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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三省(柏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8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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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台戏

野台戏

柏夫

道的是广爷川风情。

广爷川只有区区五十里长却名闻遐迩,这全然是依赖了汉将军李广的威名。史载李广为陇西成纪人,自结发与匈奴七十余战,胡儿不敢南下牧马,号为“飞将军”。

那声名赫赫的成纪古城就坐落在广爷川南端的成纪水之滨。唐玄宗开元二十二年,即公元734年,成纪古城的辉煌被一场大地震毁于一旦,因而成纪县治便移至秦州与州治同城。于是,精明的秦州人就连同李广这样一些历史名人一并搬去视为自己的荣耀,待到木讷而困于生计的广爷川人醒过神来时,人家已修史撰文,筑庙立碑,言之凿凿了。

而今,只有汩汩的成纪水如一股悲泪长流,绕过颓垣废墟,偶尔冲出几块破陶汉瓦,招来一帮屁股后面冒烟的考古专家,个个一脸的高深莫测,这儿鼓捣那儿拍照。最后,捧了李麻子老娘那个满是尿垢的尿坛子如获至宝,喜滋滋带了回去。这让想像力贫乏的广爷川人笑岔了气,也让李麻子一夜之间成了名人,因为他就用这尿坛子给老娘换回了一副价值三百多元的柏木棺材。

不管怎么说,这广爷川里凡是姓李的人都自称是李广的后裔,他们虽然不能引经据典地去争论,但却永远不会放弃老祖宗。他们把自己赖以生存繁衍的居住地称作广爷川,他们以这种最简单最古老同时也是最深沉的方式把一种执著的信念深深铭刻在大地上,子子孙孙世代相传。

广爷川人就是这性格。

广爷川的李家庄集中聚居着几十户李族人家,成纪李氏再没出过像李广这样叱咤风云的名将,如今的李家庄人已是名声颓败穷困潦倒,隔村一望便看到那扶摇而上的三丈穷气。然而,作为名将之后,他们毕竟有过人之处,他们的那种坦荡粗犷的豪气永远在,这豪兴现在也只有到舞台上去满足了。因而广爷川人都迷这野台戏,几乎村村有戏班,家家有演员。三四步五湖四海,七八人千军万马,为将的披甲带盔,当兵的携弓执戟,将帅一呼,应声如雷。从这里,你隐约可以窥见名将之后的风采。只要一登戏台,便可抛却平日的拘谨,有时是父子对质公堂,有时是公媳刀枪相见,好不热闹煞人。

人生就是一台戏。

听那些当官的,上任了不就说是上台,落马了又说下台。乡里人呢,就更说得直白,人死了不说逝世,而说是下场了,这下场不就是说戏演完了吗?于是台上台下,戏里戏外,上上下下,生生死死,也成就了人世间一番光景。

广爷川人也因此就把唱戏当大事来对待,有时讲究起来那规矩可是严格得很呢!比如这李家庄的人啥戏都可唱却从来不唱《斩李广》,说是唱了不吉利。说来也奇,有一回,有个公社书记硬是不信邪,非要唱《斩李广》,李麻子硬是劝不住,结果正唱戏时,公社书记家里来人说,他儿子骑自行车从沟里掉下去摔断了腿,听得大家毛骨悚然,立即收了家什,磕头祷告。此后,这便成了一条死规矩。但有时又没有任何讲究,不讲任何排场,来了兴致就随便借地埂用秸杆搭个野台即可开演。兴来而聚,兴尽而散,各抱一束秸秆回家作柴火煮饭吃,适意而行,全无定式。

广爷川里长大的人,大都能对着山洼河滩喊他一嗓子秦腔乱弹,虽比不得“易俗社”那样有正宗韵味,却也有板有眼,情趣横生。李家庄人更是人穷气不短,唱起野台戏来,底气饱满,劲道十足,字正腔圆,独领风骚。自从县秦剧团的红角儿刘一民被打成牛鬼蛇神清除出团,李家庄的队长李麻子便动了怜才心肠,巧施“美人计”,招安刘一民到李家庄落草——做了他的上门女婿。这一下,李家庄的野台戏抖起来了。一有工夫就搭个野台摆出锣鼓家什唱开了,又是秦腔又是眉户,高兴起来还来几段快板清唱,翻来覆去几本样板戏,还有什么《血泪仇》《穷人恨》《刘巧儿》《梁秋燕》,苦得叫人下泪,乐得令人开怀。锣鼓一响,叫起脆生生一个尖板,硬是震酥了五十里长一道广爷川,那是何等的气派,何等的风光。

李家庄野台戏的荣誉可不是能靠贿赂评委拉选票的办法所能得到的,那是硬本事,谁不服就来唱对台戏。那年全川实力最强的张庄向李家庄挑战,唱起了对台戏,两家没明没黑唱了四天四夜,演员唱哑了嗓子,观众熬红了眼睛,最后张庄的台下空无一人,甚至连张庄的几个演员都当了叛徒,悄悄溜下台去李家庄台下看李麻子最俏的闺女梨花的表演,气得张庄的团长差点儿一把火烧了戏箱。从此,李家庄的戏名气远播,声威大震。戏有名堂,人也跟着风光,李家庄那股穷酸气顿时被野台戏的名气生生压下二丈来。

于是,年头节下,国庆元旦,只要沾个题目,各村便争着请李家庄的戏演它三本两折。

老百姓就这脾气,戏好就管吃管住请人家唱,不好就是记双工分也没人去看。他们真正崇拜的就是手艺人和秦腔戏里的大角儿。你可以不知道县长书记,但不知道秦腔名角的名字却是一件丢人事。这广爷川的农民一个常谈不厌的话题便是刘易平、任哲中、肖若兰的生平轶事,农闲消遣,最过瘾的乐事便是搭了野台唱秦腔。这不,杜湾村又瞅个空请了李家庄的野台戏,在村边地埂搭个野台热热火火唱开了。

 

 

汽灯洒下半个黄澄澄的光轮,照亮了一张张热切而兴奋的脸。白日里显得毛毛糙糙的野台,在夜的背景上被汽灯光勾勒出一个朦胧而柔美的轮廓。远处山道上移动着几点星火,那是小伙子拿着手电带了一帮婆娘女子来看夜戏。

野台戏的真趣就在这夜戏上。凉风习习,吹送着清婉的乐声,也吹送着田野的气息,又醇厚又悠长,勾魂慑魄的叫人割舍不下。

李麻子也挤在人群中津津有味地看着听着,四周飘散着一股旱烟味和阵阵热烘烘的汗酸味。本来,以他队长加团长的身份,完全可以在台上占个位置搞一下特殊化。可他觉得,看戏就得在台下,不光是图热闹,他还想混在人群里听人咋评说他们李家庄的戏。无论是赞扬还是批评他都不动声色牢记在心,因为他李麻子好歹也是个团长,要指导剧团提高水平呢!何况,他还别有一番心计,他要摸摸小伙子们的“动静”。

台上正演到新秦腔《红灯记》里“我家的表叔数不清”那个唱段,大家都啧啧称赞小铁梅的扮相演技和唱腔,听得李麻子心里痒酥酥乐颠颠一身舒畅,高兴起来就忍不住掏出那盒撑门面的“大前门”朝赞得最卖力的几位各敬了一支,于是周围散发出一股撩人的香烟味儿。

几个年轻人认出了李麻子,知道那演小铁梅的就是他女儿梨花,便讨好地吹捧一通。不料李麻子却不再敬烟,一脸的阴沉表情,弄得几个年轻人讨了个没趣。

原来,李麻子这一会儿心里突然变得不是滋味儿,他看到扮演李玉和的李老五,把手使劲地按在梨花身上,揉呀捏呀的老半天不放手。梨花呢,竟也甜甜地喊着爹,心甘情愿地让老五那么作弄着。

“老五这狗日的没人样!”李麻子心里骂了一句。

以前,他还专门为这事问过导演刘一民,想通过女婿娃警告老五一声,可女婿娃刘一民却撇嘴一笑说,那是剧情需要。既然是剧情需要,那就是心上再疼也得忍着。原想不再演这本戏,无奈这戏演的是李家人的故事,一个李家掰不开,这也是李家人的荣耀,能舍下不演吗?唉!只得便宜老五了。再转念一想,老五管“后娘”一口一声叫妈,心里便又舒坦了不少。

其实,这“后娘”就是老五的老婆,因为演李奶奶时,她一看到老五和梨花那亲热劲儿心里就有气,当李玉和被宪兵带走时她显得毫无表情,于是观众便给她送了这外号。本来,这么派角色老五也心中有气,当初不太情愿,无奈他老婆非演李奶奶不可,而他丢掉李玉和这个主角就只能演磨刀人或王连举这类小角色,戏太少不过瘾。丢面子事小,可一个主角丢了不知啥时候才能轮上一回,何况能在戏里和梨花同台搭档那是他渴望已久的事。于是狠狠心咬咬牙,叫出第一声妈,以后也就顺溜了。老五叫妈叫得亲热,“后娘”竟也动了真感情,有一回,老五唱到“临行喝妈一碗酒”那段,慷慨激昂,回肠荡气,情真意切,以致弄得“后娘”大放悲声,热泪涟涟,脸上的油彩也被冲出若干沟纹来。

李麻子经这么一想,不禁心中一乐,他觉得老五那么捏一下梨花的事也就不计较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嘛!

 

 

李麻子察觉到周围的几个人在暗中议论他,一时很懊悔刚才白费了几支“大前门”,他又掏出香烟清点一下,发现只剩五六支了。索性自个儿点了一支,便慢慢朝外挤,他该去掌握一下小伙子们的“新动向。”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等他赶到前面时,只见两个人相扭着,口口声声要找刘一民。李麻子意识到这纠纷和村里的戏有关,便忙随那两人到了后台。一问原委,才知道这是杜湾村的两个人,都好唱戏这行当,曾在村子里凑了一班子人试演了一回《红灯记》。无奈杜湾村是个靠山小村,没几个识字人,连剧本都弄不太清,唯一有学问的会计当导演,平日他记帐碰到不会写的字就自个儿生造一个,只要自己明白就成。可排戏就不行,于是就靠看李家庄的戏记词硬凑。哪里想到,派去学演戏的人,都挤在台下只顾捏小媳妇儿的大腿,根本就没记下词,初次学演更热心的是在台上耍人亮相,剧情不熟就只有靠临场发挥了。

不料戏刚开头,演李玉和的与演宪兵的这两个人便因为密电码的事差点儿打起来。当宪兵搜查时,李玉和一急之下忘了剧情,便急中生智将密电码藏进胸前的内衣口袋,谁料想竟被细心的宪兵搜了出来。李玉和一看不妙急忙揪住宪兵拼命争夺。宪兵无计可施,立即掏出手枪反复射击李玉和,而李玉和是刚强铁汉视死如归从容对敌巍然如山,根本没有倒下去的意思。

宪兵见状,虚晃一枪便夺路而逃,李玉和占了上风穷追不舍。一时台上阵脚大乱闹作一团。台下观众都大呼小叫为李玉和加油助威。大家在阶级感情上都倾向于李玉和一边,希望他抓住宪兵。混乱之中,不知谁使了个绊子,宪兵一下扑倒在台上,李玉和来不及收住脚便跌压在宪兵身上,抓住宪兵夺回了密电码。

台下顿时一阵欢呼,观众都觉得好人得了势,出了心中一口恶气,比原来枪毙掉李玉和的结局更过瘾。

谁知两个演员不肯善罢甘休,两人各执一端相骂着找导演评理。

李玉和说,宪兵压根儿就不该搜出密电码。

宪兵不服反唇相讥道,那我是干啥的?谁叫你不藏好?

两人各不相让,导演也说不明白,无可奈何。最后干脆拍板,请李家庄的戏来演,专门点了新秦腔《红灯记》,看个究竟。

两人今晚一看,弄清根由,那演李玉和的以为占了理,便对演宪兵的说,人家根本就没搜出来,一搜出来,后面还咋演?

演宪兵的也没好气,质问道,你像人家那样把密电码藏饭盒里,我能搜出来吗?

两人三言两语争吵起来,便相扭着来找李家庄的导演刘一民,刘一民耐心讲了剧情,并答应帮他俩排练,两人才高高兴兴地又到台下去看戏了。

 

 

李麻子看到李家庄的野台戏在人们眼里就是样板,甭提心里有多受用。

李广爷的后代能弱吗?当然,女婿娃刘一民也是个攒劲人,他李麻子瞅事识人还没走过眼,选女婿能错吗?他为自己的深谋远虑而暗自得意。

说来话长,李家庄的野台戏,早年间就很有名气,以后因为日子穷也就塌火了,多亏自己选了刘一民重振旗鼓。现在一提广爷川,人们议论的净是李家庄的戏如何如何好。

刚才,杜湾村两个年轻人的热火劲儿不由得使李麻子想起他当年演古装戏时的光景来。呵,想当年,他们一班老人手也风骚了一阵子。

别看老李一脸麻子其貌不扬,可年轻时还是有名的旦角呢!与歪嘴儿、黑娃、李二合称“四大名旦”。歪嘴演丑旦,黑娃工青衣,李二擅刀马旦,他则长于正旦兼工花旦。一经化妆,静如莲花照水,动如弱柳迎风,活脱脱一副大家闺秀楚楚动人的神态。唱起来声音嘹亮,清纯婉转,比这班后生甚至比他女儿梨花也要高出一头。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杏核眼,更是能传出万种风情。只是平时排练起才子佳人之类的戏来,演才子的柱子爹对着他那张麻脸,总是难以进入角色。

记得那回排演《赵氏孤儿》,他演公主,柱子爹饰驸马,等唱到“公主你金枝玉叶桃花面”时,柱子爹看他一脸麻子,一时忍俊不禁,笑岔了气。当时油彩金贵,大伙儿嫌他的麻脸坑深太费油彩,于是若非迫不得已,他便强忍戏瘾不轻易出台。可如果他一出场,观众便兴趣大增,这既是因为他演技高超,也是沾了他一脸麻子的光。乡下人看戏就图个热闹新鲜,麻子演佳人这本身就是戏里有戏哩!

咳!他如今已是奔六十的人了。老了老了真老了,十八年老了他李麻子。梨花她妈不就是那年演公主时勾上手的吗?李麻子想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人说李麻子心眼多得象他脸上的麻子,看来不假。

眼下,李家庄实在太穷了,小伙子多帅也盖不过那三丈穷气,眼睁睁看着一茬茬小伙子都成了光棍汉,他李麻子心里焦急哩。他这个烂队长在村里能有点威信不就是大伙儿对他有指望吗?指望他向公家要点回销粮、救济款,可公家总不能救济媳妇儿啊?你要的救济越多别村的姑娘就躲得越远。自个儿不想法子这么死等下去这不是叫根深叶茂的成纪李氏断根绝种吗?他李麻子身为一队之长不出主意想办法,就是死了也没脸面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呀!

何况,这帮牛犊一般壮实的混小子,没个媳妇拴着管着就惹事生非令人头痛。那次李老五进城才三天没回家,两个光棍就因为老五的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最后闹到他跟前评理。哼!真丢人!搞别人老婆还要找他来评理?他一时动了气给了两人几个耳光了事。

可打耳光毕竟不是万全之策,其实也难怪,想想自己奔六十的人了,隔三岔五还要和老婆骚情一回,惹得梨花妈直骂他老不正经。那些火气正旺的年轻人白天干那点儿活算啥,一身力气总得有个地方使啊!使就得使在正道儿上,最后李麻子从自己恋爱梨花妈的事上得了启示——唱野台戏。

广爷川人好野台戏,也算是钻研老传统给祖宗争个脸。戏出了名人也就有了名,“名人”还愁找不到对象吗?天大的笑话。

 

 

李麻子抽完一锅烟便背着手在戏场周围的暗影里转悠起来,今夜牛子、拴拴几个没角色,该有行动的了。自从拉板胡的牛子把李家湾支书的闺女娶来后,一帮后生心劲更大了。嗯,牛子这狗日的蔫不叽叽却蛮精明的,以前还对梨花有点那个,梨花一出场他就来了精神,那胡琴拉得婉转柔情,垫衬帮引,把梨花的唱腔帮衬得美妙动听。可别人一出场他一两弓就把过门儿处理完,有时弄得演员换不过气。李麻子看不下去,于是借个由头训得牛子哭了一通,断了这念头。这下也好,牛子有了媳妇也去了他一块心病。

《红灯记》演完了,观众都意犹未尽围着戏台并不走散,嚷着要来几段有意思的。有几个楞头青二杆子爬上台到幕后去交涉。不一会儿,梨花再次出台,唱的是刘巧儿找婆家。梨花的刘巧儿是她的一手绝活儿,她时而奔放,时而羞怯,娇媚而不失质朴,泼辣而不失纯情。葱绿裤子水红袄儿,配上款款的身段儿,轻盈的步态,风摆杨柳一般从台前掠过,就酥倒了半场子观众,一阵掌声卷过戏场,在夜空里回荡。

梨花在唱段上即兴发挥加进一些村野情语,更逗得台下一阵欢笑。骤然间冷不丁几个高音唱段,悠然而起穿破野台直刺夜空,将人的心悬悬吊起好半天不见落下,把全场人镇住了,没人敢发出半点儿声响。过了好一会儿,观众才回过神来,于是掌声喝彩声从夜空里滚过,直震得李麻子心里麻酥酥的。

李麻子乐了。戏唱到这份儿上,才算唱出了野台戏的味道,野台戏就得有那么点鲜活撩人的野味儿才算是正宗。本来嘛,这秦腔、眉户就是庄稼人的戏,扯开嗓子朝山野里喊一段,满沟沟坎坎里都漾起回声,给你添神助兴哩!干活累了,冷不丁听到对面山上一个尖板吊起,便不知不觉来了精神,撂下活计双手叉腰对它一板,就过足了瘾也平添许多力气。

前年,他到县里开会,公家发了张戏票,听说出场的都是秦腔名角,人家那演技唱功自然没说的,可就是没味道。演员都是城里人,没山野味儿,就象大灶上的烩菜看起来花花绿绿,可没鲜味。

李麻子坐在椅子上浑身不自在,既不敢出声,又不忍退场,听说一张票好贵,不看完挺可惜的。他忍不住点了一支烟,却马上被旁边一个同志过来制止了。那简直是活受罪。哪算啥戏?

看,这野台戏才是真正的戏,才演得尽兴,看得过瘾。台上演,台下也在参与,不时有个二杆子冒出一两句插科打诨,那演员也不恼,顺便接了话茬演下去,神气得很哩!

记得早年间,野台戏唱到更深夜半照例要来点《十八摸》之类带荤味的。那时大姑娘照例要回避,说是回避其实多半是躲在暗影里偷看。有几次,和他一茬的几个老骚情受了小伙子怂恿,把握不住嗓子痒痒想来几段荤的,都给他骂了回去。哼,都啥时代了还敢弄那事儿。

刘巧儿的一段完了,台下的还不散场,兴味正浓地嚷着要看黄世仁老娘被喜儿用香炉打得掉了裤子的那段儿。可夜太深了,导演刘一民在前台宣布,明晚演出《白毛女》全本,加演秦腔折子戏。于是台下嗷地叫一声四散而去。

 

 

夜风带着夜半的湿潮气送来泥土的清香,田野上灯火移动着朝四下里消失,偶尔传来归途上人信口喊的几声秦腔,悠远而动听。

李麻子沿玉米地埂走过,包谷叶子悉索着如情人的秘语。突然,唰的一下,一把土扬到他身上,暗影里有人咕哝一声,老骚狐。原来是他惊散了一对野鸳鸯。他抖抖身上的土,揉揉眼,并不生气。嘿,人都是打这年龄上过来的嘛!

他想,自己这么暗中观察一下,心中就有个底儿了,到时候,他就会出面撮合,省得干柴见火弄出麻达。等小伙子弄出个眉眼,他这个老后台就要出场了。

谁都知道,老李那张麻脸在广爷川里可蛮有名气——面子大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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