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程济威(路石)的头像

程济威(路石)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05/07
分享

扬州小巷,多少往事仍有回味

作者:程济威

一直想写“扬州小巷”,但又难于下笔。扬州的小巷太多了,拆开了看,哪一个都蕴藏着独立的故事,如果绕过了这些传奇的故事,那就是绕过了一种再亲昵不过的人文文化,绕过了一种把自然与人情搭建得无比和谐的幽静环境。

时下旅游圈有这样一句话:“到北京转胡同,来扬州观巷子”,说的就是扬州老城巷子的风情。外地人只知道扬州有窈窕淑女般的瘦西湖、有四海无同类的琼花等等,却很少有人知道扬州的老城区里,还有着众多沧桑古朴、迷如幻宫的老街小巷。

散文大师朱自清虽然自称为扬州人,遗憾的是,并没有过多的笔墨描绘扬州的小巷;相反,对短暂居住的南京,却情有独钟。他将相似的南京小巷比成了连环画。如以此类推,扬州的小巷不就成了小人书。 但正是这一本本的小人书,为扬州深厚的文化平添了许多魅力。

说起扬州的小巷,老扬州人眉飞色舞、如数家珍。小巷尽管各异,但都是相通的,大巷连着小巷、巷中又见巷;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前边没有阻拦,后边没有遮挡,幽僻也谈不上气势,即使你不认识路,只要你掌握了方向,你就能走出小巷到达另一番天地。

曾经在小巷居住过的居民,对小巷都有着难以磨去的记忆,世代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更是如此,留有很深的印痕。

清晨,小巷在沉睡中清醒,第一件尴尬事,就是随着一声“倒马桶喽!”的吆喝,几乎是同一时刻,各家各户不约而同的将马桶拎到门口,谁也不愿意错过这个时机。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的气味。小巷的人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忍受着这种不堪忍受的气味并将那些已经住进套房享受着抽水马桶的人羡慕得要死。只是到了年关岁尾,菜农们为家家户户送一些大白菜,才稍许给每日里忍受着这种气味的小巷人家小小的安慰。直到文革前期,随着化肥的滥用,这延续了千百年的倒马桶的历史便开始销声匿迹。

早起另一件大事就是生炉子,家家户户都在生炉子。一时间,小巷煤烟袅袅,又是一番景象。我自小就会生炉子,每早,将炭炉子拎出门外,先将废纸点燃,再揣入几根折断的柴禾进炉膛,最后放入劈碎的木疙瘩,如在木疙瘩上浇些废柴油则更好。碎木块燃烧了,便将煤球倒入並将炉门风口对着风,如没有风,就用扇子扇。后来,有了蜂窝煤,晚上关上风门,一块煤可以烧一夜,从此,便不用生炉子了。如今,煤炭炉的日子已是一去不复返了。但其中的酸甜苦辣並不是那个时代人可以轻易忘记的。有时,煤炉的火急忙上不来,拼命扇也无济于事。煤炭的质量不好,或者是掺泥过多,怎么扇也没有用。早饭赶不上,只有饿着肚皮去上学。

每到傍晚,便是小巷里是最热闹的时刻,孩子们放学滚着铁环回家,不像现在,全将自己封闭在一方小天地里完成着枯燥无尽乃至无用的作业。小同学三五个聚在一起,掼起了铜板、耍起了洋片,女孩子则跳起了橡皮筋、抓子、隔房,当然也有斗嘴的时候,甚至有时还会殃及至大人,那知家长们还没有解结,孩子们已经破涕为笑了。

气温一旦回暖,大人们则从家中走出,摆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泡上一壶好茶,天南地北龙门阵使你听得如醉如痴;也有解崩崩,也有放上一张棋盘的,楚河汉界驰骋鏖战,而观战者全无了君子之风,一边拍打着蒲扇驱赶着蚊虫;一边指指点点俨然参谋助威叫阵,有时,就连路过的行人也被感染得停下脚步,围在一旁观看。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插起嘴来,好像一个个都是相棋行家似的。

扬州的小巷大多有来历、有故事。如我经常去的南柳巷、北柳巷就是如此。母亲曾在北柳巷耶稣堂改成的棉麻厂上班;邻居的母亲在南柳巷公园旅馆工作,故而,对柳巷历史比较熟悉。在小秦淮河东岸,从多子街由南向北,到大东门桥处有一个条宽三米、长100米的巷道,叫柳巷,以贤良街为界,南为南柳巷,北为北柳巷。传说太平天国时期,赖文光在扬州南柳巷与北柳巷的交界处见到一个正在逃跑的妇女,右手抱着一个年长的小孩,左手挽着一个啼哭的幼童。赖文光感到奇怪,便勒马驻足询问,原来妇女抱着的年长的是她的侄儿,父母死于战乱,幼童是她的亲儿。这个妇女如此贤良,深深感动了赖将军。他指着这条街说,此街应为贤良街,并告诉妇女,在自家门上插一根柳条就可以受到保护。妇女回家后,将插柳的秘密告诉了四邻,于是都躲过了这场灾难。后来,人们便把这南北向插柳的巷道叫做南柳巷、北柳巷。

旧时的南柳巷非常热闹,它紧靠新胜街、漆货巷等,吃喝玩乐的商店特多。有水源豆食品店、吉祥泰茶食店,孙复兴饼面店、四迎春饼面店、天明五金电料商行,还有天然池浴室、扬州旅馆、公园旅馆等。与我先后下放农场的知青朋友就是出生在南柳巷八大家老宅里。老宅前大五架梁、后大七架梁,中间有天井厢房,从房子的气势可见早年主人的富贵豪华文化。解放前,朋友的父亲将将房子买了下来,受八大家老宅人杰地灵的疪荫,朋友的修为不同一般。只是这八大家现存资料不多,据说是一个盐商将他的宅子分给了八个管家,因此得名八大家。经过细考,清初,南柳巷西侧曾有一座“亢园”,是山西盐商亢其宗的亢氏宅园,建于清初,后在亢园旧址建合欣园,乾隆年间改为茶肆,以酥儿饼见称于市,后又改为客寓,于头敌台开大门,垒石阶数十级而下为二门,解放后为众多居民所住,估计这就是所谓八大家了。

从北河下到徐凝门街的羊胡巷虽然只有三、四百米长,也有着名人雅士的历史。旧时,羊胡巷东段有相隔甚近的 “三步两个桥”,所以,羊胡巷亦称双桥巷。清代费轩在《梦香词》中写道:“扬州好,新旧二城遥。郎住连墙双脊庙,妾家三步两个桥,莫道路蹊跷。”这词,从侧面反映了羊胡巷的不同凡响。巷内早先还有一石一梅书屋,小慧敏、小慧卿等许多扬剧名家就从那里走出。苏北火柴厂有限公司原来也设在巷内65号原盐商卢绍绪后院,东侧有荣光电池厂,南侧有曾公祠,北侧有十八家,是个文化气息十分浓郁的小巷,同是插场的好友彭永宝、顾玲玉夫妇就住在那个小巷,从小耳濡目染,受其熏陶,难怪才华横溢。

也有小巷却是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的。如我家所居住过的铁货巷就是如此。不要说外地人,就是扬州本地人也有很多人不知,甚至还会与铁锁巷、漆货巷混淆。

提到漆货巷,我亦情有独钟。这里是扬州漆器的发源地。明清时期这条巷子里有好多家商店,其中漆器作坊和漆器商店就有20多家,经营着漆器生产所需要的各类原材料,包括大漆、螺钿、各种玉石以及小件的木坯等,还有一些漆器小件的生产与销售,直到解放前这里还有大大小小的店铺数十家,雨记鞋店、酱业会馆就在巷内。漆货巷虽说是巷,但它靠近教场,故而曾经是个热闹所在。我的朋友孙伯伟家就住在那里,他家漆货巷的房子曾被占用改做教场幼儿园,老号鸿源百货商店就是他父亲孙耀章开的。另外,这个巷子名人辈出,近年出了两个市级领导;江苏省财政厅孙宏伟处长,江苏江豚保护协会会长陈宜林也是从漆货巷走出,还有,著名画家宗静风兄妹也住于此。

铁货巷像一只U字形状的鱼钩,两头并排通向东关街,这种形状在扬州的小巷中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之所以叫铁货巷,据说旧时巷内有多家铁货作坊和铁货店,故曰铁货巷,但是,打我记事,没有见过一家铁货铺。

铁货巷年深日久,究竟建于何年何日无从考证,只知我出生前就有了这条小巷。打我记事时,居住在这条巷子里的多为平常手艺人:木工泥水匠、修锅补鞋匠、卖豆腐下面的、以及修车、油漆的、剃头的,甚至还有专门为人梳头的婆姨,那一种行当都有,唯独没有当官的,直到父亲搬来后,短暂地改写了历史。当时的少将官阶,在一方也算是荣耀的。儿时跟在父亲后边去澡堂去茶楼去购物,走在街上感觉到街坊四邻对父亲的尊重,那种尊重是真诚的。特别是有一天,与我家山头紧挨着的草屋中的H家生了一个男孩,尽管家境贫寒,但仍想方设法欢庆时,我父母揣着礼品,低着头、弓着腰,钻入了低矮的草屋与乡邻们一起欢聚,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近了许多。

虽然铁货巷像鱼钩,但是,在人们的印象中,铁货巷似乎只有三家人家,我家与林家、谢家。三家面积都比较大,特别是我家,前后两进,中间有一段腰门,腰门也是需要落栓的。有时爸妈外出不在家,只有我与大哥二哥在家时,就感到静寂的可怕。我们弟兄仨将大门栓上,腰门也栓上,即便如此,还是感觉到恐怖。一次爸妈外出吃酒,我睡到半夜里,便突然听到推门的声音,声音很大,很强烈。我不得不起来看一看。那时候经常停电,我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摸索着找门,摸索着走出房门。天井里一片浓黑,什么东西也看不见,我只听到堂屋梁上有一阵的声音,然后咪噢的一声,有两只小电灯似的眼睛在对着我闪闪发光,原来是自家养的一只猫。

铁货巷不长,但那斑驳裸露的深青色砖墙,是那样的深邃。偶尔有几株小草坚韧地从墙缝中挣扎着出来,似乎要从墙洞里窥探的小巷模糊不清的年轮和悠远古老的历史。小巷里没有树,树大都隐藏在林家、谢家的院子里,一般是批把树、杮树等。很少有种杏树的,大概主人怕“红杏出墙”显露不雅吧。

那时的小巷没有路灯,即使东关街的街灯也是惨淡不明。偶尔夜晚回家,总是胆战心惊。小巷里黑漆漆的不见五指。我沿墙摸黑走着,只觉得白日里走来毫不费力的小巷,夜里走起来却是那么的漫长。尽管大人一再叮咛,夜晚走路不要回头看,但我总觉得后面有脚步声,忍不住总是回头。好不容易摸到自家门前,哆嗦地打开它,一步迈进去,迅速关上大门,才感觉到危险已经挡在了门外。

谢家利用大院开了一家客栈,叫万和客栈。每日清晨,开万和客栈的谢庭栋老爷爷就开始打扫小巷,从南头扫到北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整条小巷被谢爷爷清扫得一尘不染;傍晚,同样也是谢老爷爷,将客栈的灯笼早早挂在铁货巷的巷口照亮来往的过客。有了这盏灯笼,我们进巷子就少了先前的恐惧了。谢奶奶也是个阿弥陀佛的人,看见谁家揭不开锅,便会悄悄的在怀里揣点米送过去,尽管自己家有可能也没有米下锅了。因此,多年来,客栈与邻里关系和睦,从没有出现过争执。

稍后,小巷开始有了一盏路灯,尽管灯泡的瓦数很小,灰暗的灯丝只能吝啬地向小巷四周抛洒发暗发黄的灯光,然而,小巷的人们还是兴奋了多时。每当路灯亮起,小巷已经坐满了乘凉的人群,有人早早将门板、钢丝床、长凳子排至一溜,男女老幼,短裤赤膊背心,全没了顾忌,聚在一起贪婪地等待着那丝丝穿堂而过的凉风。而孙家从农场返城的晓峰则每天就着昏暗的灯光努力学习,最后,终于考上了公务员进入体制。的风,总是不紧不慢地吹着,将巷子的三家人家联系在一起,大人们相处得很好,孩子们也相处得很好,就像一家人似的。三家人家对面是高高的围墙,围墙那边是一个空荡荡的大院子,大院的北头住着宗亚杰的家,他家对面是厕所与高家糖坊。空地摆放着高家糖坊的大缸。大缸周围长满了杂草,杂草很高,显得很荒凉。大一点的孩子晚上捉迷藏,从林家对面的小门过去躲在大院的杂草中,很是刺激。我害怕,不敢过去。岁月和风雨磨损了当年的风光,巷子那边镌刻着历史的痕迹,如今,再也没有孩子在巷子里跑来跑去,玩着他们的游戏了。

从林家大院右转再右转便是一块开阔地,开阔地的25号门前有一口井,人们在此淘米、洗刷、相聚。炎热的夏天,人们还一桶水一桶水地将家里的容器拎满,以此来降底没有空调老屋的温度。那不知经过多少年代磨勒出道道伤痕的井栏及布满苔藓的井台,成为小巷的灵魂,也是小巷文化的发源地。三姑娘、六婆姨的一旦遇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闺房趣事,忽而大声嚷嚷忽而咬耳细语,很多故事都是从这里流传开来,所谓的市井文化,大概就源于此井旁吧。

从铁货直巷的尽头,也就是我家南山与常府花店毗邻的地方,有一条一人宽七八米长的小巷,穿过小巷经过新古二巷的一段钭坡土路便是田家巷了。早年,我家在那儿开过一个米行,四邻们都来赊米,只是账讨不回来,最后被迫关门了。父亲的同乡少校叔叔也住在田家巷,所以那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其实,在内心深处,还有一个秘密,就是想看看叔叔后进的那个女孩。女孩脸蛋红彤彤的很是可爱,每次她从叔叔家进出,见到我,总是莞尔一笑,我竟给迷上了,可能那就是人生的初级朦胧。女孩与我一般大小,十三、四岁,是个初中生。说来也好笑,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女孩叫什么名。走得频繁了,自然知道了田家巷是以明朝崇祯皇帝的田贵妃的故居“田家花园”命名而来。旧时,田家巷内是高门林立、园林兴盛、车马通达的宝地。扬州城曾流传着这样一首小调:“扬州城里说繁华,后土祠连着田家巷。琼花千年香犹在,贵妃故事亦煌煌。”扬州人以此引伸为扬州出美女。其实,田贵妃并非扬州人,而是祖藉西安,人不仅生得姿容娇丽、而且聪明伶俐。只是红颜命薄,死得早,明亡前即离开人世。可恨的是她的父亲田弘遇,仗着女儿的势力,横行乡里、无恶不作。从东关城门口到缺口城门口的地盘都被他霸占,人们称之为“田家花园”。小时候,我经常从东关城门口去那个已经破落的花园游玩,眼见的已是凋谢零落、残垣断壁。遗憾的是,在整治古运河、拓宽泰州路的时候,田家巷被拆除了,如今,我家对面剩下的只是不伦不类的宋城名都了。

铁货巷虽小,却也走出了一些人物。如先读俄语后读英语整整读了十二年大学一直在纺织工业部任职的谢文虎大哥,从我家门里考上中国农大的彭华,大学毕业任市政府研究室主任的曹岚,广电局任工会主席的贡献(宝峰)、在市委宣传部外宣处任处长的孙小峰等。当然,我大哥二哥妹妹小弟在各自的领域也頗有建树。大凡出人才的人家有两种:一种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二是家境贫寒、人穷志不穷的蓬门筚户(当然官富也有纨绔子弟、极贫也有流氓地痞的)。

铁货巷重文宽友的巷风还外延到其他巷。住在隔壁巷子里的老N,一直在解放桥粮店附近的空地修理自行车、板车,挣点钱就变成烧酒倒入肚中,儿子也不顾、老婆也不顾,只顾自己。喝了酒发酒疯稍不如意还拿老婆儿子出气。儿子读书,经常是有上顿没有下顿,邻居们看不下去,时不时暗底下悄悄地给点资助。岂知这儿子出奇的争气,那年高考时一举考取了国家重点大学,邻居们纷纷涌进他家破柴门表示祝贺时,老N 呆了,眼泪也下来了、鼻涕也下来,又是傻笑又是傻哭。从此,一切坏毛病全改了,酒也不喝了、家也干净了、也不打老婆了,一门心思修车挣钱供儿子读书。

早先,铁货巷的邻里关系都非常好,我家门里有刘晓玲家、曹玉兰(曹岚)家、彭 兰、小虎子宝银家。小时候,曹岚的爸爸每次从外地回来都要带好吃的东西给曹岚,她总是悄悄的揣一把给我,直到今天,我每每想起,仍感觉温暖。渐渐的,新住关系复杂了也变得现实了,到了文革,这种关系愈加直接;再后来,住进的房客,便没了值得記忆的地方。随着对过空院子陆续建起了住宅,我家正对面住进了一位老造反派。老同志得知我父亲是国军将军后,便自觉的加强对我们家监督。一次,七八岁的小弟弟无意中将一块小砖头角扔进了他家的院子,老同志便上纲上线,说是阶级斗争的具体反映,还报告公安局,一定要开我家的批斗会。派出所拗不过他,只有同意开会,谁知,左邻右舍纷纷借故拖延,结果会议未能开成,老同志见状,只得悻悻而回。

老一辈亲如一家的关系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们这一辈。我家大哥二哥与谢家的大孙子文虎与走得比较近,而谢家孙女文敖与曹岚、彭家三女儿与我年龄相仿。五岁时,我在朱自清故居附近尼庵读私塾,大我几天的文敖便带着我一起在那儿读书。等到上高中时,一起上街便走出了距离,她总是左顾右盼,生怕有同学看见。没有人带我玩时,我也跟在文虎大哥的后面,像个跟屁虫。三年自然灾害时,在外国语学院由俄语改读英语的文虎大哥身体不好回家休学,一次我陪他到盐阜路旁的小护城河钓鱼,从早钓到中只钓了一条鲫鱼,哥俩还推来让去的,结果还是让给了他,毕竟能烧一碗汤,那时一碗鱼汤对一个病人是何等的重要。再后来,我便下放了,临走的那天,文虎大哥特地送了一只扁扁的茶缸子给我,多年来我就用这只茶缸子到食堂打饭菜,直到成家。

铁货巷与其它巷子一样,不可能有永久的宁静。随着人口的增长,只有三户人家的铁货巷迅速膨胀成十四、五家。人口多了,随之而来的矛盾也多,有时为了一席之地,不惜大打出手,不相往来。当然,也有荣耀降临的意外,那是我成为这条小巷的第一个下放者门口被贴上了光荣榜,当然,那是滴着眼泪的光荣榜,接着,陆续有着新的光荣榜贴在了门上。

小巷的老房子牺牲了一代人、养育了我们一代人。在那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日子里,母亲历经艰辛将我们兄弟姊妹养育成人,纷纷送出了铁货巷。虽说兄弟姐妹中,没有一人成为名利场中稍纵即逝的匆匆过客。但,每个人都靠着坚实稳健的脚步、自强不息的信念,走过了风雨、走过了艰险。当儿孙们一个个飞出小巷享受文明时,母亲已垂暮衰老。面对无法继续居住的恶劣环境,儿女们真地希望老母亲能离开老巷子过几天好日子。然而,母亲义无反顾地选择坚守小巷老屋,直到离去。

城市面积像摊大饼似的无限扩大,宁静不可能持续下去了。现代化的进程正在一步一步摧毁小巷的存在,平静的生活日渐被林立高楼现代喧嚣所淹没。尽管小巷的人们,希望保留着那份滋润,但更多的人则开始被赶出小巷,理由,享受现代文明去。虽然居住条件得到显著改善,但亲情却渐行渐远,愈发感到只有小巷足以成为一种淡泊而安定的生活表征。 “大隐隐于市”,最佳的隐潜方式莫过于躲进扬州的巷中。与显赫对峙的是常态,与官场对峙的是平民,比山林间的蓑草茂树更有隐蔽力的是消失在某个小巷的平民百姓的常态生活中。

好在,旧城改造到了铁货巷时停了下来,小巷被保留了,估计也不会再拆了。如今的铁货巷与外部喧嚣的世界仅仅一墙之隔,有如两个天地。有一次我回到铁货巷,正好看到一个外地人坐着黄包车在小巷游,当走到我家门口时,人力车夫停下,向游人介绍说,这个屋子里曾经住着一位参加过抗战的国军将军。游客顿时肃然起敬,下车隔着门缝朝里观看。看到这个场景,我忽然感动:小巷可以毁去、房子可以易主,但房屋的灵魂是有属性的。这座房屋,如果没有灵魂,便失去了它的存在意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