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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隐重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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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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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的故事之六

一九九二年新一轮经济改革的大潮迅速席卷全国,民间流传“车轱辘一转腰缠万贯”,四哥关闭了布匹批发店,用全部积蓄购置了东风130开始跑长途生意。
     
     跑车根本没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也没有一日三餐的概念,人和车像被抽打的陀螺一样疯狂地转动着。只要有货单,他就不知疲倦不知饥饱,日以继夜奔波在路上。偶尔因为天气缘故出不了车,他也不能踏踏实实地借机休息,心里起急,整个人像随时要跑去救火一样,根本放不下心情好好歇一歇。
     
     彼时的四哥出车回来,无论多么疲惫,也不会提及路上的艰难困苦。孩子妈则忙于自己的工作也很少过问,就这么平静而又平淡的过着家常日子,也无风雨也无晴。


      多年后的一个晚上,都已双鬓斑白的夫妻俩,静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相对无言。孩子妈退休好几年了,四哥也早就停下了他“南征北战”的脚步。孩子妈靠近四哥拉起了他的手,这双手曾经粗糙如树干坚硬如峥石,曾经有拔山的气力由此迸发,现在,柔软得好似煮过的粉条。四哥羞于这样的亲近,他抽回手,说:“我给你挠背吧,看看还扎不扎?”
四哥一边给孩子妈挠背一边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迟小秋的锁麟囊,唱得好听哈。”

     背转身,孩子妈泪如泉涌,但是很快就硬生生把泪水吞下去,她不敢回头,一霎时四哥数十年为妻儿奔走劳顿的身影倏然闪过,她清楚一辈子的过度劳碌已经侵蚀了四哥的健康,他累了也老了,当年的鹰如今折翅了。花甲有六的那一年秋天,四哥病了,身体透支终于扳倒了这个大山一样的钢铁汉子。喧嚣岁月早已远去,一切都归于平静,四哥会在更深的夜晚,淡淡地给孩子妈讲他多半辈子为生活而拼搏的故事。他讲着,笑着,感慨着,没有埋怨和后悔,也没有骄傲和叹息,只是间或说句“等我病好了,我还得干点啥。”

     
    每当这个时候,孩子妈会静静地听着,就像平时静静地翻看一部长篇小说。


    四哥说:


    那年刚入冬,我出车去太原。刚进山西就下雪了,雪越下越大,太冷了,冻得打牙。天黑下来,正愁呢,道边站一人,捂得很严实,招手,前后没车,我们就停下了。那人说:“住宿吧,前边有车祸了。”听声音是个女的。副驾驶老谭下了车,一边跺脚一边结结巴巴说:“凑凑乎一一宿吧,天黑路路滑又又冷的冻冻死人”我说:“行,你进去暖和暖和,我看车。”老谭跟那女人到了路边的棚子里。我缩在驾驶室,把能盖的都裹在身上,心想真是赶车的盖鞭梢,暖和一条是一条哈。天麻麻亮,雪停了,我一边热车一边大声喊老谭走,喊了半天他才出来。我看他狼狈不堪的样子,疑惑问:“咋了?”他一屁股坐在副驾驶上摆摆手说:“走走走快快走!”然后就把腿盘起来两手握着脚,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粗话。“欸,你新皮鞋呢?”我一问,老谭差点哭出声来:“还问啥问!”我憋住笑说:“这回暖和了。”


     四哥轻轻松松的说这件事,孩子妈却心如刀绞。记得那一天四哥说去山西,匆匆忙忙的就走了。等孩子妈发现四哥没穿毛皮靴,他恐怕已经出去上百里路了。孩子妈为自己的疏忽很是愧疚了好一阵子。就是那次四哥从山西回来,耳朵冻坏了,手脚也冻坏了,嘴上还不服软:“没事没事,哪儿那么娇嫩。”

 
    四哥说:


    跑运输就是辛苦事,冷热饥饱都不在话下,最怕的是出点意外。那回我去辽宁给人拉猪崽子,在京沈高速的玉田段,盖猪的网不知怎么破了,小猪们来了一个集体大逃亡。哎呀,满世界都是吱嘛乱叫横冲直撞的猪崽。猪不像羊扎群,它是各跑各的,没有一点集体观念,全单干。这家伙,往北京方向的车减速了,往沈阳方向的车好像也慢下来,估计是有小猪越过护栏钻到那边去了。等把车停在紧急停车带,车厢里已经空空如也。至少三四里地之内都有逃跑的猪。咋逮回来的?一个一个地抓呗。数九寒天,我脱了大衣又脱皮裤,那还一身汗呢,小猪崽子跟我藏猫猫,扎树棵里不动也不叫,你一抓,兹溜,又跑了,它就这么着跟你唱二人转。后来交警来了,一边指挥车辆,一边帮我们圈猪,好歹都装车上了。一数,还差一只。货主说不要了,我不干,我说你看车,我找去。趴护拦上一眼就看见对面不远的河里,水面上有一只小猪正吱吱呼救呢。犯规就犯规吧,我攀过护拦,跑到河边脱鞋下了水,那河里刚结一层薄冰,脚一下去冰碴子扎腿,好在水不深,小猪崽子脑袋仰着玩命喊叫,我一把就抄起来了。对交警表示了千恩万谢,同时也被交警数落了一顿。回来路上货主忍不住老笑,笑得浑身发抖,我说他:“你这小伙子也够马虎的,咋不把网子系结实了再好好检查一下。”他说:“大叔,不是您老催我走走吗?”

    唉,出车在外啥事都许碰上,一别慌二别急,人常说的“每临大事有静气”,不然准得起大早赶晚集。还有,在外边一要真诚,二要热心,三呢,还要眼观六路,虽说天下还是好人多,也不能不防。行端坐正,吃亏常在和为贵。

    听四哥讲这些当年的小插曲,孩子妈感到阵阵心酸。她记得四哥跑了好几年车,自己实在心疼他的辛苦,建议他开个小饭馆踏踏实实的有个事情做就行了。四哥琢磨几天觉得可以干,便动手准备开业了。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初秋,四哥的饭馆开在运河岸的省道边上,孩子妈给起了个名字“京门小驿”。跑工商,置办餐具灶具冰箱一应物件,招聘员工等等,朋友们都大力相助,一切都十分顺利,四哥又一次踌躇满志,似乎已经沐浴在阳光灿烂的愿景中。


然而,生活又给四哥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还没等到新世纪开始,“京门小驿”就匆匆结束了它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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