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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济威(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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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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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俩南京知青同病房的11天(四)五连载

                               程济威

章医生今早没有到病房巡查,知道他是为手术在做准备。手术难度毕竟比较大,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好在,章子谷胆子比较大,也敢于挑战自我,临床多了,经验自然也丰富了。而针麻医生胡玲,开完碰头会以后,也没有马上去巡诊,只是走到东头病房门口,往里面瞧了一眼。 胡玲医生个儿不高,但很苗条。她之所以让人觉得十分苗条,是因为她的腰身特别纤细。她按老式的方式在脑后盘成一束髻子,就像京剧里的李铁梅似的。自从样板戏普及以来,很多女孩子都盘起了髻,看了,倒也蛮洋气。所以,这头发的式样要看盘在什么人的头上。洋气的人,盘了就更显洋气;土气的人盘了就更加土气。胡玲的头发,比黑色浅些,但比褐色深些,介于黑色与褐色之间,非常耐看。

我之所以与胡玲也熟悉起来,因为胡玲也是邗州人。因为刘明书记的儿子得了小儿麻庳症,转院到邗州治疗,就是胡玲为他主治针灸。经过胡玲不懈努力终于使得刘书记的儿子重新站了起来并行走了,虽说仍有点拐,但总算保全了腿。刘明非常感激她,便将胡玲挖到了农场医院。 一时间,胡玲成了神医,每天找她针灸的人络绎不绝。场领导非常关心爱护她,还持地下了个文,规定每天就医的名额,只不过,没有多久,这个热度就过去了。因为针灸的是一个渐趋的过程,一会半会很难见到效果,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病都能针灸成功的。于是,胡玲头上的光环渐渐退去,回归为一个正常的平凡的针灸医生。

今天,她应当为郑修怡做针刺麻醉。能不能针麻成功,她心里并没有底。其实压根儿她自己也不相信大手术能够依靠针麻。驾不住院长三番五次的指示,她只得答应试试。私下,她还是赞成章子谷医生的意见,悄悄做好两手准备。人家知青的命也是命,虽说不是农场的知青。

   上午十时,换了病服的郑修怡在病号服外披件棉衣由我伴着送进了手术室。手术室异常的简陋,比想象中的手术室还要简单。空荡荡的只有中间搁着一张手术台,旁边一只刀具架,上方挂着一盏无影灯;对着正门的地方,一幅毛主席:“救死扶伤,实现革命的人道主义”的手书印刷体赫然在目。章医生叫郑修怡自己爬上手术台。而我则被请出门外,棉衣也带出门外。看到里面的一切,我不由得担心起手术室的温度来,手术时总不能生个火炉吧。

郑修怡自己爬上手术台,脱去病服,躺在平台上,就像一只褪去毛的小鸡, 完全暴露在与外界隔绝的狭小空间里,虽说知道进了手术室就没有了性别,没有了尊严,但众目睽睽之下,仍然用两手捂住了脸, 听任胡玲用针在她身上乱戳。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郑修怡丝毫没有被麻醉的感觉,头脑始终在清醒着。医生护士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的动静,说了什么话,她知道得清清楚楚,而这些人并没有在意她。                                                             

  看来针刺麻醉是不行了,喉咙以下几乎全被白长衫裹严了的章子谷,悄然无声地站在她身旁,捺捺她的肚皮,安排麻醉师麻醉吧。

两位医生互相看了一眼,胡玲的嘴角只能歉然的笑了,而眼睛却闪烁着无奈的神态。   “别紧张,肌肉放松,”麻醉师提醒她,尽管她自己也知道,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一针下去,很快的便没有了知觉。

     一切停当后,里面便开始工作,进程自然是我无法掌握的。过了一会,只见一个护士托着一只托盘,上面有块鲜红的肉块,送去化验,很快又进去了。

当走廊尽头的时针指到11:30时,一直坐在手术室门口飞来椅上等候的突然看到有医生护士不断的进出,有点沉不住气了,猜想里面肯定出现了问题。果然,手术过程出现意外。由于腹部的某个血管破裂引起了大出血,流了很多血,现在急需要输血。由于郑修怡的血型比较稀少,加上医院简陋,所存不多的医疗用品中没有可供使用的适合血浆。于是,医生决定就地取材,动员住院或陪护人员献血。院长听了汇报,知道是人命关天的时刻,即使不是无产阶级出身,也得救命。于是,立刻对现场人员做了简短动员。由于医护人员都有血型档案,无须化验,不少人都主动跑过来愿意献血。情急之下,我也挽起了手臂。经过苏云给在场所有自愿者验了血,偏偏还就是我的O型血可以使用。我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一下子愣住了。
   
苏云很高兴,马上向章子谷进行了汇报。章子谷叫把我直接带进手术室,让他躺在手术台旁边的床上。我此时开始害怕,僵直着躺在床上,看着针管慢慢的插入自己的细小的胳膊,看着自己的血液一点点的被抽走直接流入郑修怡的体内,眼泪不知不觉的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医生紧张的问是不是针管弄疼了我,我摇了摇头,但是眼泪还是没有止住。至于为什么流泪,是害怕、是激动,自己也弄不明白。慢慢的,便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病床上。苏云送来一支葡萄糖,剖开瓶颈给我喝下。她悄悄告诉我,抽了大约500CC的鲜血,不得了啊,要不是你,今天郑修怡肯定没命。

又过了一会,郑修怡终于活着被推出手术室,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护士说,手术很顺利,瘤子也是良性的,于是,大家松了口气。由于刀口很长,郑修怡的腹部缠了一块大大的纱布,我们帮着将她抬上病床,郑还在昏睡中没有醒来。黎大爷院长与章子谷进来看望并关照,醒来后,会有疼痛。看到郑修怡身边亲属还没有来,便转身关照值班的苏云与另一个胖胖的护士何锦凤,也是宝县人,希望她们夜里多来看看,同时,也叮嘱我,你今晚可能睡不成安稳觉了,她会疼,疼起来就会哼,手术病人总得经历几个小时的疼痛过程,特别是最初六七个小时,你们同病房,又是床挨着床,同样也是知青,如果痛苦,就安慰安慰她吧。

果然不错,郑修怡醒来后便感到疼痛,她微微哼叫着,不知哼什么,我俯下身子,贴在她耳朵边上,她说她感觉病房里窒闷,呻吟着叫我打开窗子。那怎么行,外面是那么的寒冷,我试着把一扇窗子打开了一道缝,初冬的冷空气立刻向室内直逼而来,我立刻关上。我向值班医生讲,医生说,这个现象正常,可以弄棉签醀点水,湿润她的嘴唇,但是不能喝水,暂时也不能进食。医生说,这家人家实在是太狠心了,开这样一个大刀,居然没有人来。奇怪,她家里没有人来也罢了,这李香凤明明知道今天她的姐妹动手术怎么也没有来呢,她不会放下她的姐姐不管的,今天没有来,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此时,郑修怡开始叫腰酸难过,想翻身坐起来。那怎么行,我劝住她,拼命劝住她,但是,看到她难受样子自己也感觉难受,只得赶紧去报告值班医生。我从床上爬起来,头昏脑涨地往外走。

在幽暗的穿堂里,紧靠挂号室的门,有间值班室。这个值班室兼带门诊室,白天门诊、晚上值班。在值班室里小桌旁,有一位肩膀瘦削,个儿不高的女人身穿白布衫伏在台灯下瞌睡。这不会是一位女医生,因为职工医院的女医生我大多认识,真正的值班医生可能已经到手术室里睡觉去了,因为那里暖和。我也不管她是护士还是医生,将她摇醒,告诉她,郑修怡腰酸难耐,能不能翻身、能不能坐起,她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连说不可、不可。她还说,实在难受,你可轻轻托起她的腰部,轻轻的揉动着,这样,病人的痛苦便会减少许多。

我返回病房,她在焦急的等待着我,好像我是她的太阳。我告诉她,医生说,只能帮你揉揉腰,轻轻的揉搓可以减轻痛苦,如果可以,你也别在意,我就帮你揉揉。人在极其困难的时候往往顾不了性别,此时的她,只想着如何尽快减轻痛苦。我用口气哈了哈手,使得双手热和起来,然后勒成两个空心拳头,慢慢的伸到她的腰下,轻轻的顶着她腰部,慢慢的揉搓,她立刻便感觉到好多了。正当帮她揉腰的时候,倒霉的电灯停了,本来就非常昏暗的灯光,一旦灯息了以后,室内更是漆黑一片。那时的农场还没有联上电网,通常用电只有靠自家发电,场部有一台专门发电用的柴油机,是护士何锦凤的老公在管着。医院紧急的时候,备有一台小功率的发电机,那种有脚一踩就发动起来的小型发电机,通常只有在手术过程中突然停电时备用。现在没有手术,自然不会使用小型发电机。

我摸黑找到火柴,将煤油灯点上。煤油灯就放在床头柜上。灯头部分已经生锈了,油腻腻的,灯罩也裂了缝,灯罩的一边已给腾起的油烟熏黑。这灯心往上捻便会烧黑,不捻便只有一重闷闷的微光,像是一块黑色的画布给人随随便便地涂抹上了几笔不规则的白油彩。我将煤灯向她的床头移了移,竟发现郑修怡两颊淌着眼泪,我最看不得人掉泪了,特别是女人的眼泪,我有点不知所措,我轻轻的用手指拭去她的眼泪,突然,她抓住我的手,将整个脸部埋进我的掌心·····。

第二一早,李香凤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她说她之所以昨天未能赶来,主要是与王家吵了一架。她想叫他家来人或者给点钱,谁知道,这点基本的要求,她家人竟未答应,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一个劲的叫香凤找公社知青办,给公社知青办施加压力。于是,便大吵了一架。李香凤来了,我自然轻松了。随着郑修怡见天恢复好转,李香凤便不再来陪着了。我此刻也完全可以出院的,但章子谷两口了对我十分的友好,借助我献了血,叫我在医院住几天,黎大爷还表示要请示场部给予我宣传嘉奖,也确实将此事报了上去,事后场部了解到病人与献血者都不是贫下中农出生,便没有宣传,此事就此隐去,见此,章子谷送来一张病假条,开了整整十天的假期:“在这里好好的休息几天吧”,我也乐得如此。医院没有催,我也不愿走,就这么拖了下来。

十一天后,我与郑修怡同一天离开医院的时候,郑修怡的婆婆终于出现了,接她回家,只是,郑修怡始终没有搭理婆婆。大屁股滩接我的船顺道将她们带到23滩,分手时,郑修怡说,我会给你写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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