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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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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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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送粥米(散文,外一章)


“娘屋里送粥米来了!”小时候在故乡山村,只要一听到这样的消息,立刻就心潮激动,知道湾子里将有一个喜庆节日来临。这时全湾子人们纷纷涌到村头路口,或爬上高处,向进村的那条山路引颈翘望,似乎盼望的是自己“娘屋里”(孕妇的娘家人),似乎那支“抬盒子”的队伍是要走进自己家里。小小的、寂静的山湾子瞬间热闹起来。

一家有喜全村欢,大别山乡民本来就是这般团结、亲悦和纯朴,更何况今天有送粥米这样的一件大喜事。

送粥米是乡间的一种风俗,是对新添宝宝的人家祝贺的礼仪。《黄冈县志》的《民俗·礼仪》篇载:“为庆祝生了孩子,在九朝之日办喜酒,宴宾客,这天外婆家送礼,俗称‘粥米’”。显然,粥米是指馈赠饼食、禽蛋、婴儿衣饰、用具等庆生礼物的总称。送粥米历史久远,《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七回写有:“他恁大年纪,也才见这个孩子,应二嫂不知怎的喜欢哩!到明日,咱也少不的送些粥米儿与他”。可见至少在明代,中国民间便有此习俗。

“粥米”一词源于“竹米”,在我们故乡叫作“竹花米”。故乡流传着一个凄楚而温馨的故事,说是很久以前,有一年,这一带久旱无雨,地上水干草枯,田里颗粒无收,乡民们挖草根、削树皮、刨观音土,日子过得好苦。有一个湾子里的孕妇在这时生下儿子,全家人亦喜亦愁。喜的是家庭添丁进口,好续接香火;愁的是米尽粮绝,“月里人”(刚生孩子的孕妇)身子虚弱,婴儿没奶吃,饿得哇哇叫。全湾子的人都为这个添丁之户着急。这时有人想到竹子上结的竹花米,于是纷纷到山上采摘竹米,送给生孩子的家庭。用竹米煮的粥清香细腻,“月里人”喝了后奶水充足起来。此后,人们便把竹米作为庆贺生孩子人家的礼物。

起初听到这个传说,我有些将信将疑,因为从未见过竹了开花结米。后来查资料,得知竹子也是有花植物,但一般不开花,靠地下根茎繁殖,唯遭水、旱、虫灾频临枯死时,为了留下种子再度繁殖才开花,竹花中有白色花丝和一种米粒大小的颗粒,就是俗称的竹米,其实竹米就是竹的种子,竹子开完花留下种子之后,便会因缺乏营养而成片枯死,故此“竹花米”在民间被视为灾荒年景的象征。竹子开花是一种罕见现象,因竹米不易得到,所以自古以来被抹上一层神秘色彩,古代有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米不食”之说。

在我的故乡,“送粥米”专指娘屋里给出嫁之女生孩子——特别生头胎时送贺礼。有时,我这样断章取义地认为,娘屋里把送来的贺礼叫“粥米”,应该是一种自谦,其意思是:我送来的这点礼物太绵薄了,请亲家(女婿家)谅解,就当给“月里人”煮点粥喝喝吧。

新添了宝宝,对家庭来说是一桩大喜事,主人要告知亲戚、朋友、邻居,女婿第一时间要到丈母娘家,也就是“娘屋里”报喜,也叫“报生”——给宝宝的家(音嘎)爹家婆舅舅舅妈送喜讯。

报喜时,初为人父的女婿喜气洋洋地提上一篮酒、肉、红糖、鞭炮,往丈母娘家走。当然,娘屋里也早就掐算好这个时候会有报喜的来,丈母娘时刻思忖着她的姑娘应该添生了,每天都远远的巴望着。此时女婿还冇进门,丈人家里的鞭炮就摆在大门口了,女婿前脚进屋,身后就霹雳吧啦响得热闹。娘屋里湾子的人一听到这鞭炮声,不用问就知道哪家有报喜的来了,嫁出的姑娘什么时候有喜,全湾人心里都有数,这个时候都欢欢喜喜涌过来,问生的男孩还是女孩,生下来有几斤重,生得顺利不顺利,月里人身体如何等等,问的那个仔细哟,一个个就象是自已亲生女儿“解怀”(生了孩子)一般。

女婿吃罢中饭就回家,娘屋里便开始张罗送粥米的事。乡村送粥米,看的是娘屋里的隆重大戏,送的是家婆家爹丰盛的祝福。

送粥米一般在报喜的第九天进行,俗称“九朝”,也叫“毛朝”“送毛朝米”。日子确定后,家爹家婆、舅爷舅母,还有姨爷姨妈——姨家一般由娘屋里的人去通知,就要准备出“大汗”(意即大开销)。早先的时候,富裕人家送粥米要做“抬盒”,所以也叫“送抬盒”。台盒是漆成大红的木制方盒,有三层的,有四层的,每层放个大盘子,把礼物分层装着,外面用红纸贴封,写上喜庆祝词。抬盒顶上或中间穿一根木杠,由两人抬着去送礼。据说过去还有人家请锣鼓唢呐送行,家爹家婆坐“椅兜子”在前头,不过我小时候没见过这阵式。

我见过的送粥米,是一行人肩挑背扛,礼物是摇窝、架椅、跽桶,还有用箩筐装着的大母鸡、鸡蛋、红糖、猪肉、面条以及小孩子衣物、项圈、长命锁等,箩筐上面放些松柏枝,用红纸捆着,大概表示娘屋里虽然“清贫”,却非常“亲近”的意思,“人到情到”“礼轻情意重”,请亲家的亲朋邻居不要见笑。客套话是“不怕空手汉,只怕不来人”。

送粥米的队伍讲究热闹,越热闹越证明娘屋里亲戚多,势力大,粥米丰盛,男人们抬盒,或挑扛,女人们穿戴整齐,头发油光,一路张张扬扬,浩荡前行。

这边,主家忙碌而慎重地筹备“毛朝酒”,很讲究规矩。女婿提前上街打酒买菜,杀猪捞鱼,剁丸子卤肉菜,请本地最有名的“大师傅”(厨师)来家备办酒席。“九朝”当天还请了支宾先生,请了近亲近邻一大堆人来陪娘屋里的人,有的还请鼓乐队,各司其职,来来往往地做着准备工作。

家爹家婆等娘屋里送粥米队伍到了,长长的鞭炮声便响起,支宾先生扯起喉咙喊道:家爹家婆到了,倒茶倒茶!所有帮忙的人一下子进入了状态,齐声叫到,茶来了来了!端的是每人一碗红糖水溜鸡蛋,名曰“点心”。男宾另有香烟相奉。有鼓乐班子的更是高奏迎宾。

“粥米”担子由专人接进门,置于堂屋显眼处。客人坐在一边上烟敬茶吃点心,支宾先生一边张罗“捡盒”。主家把客家送来的礼物,一件一件捡出来,放在筛子里,叫人托着向众人展示。这是最好玩的时刻,也是最关键的场景。支宾先生盯着捡起的东西,就物论物地说个四言八句,主要是对娘屋里的礼物说些恭维。比如:

四路的亲戚看过细,

这粥米装的满满的,

不要瞒了娘屋里的情,

免得肥肉壅到粥碗里。

娘屋里这时当然不能傻呆呆地看着,往往也请了些能说会道的人来回答些谦虚话:

娘屋里住在茅草窝,

出门走路就爬山坡,

只出牛须(高粱)大麦和苕果(红薯),

送的东西真是看不过。

主家:娘屋里送的样样全,

箩筐装的圆又圆,

左边是衣帽鞋袜一大摞,

右边是红糖油面和鸡蛋。

客家:只怪娘家太寒碜,

伢儿衣裳没买几件,

红糖也冒得两砣砣,

还请亲家莫要笑我。

主客双方你来我往,你一套我一套,充满智慧和风趣。看客们越来越多,除了主家请来的亲戚、近邻,还有自发前来看热闹的湾下的乡亲,甚至周围村湾的人也翻山越岭地跑来看热闹。那年月,乡村物质贫瘠,村民辛劳疲累,难得碰场喜庆事,赶这种热闹至少能混根烟抽混碗糖茶喝。

有喜事大家分享,是淳厚的故乡传统。送粥米这天,生孩子的家里往往会煮上一大锅鸡蛋,用颜料染红,叫“喜红蛋”,再用水桶装着红糖化的茶水,满湾里馈送邻里,称之为“散喜糖茶”。有时还散发到附近的湾子。所散到的各户,一般为喜糖茶一碗,有小孩的另送喜红蛋一个,以示邻里同喜。

此时,主人家里“捡盒”接近尾声。娘屋里的东西都摆出来了,大家看也看了,贺也贺了,就准备“上席”,也就是摆席喝酒。摆席时坐位非常讲究,堂屋正中安排娘屋里客人,个个座上席,接生婆也要请来,陪娘屋里座上席。其他陪客亲戚和送礼近邻,另置几席,按辈分坐上下席,佳肴满桌,敬酒连连,把送粥米的喜庆气氛推向高潮。

散席后,男宾及大多客人都要回家,家婆或舅妈姨妈这些近亲女宾可留下来陪生孩子的姑娘住宿一晚。客人离开前,主家要“回箩”——向送了礼物的亲友回礼,回礼早已备好,用竹箩装着,整齐地摆放在堂屋里,名曰“压院子”。回箩里一般装的是面条、鸡蛋、印子粑或馒头,另放两根青葱、一把麦麸、几粒粗盐,其意为聪(葱)名、有福(麸)、有缘(盐)分。 

 

瓦罐汤

 

“宁可食无肉,不可食无汤”。在我的家乡,汤是餐饮中的上风,在过去粮食紧张年代,半干半稀是常态,如今生活富裕,想吃啥有啥,但乡亲们对汤的钟爱依然如初,荤汤素汤野菌汤药膳汤,餐餐桌上不汤,想方设法做各种汤。地方流传这样谚语:“一天一碗汤,神仙都不当。”人们对汤的喜爱可见一般。

汤,是不是中华先民在世界上最早的发明与创造,我没有考据,但肯定烹饪文化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宝贵文化遗产,汤是这一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在汤饮中长大,便尤为关注汤饮品牌与生活。在我后来工作和生活的城市里,就有着让我欣慰与荣光的汤品文化。

鄂州古称武昌,在今天看来规模并不大,但史上两为——西周时鄂国的鄂王城和三国时东吴的国都武昌城自然是物华天宝,特产荟萃,饮食文化更是独树一帜,那蜚声中外的武昌鱼、香飘宇内的樊口酒且不说,有一味道醇绵的土陶瓦罐汤,为古城文化陡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据说三国时,吴王孙权在鄂州立都称帝后,私访民间,闻得一家瓦罐汤店其香无比,进去品尝后,不禁叫绝,后听说这是李氏人家祖传秘制,还曾令大臣专访市郊李家,想得李氏饮食真传。这段轶闻,倒也印证了鄂州瓦罐汤历史深厚绵长。如今的鄂州已成为全国优秀旅游城市和国家文明城,到这里观光的游客,都想品尝这道瓦罐汤。

认识这道汤品时,我尚未调入这座城市,还在一江之隔的黄州城工作。那是阳光融融的一个冬日,我们一家人从黄州渡江到鄂州小游。午间的时候,在公交车上,我们商量到哪吃饭最佳,售票小姐热情地向我推荐道:你们一家子,中午找家瓦罐汤店最我笑着问她:为什么只介绍小汤店,而不推荐鄂州的大餐馆呢?售票小姐会心地一笑:你们一家旅游,自然不是讲究豪餐大宴的,我们这里地方小吃很有特色,特别瓦罐汤蛮受欢迎

听她这一说,我也略有所闻,知道鄂州瓦罐汤有特色,便问哪里最正宗售票小姐如数家珍,说李氏老牌瓦罐汤汤汁浓醇又不腻,兼有药膳功能,一般如果不是招待贵重客人要讲排场,就去买个一罐两罐实惠又爽心

起初,我以为售票小姐是那家汤店的熟人,在拉客,后又听车内一些游客的议论,才真正打动我的品汤之心。几位老者说:这李家瓦罐汤还真是名不虚传,他们家选料精细、地道就说做鸡汤吧,选料鸡都是由李家70岁的老太太一手挑选,要真正的农家土鸡,是公是母,下蛋不多的鸡,老太太一摸就知道。选好鸡请专门的大师傅宰杀,血要出净,毛要拔光,宰后用自家秘制的腌料渍浸一段时间,再剁块用清汤炖煮,大火煮沸,温火慢炖,形成“鸡油蒙盖”,直至熟透,最后还要用火灰温个把小时,再端出来酬宾。人们正在议论着,突然有一后生乘客,指着车窗外说道:“快看,那就是李氏老牌的主店,挂有李传人竹功老先生的像!此时彻底被其诱惑似乎嗅到浓香的汤味,肚里的馋虫在动,忙叫司机在附近站台“带一脚”, 携一家人去品尝那人说人赞的瓦罐汤。

瓦罐汤店座落在两条干道交汇处,面积并不大,装修简朴,道地的农家炊店风格。进得店内,一阵浓醇的汤香入鼻,令人食欲大增,看看贴在墙上的汤谱,有二十几个品种,分清炖和药膳两种熬制方法,不掺杂碎,不造花哨,地地道道,价格虽说比有的地方高点,但那纯正的味道、实在的份量,细想起来还是很划算的。我点了土鸡汤下手工面条,不到几分钟,店家就端出大海碗装的汤面,还附上小碟装腌萝卜丁、酸豇豆、泡辣椒等,品尝一口,汤味不腻不腥,肉质不硬不烂,真可谓熬深一分就烂了,熬浅一分就生了,正到功夫,闻之浓香扑鼻,食之醇味可口。家人边吃边赞叹:好汤好汤!不禁想起荆楚饮食谣说:黄州的豆腐巴河的藕,武昌的鳊鱼凡口的酒。只可惜,把这道瓦罐汤给疏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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