞子爹都毫不含糊,慷慨解囊。

唱戏,除了份子钱,瑞子爹又搞了赞助。

一天晚上,瑞子爹出诊回家,两脚刚踏入庄边,耳朵里就传来秦腔旦角的声音,莺声悦耳,灵动婉转,和专业剧团的不差上下。

平时不肯看戏的瑞子爹停下步子,在老远驻足聆听。

正听着,过来碰上庄里的同辈成娃子。

 “二哥,你咋不看戏去?” 成娃子开口道。

瑞子爹说:“看病才回来。”

成娃子:“你猜,谁唱的苏三?”

“测不到,反正唱得好。” 瑞子爹说:

“唉!看我二哥,是你的天儿在唱哩!”成娃子说。

“天儿? ”瑞子爹心里一热。

“二哥,你记,天儿打岁娃娃的时候就演铁梅。”

“我晓得 。”瑞子爹说。

“喎时候就一盏汽灯,阿里来的扩音,亮干嗓子,好听得很,人都爱看。”

说到唱戏,趙寨子全村人都知道瑞子爹没少支持。

那时候没有电,晚上搞大活动,全靠烧汽灯,当然,汽灯也很有限,瑞子爸只能从公社借。

不只这些,开场幕和帷幕是纱布染的,李玉和的大盖帽也是借警察的,日本鬼子的钢盔帽是纸糊的,还有油彩都是瑞子爹出钱买的。

……

二十多年后,扮演小角色的亲房侄子说:“要不是二爸支持,一个生产队能唱得起戏!”

后来,大量的传统剧目上演,天儿在《铡美案》扮演秦香莲,《玉堂春》苏三,成了远近闻名的秦腔传统剧目里的当家青衣。

可惜,每年正月十二村开戏,瑞子正好返回单位,没看上天儿的表演。

和以前不同的是,每年一次春节文化活动 ,趙寨子(包括李家窑)集中人才,集中力量,搞好演出。

地儿自然是组织者,头天的第一场戏是,文武场面一整敲打演奏后,在观众的一片期待声中,地儿作为村支书要发表热情洋溢的新年贺词,然后,胜任文武场面的一个准角色——司鼓。

天儿演戏,地儿司鼓。

他们两个的同台演出,可以追溯到三十多年前。

那年,就是在大队组织的文艺宣传队里地儿认识了天儿。

那时,地儿眼里的天儿唱歌,跳舞,快板,表演唱,三句半样样都能拿下。

天儿聪明,这些节目只要有人教她一遍,就能记下。

一次,小演唱表演,报幕后,演员出场,走得太快,天儿不小心一脚绊歪了鼓架。就在鼓快要落地的瞬间,地儿双手往前一伸,牢牢将鼓拉回放稳。

在观众还没反应过来,地儿敲鼓,接着锣钹跟击,板胡二胡开弦齐奏,听的观众忘乎所以。

后来,一个看中了才艺表演,一个看中了快反能力。慢慢地,天儿,地儿有了眼缘。

每年每次组织宣传队,地儿在大喇叭上通知人员,总有“趙天儿”这一文艺人才。

两年后 ,地儿请了媒人,来趙家提亲,那时,地儿二十二,天儿十九。

四村八邻的人以为,天儿是公社卫生所趙所长的女儿,地儿提亲,少不了要一笔彩礼。

天儿订婚,李家提来了金徽酒,普洱散茶以及点心礼品,瑞子爹让地儿认亲房时全部搭配使用,至于彩礼,也算不少,四百八,按当地来说是全礼,瑞儿爹一分不收,全部退回。

订婚,结婚,一切从简,跟着时代步伐走 ,甩了多年来一直沿袭的老封建一套。

 

 

时间往前走,走在了当下。

赵寨子在变化,天儿家也在变化。

天儿再迁新居。

天儿的家从左手一拐的李家窑搬到了趙寨子庄头,原来趙寨子去往李家窑的那条沟建起了拱曲仿古桥,道路两边就势筑景,栽植树木 ,开设花坛,开辟广场,配置了体育设施,添置了音乐喷泉,矗立起了一道高亮炫彩显示墙。

晚饭后的村民们,不约而来散步,健身,听音乐,跳广场舞,好一道乡风景。

趙寨子庄头,天儿家最先盖起了小别墅。

瑞子去老家,车要从天儿家小别墅前经过,当这幢依山傍水建筑扑入眼帘时,瑞子心里总有暗喜涌动。

目睹变化,瑞子常常想起一些人,常常难忘一些事。

天儿从小没离开农村,没离开这片土地,养育她的土地很朴实。她的日子过得充实,在瑞子看来,她从来没虚掷自己的时间。

眼下,天儿开办了“天儿餐馆,”趙氏风味的腊汁肉,炖土鸡,猪油坨成了美味菜肴,市县来人 ,外地来客,车子一开,即来品尝,食品系列线上线下,远销外地,成了一道品牌。

今年国庆长假,由天儿发起,瑞子姐弟八个重逢相聚,期间,打破在家相聚老传统, 抽出时间,陪爹娘前往附近麦积山,青鹃山观光旅游。

从外乡归来,组织一大家人,簇拥着年迈的父母徜徉名胜,这个人性化的创意,自然得到大家高度认可。

这个团队行走在每一道景区,都吸引着游客的目光。

在游客眼里,他们就是一道风景,和谐而温馨。

在怡人的山水间,瑞子们寻找各自的存在感,穿越时光的隧道。回味生活的酸甜苦辣。成长足迹。

因为 ,在瑞子这个家,南天北地的他们当中有医生,军官,记者,作家,企业家,有在读的大学生,研究生,有天儿这样的老板。

超大,豪华的转桌上,摆上了一道道菜肴,地儿看到大家坐满了大转桌,手执酒器,微笑着要敬酒了。

对呀!这杯酒要高高兴兴地喝下去,面对地儿,瑞子姐弟们还要叙叨天儿引发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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