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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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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楸树》 之第三章 典礼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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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师表”和“传道授业解惑”等内容的宣传牌,在清江师范的校园内随处可见,学校的管理十分严格。清晨,广播里传来响亮的起床号。曹玉林像老大哥似的,一个个催促大家起床。王炸突然来了灵感,坐在床上揉着眼说:“班长,我想给您也起个绰号。”王炸碍于曹玉林是代班长兼室长,一直没好意思喊他绰号。

曹玉林道:“说说看呢,‘小王子’,不好听的,我可不要。”王炸说:“您为大家操劳,真是鞠躬尽瘁,叫您‘丞相’怎么样?”曹玉林听到“鞠躬尽瘁”几个字,突然想起了诸葛亮,笑道:“王炸同学,抬举抬举,你这个帽子太大,我如何承受得起!”

大家则附和王炸,纷纷承认曹玉林的“丞相”称号。曹玉林顷刻反应过来,对大家道:“这个丞相我是绝不敢当,更不准喊我曹丞相。”大家哈哈大笑,师蘅道:“其实曹丞相也挺好,很有雄才大略。”窦一乐起得最早,曹玉林掀开他的空被窝,正在惊讶,这时窦一乐已经洗漱完毕,端着脸盆从盥洗间回来。

郑满意被开学的一通忙碌弄得满身疲惫,他虽然睡意朦胧,但王炸和曹玉林的对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郑满意对曹玉林说:“‘丞相’,外面好像下雨了,下雨也出操?”曹玉林没有介意郑满意叫他“丞相”,竖着耳朵听了听,回答道:“那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哪来的雨?”

窦一乐听到郑满意的问话笑弯了腰,竟将自己挂在凉绳上的毛巾碰掉到地上。曹玉林见郑满意将脑袋露出蚊帐,眼睛睁着好像在看他,但就是迟迟赖在床上不起来,就用手去推他的身子。王炸却像发现了新大陆,突然惊叫道:“啊,原来满意同学在睡睁眼觉!”听到室友们发出一片笑声,郑满意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眼睛,不满意地掀掉了身上的被子。自此,大家知道郑满意有一项特异功能,原来他竟有睡睁眼觉的本领。

卓锡印和李杰、师蘅一起,用脸盆端着磁缸和洗漱用具走进盥洗间。每个楼层一百多号人共用一个盥洗间,盥洗间的十个水龙头前已经挤满了人头。窦一乐返回盥洗间,来寻他遗落的洗衣粉,顺便重新冲洗他掉到地上的毛巾。他比别人再次先入一步,已经胜利地占有了一个水龙头。卓锡印正在东张西望,窦一乐见自己后面等候的人少,就对卓锡印小声叫唤:“哎,赵委员,你们到这边来!”排在窦一乐后面的男孩正等得不耐烦,他认为窦一乐这是搞班级小团体排外,满脸都是不乐意。卓锡印正要挤过去,高个男孩立马用力推了一把窦一乐,说:“什么赵委员?马屁精,竟然还想巴结人插队?你自己能不能快点!”

窦一乐脸皮薄,遭到训斥不知所措。李杰打抱不平,对高个男孩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人家只是嘴里打个招呼,也并没有人插队,你凭什么动手动脚?”高个男孩打量李杰一眼,对李杰说的话虽然只听懂一半,但知道他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在为窦一乐帮腔,就翻眼道:“我叫祝佳桩,是普师一班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不服气咋的?”祝佳桩说完,像小牤牛一样,向李杰靠过去,没想到两人的胸脯碰到了一块,他干脆就用胸脯去顶撞李杰。矮矮挤挤的人群,迅速给两人腾出交手的空间。卓锡印害怕将事情闹大,慌忙上前劝解。

祝佳桩个头高,蛮劲也大,一把将卓锡印推开,见李杰还在往后退让,就索性想将他顶出盥洗间。忽然,只见李杰扔下手中的脸盆,出其不意地挥手一个抱摔,将祝佳桩撂倒在地。王炸在人群里观战,这时不禁拍手叫好。祝佳桩被摔懵了,从地上爬起来,抖擞精神还想继续争斗。王炸一边叫好,一边嘀咕说:“还祝家庄,你叫这名字,就是找打!”祝佳桩向着王炸瞪了几眼。这时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曹玉林闻讯赶来,沉着指挥将发生冲突的两个人拉开。

新生出操的队伍前,学校给每个班级安排一名高年级学生领操,由领操员负责示范和教学新一套的体操。几名轮值的学生会干部出现在大家视野里,在操场上巡回走动。窦一乐不住地盯着看他们臂膀戴着的红袖标,上面赫然印有“学生会“字样。曹玉林站在二班的队伍前,向大家介绍他们的领操员是普师二年级的学姐姚雅静。姚雅静身上穿着校服,披肩长发被她扎成马尾辫。卓锡印一眼认出姚雅静就是接站时的那位女生,前一天晚上还坐在他对面就餐。姚雅静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英语说得也好,时不时会用英语说上几句,让二班的同学在她面前顿时自矮三分。

曹玉林和姚雅静攀谈,两人竟然是同乡。在曹玉林的号召和带动下,大家十分珍惜姚雅静的辛勤劳动,学习起来格外用心。窦一乐和周爱莲虽然专心致志,但两人的动作幅度很大,让人看上去十分夸张。姚雅静请窦一乐出列,在大家面前单独“吃小灶”。

早操后是早自习。政教处将新生的早自习课改为全员卫生大扫除,简兮带领两个小组负责教室的卫生,曹玉林则带领余下的同学到室外责任区劳动。学生会干部的身影无处不在,他们胳膊上带着红袖标,又忙着到各班责任区检查卫生。皇甫二红是年级学生会干事,也是二班唯一的专职学生会干部,但她由于职务低还没有开始轮值,被分在曹玉林的队伍。

由于曹玉林率先垂范,根本用不着督促,大家一个个卯足劲头,脚上沾满泥土,露水打湿了衣服。郑满意和皇甫二红平时在家中很少干农活,两人手上都被镰刀磨出了血泡。简兮有一种天生的号召力,她还没有发号施令,窦一乐、李杰、张柏舟等男生就充当了急先锋。当然,简兮动人的微笑,也是对大家最好的奖励。

王炸想考验女支书的领导本领,故意偷懒磨洋工,并怪声怪气地对卓锡印说:“‘百家姓’,你的文学修养根基深厚,难道劳动你也能走在大家前面嘛?”简兮脸上的表情变得威严,迅速对王炸还以颜色:“‘王炸同学’,你以为你的名字叫王炸,难道就没有人管到你了嘛!”王炸挑衅的气焰立即熄灭。

早餐开始了,室友们混得熟了,开始自由组合。女生三五成群;男生一般两个人合伙就餐。有人负责排队打粥,有人负责排队打菜,这样吃饭的时间就会节省很多。同时,组合就餐还能让每个人花同样的钱,却可以多吃上一两个菜。王炸和李杰是一对组合,他们除了买了一份炒榨菜,还买了一份炒藕片。王炸将榨菜丝包到馒头里咬了一口,脸上洋溢出的幸福,就好似在吃山珍海味。卓锡印生活节俭,唯恐牵累于人,不好意思和他人合伙。好在母亲为他准备了咸鸭蛋、咸鱼干,以及韭菜花生米腌制的可口小咸菜凑合,这样早餐他就不再去排队买菜,既为他省下时间,也为他省下一笔菜金。

早餐过后,卓锡印站在等候买米的队伍里。队伍虽然长,但供米师傅的动作很娴熟,大家并不着急。排队买来的米放在铝制饭盒内,淘米需要到水龙头前再次排队等候。学校的食堂内有十几口大锅,案板上放着好多蒸笼。同学们将装着生米的饭盒依序放到蒸笼里,等到生米成为熟饭,那就是大家中午的主食。王炸从他老乡那儿打听到一个妙法,他将自己从家中带来的红薯切碎放到饭盒里,精心调制红薯米饭。

卓锡印回到宿舍,他从口袋里掏出用皮筋捆扎的那两叠票据,绵纸印制的一叠是饭票,塑料印制的一叠是菜票。卓锡印明知自己已经消费了多少张,但还是习惯地将每叠票据又数了一遍。没事时就喜欢掏出饭菜票数上一数,这成为卓锡印之后三年师范生活的一大嗜好。让卓锡印感到自豪的是,这些饭菜票基本没有花家里的钱,都是由学校向大家免费发放。

          6

新生的入学典礼,安排在学校的大礼堂。大礼堂高大宽敞,但没有固定的座位,都是学生从教室里自带板凳。新生黑压压的挨着坐成一大片,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斥着各种表情。普师二班的同学满怀期待,因为大家知道,曹玉林要代表几百名新生发言。而且能够在大会上发言的同学,在他们这一届新生中,仅有两个人。卓锡印对主动放弃发言并没有后悔,倒是非常感激曹玉林,帮助他逃脱了尴尬和麻烦。

学校对开学典礼非常重视,会场气氛显得十分庄严。主席台上铺着淡红色的被单,一字摆放着六张席卡。典礼时间一到,只见有六个人依次走上主席台。这时会场里有人在小声议论。“快看,胸脯挺得最高,那个人就是顾浩,看上去就凶狠!”“顾浩是干什么的?”“干什么?就是传说中的“鬼见愁”,学校的政教处主任,他是清江师范专管咱们的阎王。”

主持人王敬业是学校的副校长,他的满头白发特别引人注目。王敬业说完几句抒情味很浓的开场白,第一项议程就是请顾浩致辞。顾浩对着面前的话筒吹了吹,胸脯挺得更高,开始慷慨激昂地发表讲话。

顾浩笑里藏刀先扬后抑,刚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对大家提起要求。顾浩以滔滔不绝的气势,即兴背诵了学校“十个严禁”和“十五个不准”, 条规一共是二十五条。接着,他脱稿列举了三个活生生的案例,可以让全体新生作为前车之鉴。

顾浩讲的第一个案例,有一名刚毕业的男学生参与校外打架,受到开除留校察看处分,毕业证缓发六个月;第二个案例,上学期二年级有个女同学穿着拖鞋出操,被予以记过处分;第三个案例,有一名三年级男同学,因为写求爱信骚扰女生,家长被责令到校接受训话。顾浩在台上的一通话讲完,台下的新生们后背发凉,会场鸦雀无声。

轮到新生代表发言。首先走上台的,是六班的女生沐瑶。沐瑶清纯的面孔,甜蜜的微笑,酷似日本电视明星山口百惠,也有一颗俏皮的小虎牙,而且口齿伶俐。人群中又有人交头接耳。“谁能和她比?人家是大干部家小孩。”“大干部家小孩,那为什么不去上高中读大学,还来念这小中师!”“哟,读中师就不能保送大学?人家说不定就是冲着保送来。”沐瑶发言后,卓锡印和二班的同学都拿眼睛去找曹玉林。

曹玉林在凳子上正襟危坐,一动没有动。这时主持人王敬业又开始念道:“下面请新生代表,普师一(八)班孟树龙同学上台发言。”孟树龙的长相,和他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都极像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男主持。台下有几个活泼的女生互相挤眉弄眼,不住地“啧啧”称赞,二班的全体同学则发出一片惊讶声。

卓锡印忘记了为曹玉林遗憾,他忽然眼前一亮,发现校长马之涣就是在食堂“微服私访”的老者。卓锡印印象最深的,是他牢记住马之涣的一段话:“同学们,捷克伟大的教育家夸美纽斯说,教师的职业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你们将要从事的,就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教书育人。所以,你们都是那补天的三千六百块其中一块石头,千万不要担心‘无材可去补苍天’。今天,你们犹如一把把蒲公英的种子,明天,将会播撒在祖国或肥沃或贫瘠的土地上,会成为国家教育最坚固的基石。”

马之涣外表文弱,但他目光如炬,说话中气很足,话音铿锵有力。最后,他风趣地向大家介绍了学校的办学理念。“我们致力培养绝顶聪明、素质全面的师范毕业生,但并不希望大家到最后聪明绝顶,因为清江师范这三年的中师生活,而损伤了你们正在成长的身心。” 

会场先是发出一片笑声,之后在顾浩的带动下,大家开始长时间鼓掌。“你们将要从事的,就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教书育人。”马之涣的讲话,让卓锡印从中找到简兮在班会上发言那句话的出处。卓锡印对失去读高中进而冲刺考大学的机会,原本感到前途一片灰暗,听了马之涣的动员讲话,这时只觉得黑暗中露出一丝曙光,浑身上下热血沸腾,“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那种迷茫,早被他抛到了脑后。

开学典礼结束,是精彩的文艺表演。参加演出的人员,既有高年级的学长,也有音乐组的老师。每一个节目都是十分精彩,卓锡印感觉就好像在观看电视上的联欢会。听到主持人报幕说,“下面有请大家欣赏二胡演奏《赛马》”,演出者的名字主持人还没有说出口,就听人群里开始议论。“快看,这个人就是老杨,你们猜猜他干什么工作?”

“听说是学校的花匠,但他是零时工,还在校门口开个小面馆。哎呀,还有扬琴伴奏呢,别说话啦,让我们好好听一听。”老杨将《赛马》拉出了狂风暴雨,他一边拉二胡,一边摇晃着头和给他伴奏的人互动表情。拉到兴起处,老杨忽然站起身,开始用手拨弄弧线,真好似万马奔腾,这时掌声如潮水一般响起。演出结束,也到了午饭时间。新生们像饥肠辘辘的群羊,纷纷到食堂里觅食。

中饭让卓锡印又上了一课,他饭盒里蒸煮出的米饭,板结得像坚硬的土块。卓锡印想起早晨一疏忽,饭盒里的水放少了。王炸的脸上笑开了花,他的红薯米饭制作得很成功,只要看到班里的同学,他就得意地炫耀一番,邀请别人品尝一口。

为了缓解就餐高峰时间的拥挤,学校优先考虑体力消耗厉害的体师班学生。体师班下课通常早一刻钟,“大胡子”他们提前就餐,结束也比别人快。“大胡子”从卓锡印身边经过,看了一眼蒸煮糟糕的米饭,笑着告诉他,食堂最边的那个窗口也卖米饭。尽管主食像坚硬的土块,但廉价的冬瓜汤喝下肚十分荡气回肠,卓锡印还是很顺利地把饥饿的肚皮填饱。从食堂出来后,他端着洗刷干净的餐具,十分惬意地往宿舍走去。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卓锡印一边走,一边腾出一只手去摸口袋里的那本《诗经》。他很快弄明白,杜老师所吟关于“简兮”那几句诗的意思。“鼓声擂得震天响,盛大万舞要开场,正是红日当空照,舞蹈领队站前方。”《诗经》是开学典礼结束后,他途经图书馆打了个弯,刚借到手中。这也是他就读清江师范学校,开始借阅的第一本图书。

309宿舍里的“单吃户”,除了卓锡印,还剩下窦一乐和张柏舟。张柏舟保持着老家的风俗,他每天只吃两顿饭,早餐几乎被忽略不计。窦一乐本想和曹玉林合伙就餐,但曹玉林却看中了郑满意。曹玉林和郑满意合伙就餐,两人高效合作,他们最先从食堂回到宿舍。郑满意问曹玉林:“教师的职业,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这句话我还以为是简支书说的,原来也已经有人说过,‘丞相’,那人他是哪个国家的来?”曹玉林想了想,回答说:“对了,夸美纽斯!捷克伟大的教育家。”郑满意道:“他这句话真有气势,我原先不想教书,但是冲着这句话,我倒要重新掂量。”

这时,曹玉林见卓锡印走进宿舍,慌忙将他喊到门外。卓锡印害怕曹玉林又查问他学籍,像做了错事一样耷拉着头。曹玉林透过窗户玻璃向宿舍里看了看,见郑满意正趴在李杰床铺上,估计他又是忙着去找武侠小说,就小心翼翼对卓锡印说:“赵委员,杜老师找过了你没有?”卓锡印吃了一惊,想叫他“丞相”却又不敢冒昧,而是回答道:“班长,没找过俺,他找俺干啥?”

曹玉林吞吞吐吐说:“赵钱孙,杜老师本来同意我毛遂自荐,为了二班的荣誉,从而代替你登台发言。可是早操后他突然告诉我,说什么不是我写的稿子,干脆放弃算了,还怕我不懂,说以后我一定会懂的。”卓锡印安慰曹玉林道:“班长,您真可惜哩。”

曹玉林对卓锡印小声说:“赵委员,你说得对,其实倒不是我想出那个风头,只是二班失去这个机会,真是万分可惜。不过现在,又不是可惜不可惜问题。我怕杜老师,他还会向你核实,核实其它不相干的事。”卓锡印道:“怕什么?有什么好核实?”曹玉林说:“对!赵委员,你可要向杜老师证明,开学典礼上发言的机会,千真万确是你主动放弃,可与我这个代班长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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