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匡列辉的头像

匡列辉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05/12
分享

  一墙花繁烂漫

                          

走出社科院大学招待所,往左,是一条平坦的浅灰麻石铺成的人行路,路的尽头连着校园的林荫大道。

林荫大道两旁种上了高大的梧桐与挺拔的杨柳。春天过去才几天,梧桐宽大的掌形叶儿正绿着,杨柳将它们的万千绿里带点浅黄的枝条从高处垂了下来,随着风儿轻轻的摇晃。北京的清晨有点凉,空气中还余有夜里留着的一点点湿气,所以,中午那些在阳光下肆意飞舞着的杨毛柳絮们现在也安静多了。抬头也偶尔可见有一些,丝丝线线地在漂浮着,既轻柔又随意,像是在动,又像是悬在了半空中。可是,当你的视线离开一会儿,却再也找不到它们的踪迹了。在道旁的柳树下,我看见了张耀灿先生散着步。先生一头银发,精神十分矍铄。他慈祥地对我笑着,又伸出手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很有力气的。他说,看着你们成长着,心里十分的高兴啊。先生说,先休息会儿,等会就回湖北去。和先生道别,穿过长长的图书馆侧两边尽是葱郁矮松的小路,再依着球场网状的铁丝护栏笔直前走,就来到了昨天晚上已走了一遍的月季花墙。

昨夜的饭结束时已经很晚了。

从车上走下来,外面全是一片朦胧的黑色。除了那各处静静的昏黄的灯火在寂寞地发出睡眼般慵懒的眸光,便只有那黑而高的天空里,一轮镰样的黄月,弯弯的,嵌在了无垠的黑的天幕里,显得是那样的温润与晶莹。我想取下眼镜看个仔细,却只看见了金黄的一片,放出无数的光芒,在眼前游离着、跃动着。而此时的校园围墙边,在这黑色的夜里,在远的月儿与近处黄晕的灯光所交织着的静谧而朦朦的夜色下,满墙的月季花正在使劲的开放着。

白天里很少看见几个熟的同学,这个时候应该是大家都到了这个地方啊,都在忙着些什么呢。在夜月的清辉下,在满是怒放着的花墙边,却不期而遇着了好几个同学,乡长和长水也在。于是,我们便相邀,走进了这夜晚里花的海洋中。说是花海,我想了想,就这初夏里月季花开所洋溢着的奔腾的力量,与那大海无穷无尽的汹涌之势特别的契合。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开得这么旺的月季。在这夜色里,看不到了半点叶的绿色,全给这大朵大朵挤挤挨挨着的红的、黄的、淡紫色的花儿给遮盖了它们可怜的娇小的身躯了。夜色里的月和灯的光就好像是给这些花们披上了一层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夜睡的薄纱,似乎在这轻轻的夜雾般的光的轻纱下面,有着无边的诱惑与好奇。花儿们带着夜的空灵,显出了各种娇媚和妖艳的姿态来了。我以前对妖艳一词是有点反感的,总觉得那是一种带着脂粉的尘俗,有着天然的作贱与轻挑。可是,在这里,夜的月季是那样的热烈奔放、没有半点顾忌、没有半点迟疑,肆意地放纵着自己最美的青春,是那样的妖娆、是那样的艳丽。似青春舞台上那踩着明快的舞曲的姑娘,随着歌儿,快活的抖擞着、绽放着这一生最美好的青春风姿。对于月季,古人似乎于我一般样,是有点偏爱的味道,就像是偏爱着邻里的小家碧玉一般,无数的赞美也是毫不吝惜。那宋代的史弥宁,看了月季花开以后,半晌无语,最后喃喃而叹,“闯户蔫红绝可人”,一个“绝”字,道尽了古今看花人的最深情的赞美啊。张耒有言,“月季只应天上物,四时荣谢色常同”,天上物,人间难得几回相见啊。确实,小院三年里,过往的日子,就只知在春歇春来里浑浑的度着单调和乏味。是因自己的心情而忽略了身边的美景?还是在它们盛开的时候,我却已飘然远处,与它们擦肩而过呢。

我得意起来,千百年来人们给妖艳的种种不公的看法,今天我得以给它正名了,不,不是我,而是这万千朵盛开着的月季啊。突然,我又想起了另一个词,妖冶。是不是更合适?只有经过无数的风霜,在冷酷的冰雪中冶练后才有得这动人心魄的妖艳啊。之前,来小院见到月季,多是在冬季吧。很少看见花开,只有在冬天各种树的叶子被寒风吹黄吹干又吹下,又被风吹在着马路上堆积着沙沙地边跑边歇时,我才留意着这墙边的月季。冷风中,穿着厚的衣服的花匠们,提起一把长长的铁剪,无情地将月季那修长的还带着绿叶的枝干剪断,只露出两三寸的老枝。我心痛起来了,拾起了那乱卧于地上的断枝,翠绿的叶还在颤抖,叶里,我居然还发现了像小心脏一样的翡翠般的小花骨朵儿。我生气起来,嗔怒般地对花匠叫起来,还开着花呢,怎么这样狠心把这小小的生命给折断啊。剪花的人看了我一眼手也不停,只是说了句,外面冷死了,它还会开花吗。我默默地看着一枝枝的月季的枝儿在一阵咔嚓的脆响中像支支断剪箭般无力的萎然于地,然后又被剪花的人盖上了一层灰色的土。

我疑心着那些土下的月季是不是过了一冬以后,还会活了过来。

可是,现在,这月的夜色里,各种花色、各种大小的月季在枝头怒放着。这些月季的枝啊,经过一冬的蜇伏、经过一春的生长,竟然比过去的旧年长得更加修长了。枝条们竞赛般地向长努力,有好多枝已超过了我的个头了,有的还调皮的穿过那镂空的铁栏杆的围墙,悄悄地将绿叶与繁花送到了那边的马路。我迷恋在这夜色里的月季的花海来。有夜的风悄然而至,驻步留连在这夜的繁花之中,闭目,无边的花香又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清新的又是馥郁的花香,像是一汪清泉似乎还带着点淡淡的甜味,直叫你无法逃避地酥软在、沉浸在这袭人的花香里了。无论是你铁骨无情、还是坚如寒冷,在这花香的温软的怀抱里,也会一点一点的蚀骨消魂了啊。

我们在沿着围墙边的花海,走得很慢。起初的时候,都不太作声。像是心底里惊叹着花开之盛大,在尽情地享受着这夏的花海醉人的夜的味道。走过了一段,话终于多起来了。好几个月没有见面,大家都相互打趣起来。乡长是河南人,长水是河北大学。但是他们一开腔,我便知道他们都是一个地方的了。说得尽兴起来,语速快得多了,我听不太懂,好几次插话进去,又被他们一番齐心协力地笑声给顶了回来。是啊,今晚,他们是世界上最高兴的人,读了几年的学位终于通过了答辩。他们憧憬着未来的生活,语音里是那样的得意,那样的向往,一如多年前的我在长沙的那个夜晚,和相同经历的同学酒后走在了夏天夜里的岳麓山头,对着群峰在吼。可是如今,同样的我,心里却很平静,没有一点喜悦的波纹,对着隐生的华发,只有一丝丝隐隐的酸楚与轻轻的叹息。幸好,有这月夜下无边的黑夜之中,以墙做岸的月季的花海以它无邪地妖艳的姿与它恣睢而来的香在无声的抚慰着我,让我在月季的海的怀抱中沉浮着、一起随香的波飘漾着吧。

白天下的墙边,而今,我又轻轻地走近。

花还是那些花,可是,这阳光下的月季更让我惊呼起来。月色朦胧下,我曾以为是花的海洋,因为当时眼前的花融入无边的夜之中。可是,今天的我,远远地就被这灼灼而开的花所震撼着了。那不是夜的海洋,而是一条流动着的、激荡着的花的大溪流。阳光下,红的、黄的、粉的各色的月季沿着高高而又镂空着起伏的墙,密密匝匝地将那墙的栏杆墙的磁砖、连同那墙下丛生着的绿的灌木全都给封存起、隐藏起来,只有起伏着的花在一路向前奔腾着、无声的欢唱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了花上,花们显得更激动起来。我悄然靠近,低下头来,仔细地看着阳光映照在那重重叠叠的片片花瓣上。红的黄的白的花瓣们也突然变得薄了一些,有点害起羞来,花瓣的边沿便起着了小小的曲褶,微微透明的光又将他们的影儿交织着印在了一起,像是一幅幅绘不完的浓彩淡墨的长卷。繁花之间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小的心样的花骨朵儿探出头来,有白的柳絮附在上边,毛茸茸的,给青青绿绿的外衣又套上了一层软软的细绒。那一点点绿衣下的红与黄,像是在努力地攒着劲儿向外膨胀着,似乎马上就要冲破了那一层绿的包围。花树下,还开着小小的紫色花的蒲公英。一些不知名的野草也伸出了它们那柔弱的细茎,缀满了星星点点的小黄花。

白天里,我才知道了月季原来有如许的形状、如许的姿色、如许的香味。缤纷的月季的花的溪流中,我看到了一树粉白的小月季花,小小的花瓣们,白里带着点红,也有点点的浅黄。重重的花瓣密织着,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金黄的丝丝花蕊。可是怎么守护得住啊,那阵阵花香,引得成群的蜜蜂在花丛中嗡嗡地闹着。刚从一朵花里钻出来,它们又带着一身花香,扑进了另一朵花的深处。我无边地羡慕起这小小的蜂儿来,心里想着,如有可能,我也要化着它们队伍里的一员,在这月季的花香中深深地唱着歌儿醉上一回。可以吗。

(急写于中国社科院大学图书馆2019512日中午)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