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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济威(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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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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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俩南京知青同病房的11天(后记)连载

程济威

宝泾河继续在奔流,好像一波思想,时有波浪,时有皱痕,时有清悠悠的粼光。我已经看不清眼前这片大水的形态,就是因为这宽宽的河水模糊了大屁股滩与元桥大队的界限。我闭上眼睛想听到对岸的声息,然而,一切均不可能。流水如泣如诉的往前冲刺带走了许多挂牵:出院回家后的郑修怡如今生活得怎么样?于是,我终于忍不住写了几封信问问情况,开始,还能收到她的来信,再后来就没了消息,信件发出后,就如扔进了面前的河流,悄无声息、无影无踪。我知道一封信要辗转几个地方,要从大队转到涂沟,再从涂沟转到宝县,然后从宝县转金县利城,再转元桥,再到她们大队,但邮路的不发达,总不至于一封信也没有办法收到吧,怎么再也不见回信呢,要知道,这可是鲜血凝结的友谊。

我知道,我与郑修怡之间的11天,仅仅只能是友谊而已,不可能有超越友谊进一步深入发展的机缘。虽然两人有着相同的年龄,相近的家庭背景,但是,残酷的现实,成了我们之间的鸿沟,就如一块玻璃的两面的水珠,彼此可以看见却永远无法融合在一起。这也是我没有主动穿越芦苇滩、逾过宝泾河去那边找她的主要原因。

元桥那边没有了消息,我也不指望那边再有消息,生活一切归于平淡。谁知,没有多少日子,女知青宿舍区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使得平淡无奇的生活再一次掀起波澜。

秋收秋种结束了,天气也冷了,知青们陆续请假回家了,特别是新来的女知青,于是,知青区这边几乎没有人了,大屁股滩也顿时清静了许多。少了知青,便没有生气。知青区的四周一片闲静,几番寒霜,草色枯黄,路边的参差不齐的小灌木,叶子差不多掉光了,更显出萧条零落。

然而,靠湖边的那一排大草房里还住着一个女知青,这个知青叫郑言兰,又是姓郑!她因为打摆子,没有精神回家。虽然隆冬,但依然改不了洗澡的习惯。这天傍晚,郑言兰艰难起床去食堂烧了半木桶开水,想冲刷几天高烧后虚弱出汗的身体。不巧的是,烧水洗澡的动静给刚刚也在食堂闲玩的赵队长看到了。这个打砸起家的队长早就对这个郑言兰垂涎三尺,他当然更知道整个宿舍仅仅郑言兰一个女知青在家;也知道男知青宿舍那边还有个我,但我隔三差五的喜欢到学校找老师们去玩,南京刚分来不久的老师,有着共同的语言。所以,我经常的不在宿舍。这不,机会终于来了。于是,赵队长像贼一样地轻手轻脚的潜至郑言兰宿舍,透过裂缝朝里瞧,也难怪,草笆拼接的知青宿舍到处是裂痕。看到郑言兰脱掉衣服刚刚坐进澡盆,几近完美的胴体,与家里那个黄脸婆老婆简直是天壤之别。赵队长终于按捺不住满腔欲火,不停的冲撞草房并不结实的芭门,嘴里还不停的叫着.......。郑言兰吓得赶紧从木盆里爬起来,光着身子顶在笆门!但是,郑言兰弱小的身子那是赵队长的对手,正在草芭门即将推开时,恰巧我回来了。

我忘了那天是星期天,因为知青是没有星期天的,所以,没有星期这个时间概念。老师正好外出了,我只得返身而回。走在空旷无人的田地里,一路东张西望,沿着弯弯曲曲的水渠逶迤而行。前面拐一个小弯就是打谷场了。打谷场已经空无一人,谷场边上有两头耕牛在低头吃着草料,它们毫不理会外面发生的一切事情,只管咀嚼。过了牛棚,那边一排十几个草垛,都是当年新堆起来的稻草垛。再往前,便是女知青宿舍了,于是,便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听到宿舍里郑言兰近乎哀求、凄惨的叫饶声,我立刻明白了什么回事,赶上前去,抓住赵队长的后领。赵队长再也没有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个程咬金,搅了自己即将得手的好事,稍许愣了一下,便开始还击了。曾经弱不禁风的我,经过锻炼,胳膊也有了力气,赵队长输了,也感觉理亏了,于是悻悻的走掉了。

郑言兰的差点出事,我自然地又想到了郑修怡,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是不是仍然受着如郑言兰的煎熬,如果有了困难又有谁来给她帮忙?而这一切,杳无音信。于是,我想趁着记忆还清晰的时候,将郑修怡与李香凤讲过的故事写下来。我有几次写出的念头,最终却连一行未能写成。虽然我自信,只要写出第一行,往下就会文思泉涌,但死活就是写不出那第一行。一切事物清晰得历历如昨的时候,反而不知从何处着手,就像一张详尽的地图,有时反倒因其过于详尽而不便于使用。

记忆这东西,有时真的不可思议。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未曾觉得它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更没想到十年二十年后仍会历历在目,而且是那般清晰,清晰的只消一伸手便可触及。我与郑修怡到底消失在什么地方了?那般可贵的东西,她和当时的我以及我的世界,都遁往何处去了呢?甚至连她的脸,遽然间也无从想起。

当然,有时,我也会忆起她的面容。那冷冰冰的小手,那流线型泻下的手感爽适的秀发,那圆圆的软软的耳垂及其紧靠底端的小小黑痣以及稍凹而迷人的秀目,总是定神注视我眼睛发问的惯常动作,和不时奇妙发出的微微颤抖的语声,随着这些印象的叠涌,她的面庞突然自然地浮现出来。最先出现是她的侧脸。大概因为与她两张床头之间需要侧身来交谈的缘故。每每她转过脸,会甜甜地一笑,微微地低头,轻轻地启齿,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眼,仿佛在一泓清澈的泉水里寻觅稍纵即逝的小鱼的行踪。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文章这种容器是不可能完整的容纳下所有记忆的,对郑修怡的记忆愈是模糊,才能更深入地理解她。时至今日,我才恍然领悟到郑修怡之所以在分手时求我别忘掉她的原因。估计那时她已经知道,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记忆迟早要被冲淡。惟其如此,她才强调说:希望你能记住我。然而,我竟然悄悄地将她忘却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知青们绝大多数都返回了各自的城市,而我被留了下来,留在了钢窗厂。这个钢窗厂,是属于水利部的定点厂,挂着水利厅的招牌,我在那个厂里负责后勤,说白了,就是带着一帮人跑外交,弄进计划材料,卖出市场的产品。因此,上北京去南京回扬州成了家常便饭。

金县县城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健康路过桥有了一个专门的长途汽车站,我是那儿的常客,车站的工作人员几乎都认识我。那一天,我临时有急事需要去南京,正在愁着能否买到车票时,没有想到,售票口的一位熟人告诉我,还有一张票。我拿到票一看,居然还是8号坐位,我感到惊喜,估计肯定是有人退的票。我急急忙忙上车,看到车上已经坐满了人,唯独有一个空位子在那儿明摆着,非常的显眼。空座位的旁边坐着一位女士,漂亮的女士,她坐位旁边的这个空位恰好就是我的位置。我暗自窃喜,一路有漂女相伴也是幸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到了面前,顿时,我就愣住了,这不是郑修怡吗?她看到是我,也愣住了,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巧事,这不是老天刻意安排又是什么。看得出来,她有点激动,握住我的手好半天没有松开。我们从农场医院一别,差不多应该是十二年了。这十二年后的再见,郑修怡又成了另一个人,与当年在医院住院时相识的她已是判若两人。原先的她,脸颊几乎是平平的,头发上甚至沾着细细的芦花,脖颈也显得特别的纤细,有很多青筋。而如今,体态匀称,有着别具风韵的丰满,看上去非常自然而娴雅;她的眼睛也比以前更加透明,那是一种清澈无比的透明。总之,眼前的她,比我以前印象中的她更加漂亮。她穿了一件非常时髦的大翻领西式外衣,烫了时尚的头发,脸部光鲜照人,在满车的乘客中,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只是眼角处已经有着不少细细的皱纹,照理,她这个年龄是不应当有皱纹的。我知道,这是那段最艰苦的岁月给她留下的。然而,这些细微的皱纹却没有因此而使她显得苍老,相反,倒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青春气息通过皱纹被强调出来,宛如与生俱来一般同她的脸型配合默契而丝毫不影响她仍然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落座后,她告诉我,前排坐位坐着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是她的一双儿女。两个小孩穿着比较洋气,男孩穿了一条背带裤,女孩穿了背带的花格呢裙,女孩的两条辫子上分别扎了两朵时尚的头花,两个孩子长得都比较靓丽帅气,像他们的母亲。她说,男孩子已经上初中了,女孩子小学也快毕业了。没有想到,她35岁不到的年龄,有这样一对儿女,是福气还是遗憾,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她指着隔她几排,旁边有着木匠箱的人说是她孩子的父亲。孩子的父亲穿着褪了色的蓝的卡中山上装,脚上一双沾着泥土的解放鞋,面色显得憔悴,与眼前的她严重的不配。为什么购票时没有将一家人坐在一起,我没有问、她也没有说,看得出,那是非常勉强的关系。

她旁若无人地依在我的肩膀上。透过西服呢厚厚的质地,我可以微微感觉出她的呼吸。她时而挽起我的胳膊,时而把手插进我衣服的钭袋里,紧贴着我身旁籁籁发抖。她说,她与李香凤都是七八年回南京的,李香凤顶替母亲进了大厂镇的运输社,现在拉人力板车,前几年结了婚,现在也有了孩子,经济状况不是太好,时而两人会见见面、忆忆旧。她说,她家的房子落实了部份,还有部份仍旧公管之中。不问怎样,总算了有了安身之处。前两年父亲回来找到了她,要带她去国外,目前她与孩子已经办好了去美国的一切手续,不久将去美国定居。这次来金县,是带孩子的父亲去南京,她将南京的房子留给孩子的父亲,也算给他一个交代。一路上,她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最后,她说,我当年给您写了很多的信,您为什么一封信也没有回?当时,我曾怨恨过,过后,想想没有理由怨恨,有什么资格怨恨呢!直到十多年后,孩子的父亲告诉她,所有我写给她的信,以及她写我的信,都给她的老婆婆想方设法短下了。当她听到这一切时,悲愤不已,但又无可奈何,因为她老婆婆已经撒手归西了。

金县开往南京的长途汽车,要经过汊涧、治山、六合,需要四五个小时,以往,总觉得在车上停留的时间特别漫长、无聊,而那天,则觉得时间特别的快、路程特别的短。很快,车子便进了中央门汽车站,再多的话、说不完的话也只有中止了。

出了长途车站出口处,又一次分手了,有可能这一次是彻底的分手了。她说她过马路向左,向建宁路方向乘车,而我则直行往健康路方向去。十多年的想思,刚刚见面,又得分道扬镳。分手的岔道口,转向的不止是人生,扎伤的,不只是心。我沮丧往前走,走不了几步,感觉脚步特别的沉重,好像有一种声音在呼唤着我,我不由得转过身来:猛的发现,我转身的同时,她也在转身,几乎是在同一秒之间。

 郑修怡停住了,我也停住了。她迟疑了一下,然后不顾一切的跑到我的面前,双手绕到我的后背,紧紧地抱着我,而那对美丽动人的眸子则是久久地,定定地注视着我,眼泪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流,千言万语,此刻都汇聚在这流下的眼泪之中了。随后,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脸颊。一瞬间,我觉得一股暖流穿过全身,仿佛心脏都停止了跳动。随即,她掉过头去,下没心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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