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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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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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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的那棵树

怎么着也要在有生之年去一次西藏。我和他说。

他说,那还不容易,可以来一个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话还在耳畔,转眼人生已过大半。

每天睁开眼,脑子如计算机一般,马上安排好了这一天的各种计划和预算,灵魂驮着炊烟,疲命地开始跋涉,日子满当当的,没有一点缝隙可以塞进一趟旅行。我们被日子公式化了,仿佛只能在它的有效定义域里活动,逾越,就是无意义,是不成立。

日子总是充满了矛盾性。比如昨天还在精心收拾那件明天准备聚餐穿的红色外套,在打开柜门的刹那突然就改变了主意,换成蓝色掐腰的裙装,下楼的时候想着吃米饭,进了厨房突然和面,夜里给自己讲道理,白天那些道理又被自己批驳得体无完肤,定理和道德高兴的时候是混说,忧郁的时候是真理。

想起青海湖,还有青海湖边黑马河畔醉人的美景。

湖水怎么可以蓝得那么不成样子,草地怎么可以那么舒展地一直铺到天边,我站在高处望,双手上扬,感受扑面而来的风,他背着我在不远处拍下了这一刻。我看着照片里的那个自己,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的人,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岁月统一模板里的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选了一个个人家的蒙古包,连带可以小憩。点了几个特色菜,我看见他家的少年在吃一个饼,饼貌似松软,略微发黄,我闻到了浓浓的麦香,便和老板娘说,也想吃一个那样的饼。

少年一听,扭过头看着我。我一惊,好熟悉的样子,哪里见过一样。老板娘突噜突噜地和小男孩说着我听不懂的藏语,然后少年从自家的厨房里取了两个饼递给我,并说,这是自家的,不要钱。

他的脸颊泛着典型的高原红,眼睛大而清亮,我接住饼他羞涩地转身跑出了蒙古包。我想起哪里见过这样的表情了,是希望工程里那个伏案的大眼睛女孩。我问他,像不像?他说像。

吃过饭在附近转悠,又看到那个少年和刚才的老板娘还有两个男子在一个钢丝网圈住的草地里捉羊,觉得有趣儿,便走到跟前看他捉羊。

他先抓住一只身形略小的羊的两只角,形成人羊对峙,羊凭借那一身蛮劲,连顶带甩并拖拽的伎俩想要摆脱少年,可是少年坚持不松手,有几次被掀倒在地。羊张着大嘴哈哧哈哧开始喘粗气,少年那本来泛着高原红的脸颊里又因加杂着来回奔跑之下的喷张的血脉红,显得更加灿烂,一双眼睛机警地盯着那只羊,当他逮到一个时机时,突然扭转身体,张开腿直接骑在了羊的身体上,羊被这突来的驾势惊吓到,一边跑一边跳地来回窜腾着,少年紧紧抓着羊角不放,身体随着羊的跳跃而上下颠簸着,羊最终体力不支,前腿突然一软,瘫倒在草地上,少年也随之被掀翻在草地,但他手里依然紧紧抓着那两只羊角。

自始至终他的家人各忙各的,没人上来帮他,男人们逮大的羊,他逮小的,女人们拎个颜料桶,帮男人将颜料刷在被逮到的羊的羊背上。

直到他和羊都倒在地上时,家人才笑着把他从草地上扶起来,女人则顺手从颜料桶里在那只疲惫不堪的羊的羊背上涂上了一大团红色。

少年发现我在旁边拍他,突然害羞起来。他站在原地不动,不知所措地看看自己的家人又望望我,他见家人并没有因为我的拍摄而停止劳作,他也放下了矜持,又开始物色另一头羊,当目光锁住一头小羊时,他便冲进羊群,利用上一次的经验,又一次紧紧抓住那羊的两只角,剩余的羊挤在一起不停地咩咩叫着。

捉了两三只后,他向那个老板娘不知说了什么,然后打开钢丝网的一个栅栏,飞奔着向远处一座山丘跑去,他的身影渐渐隐在绿茸茸的草色里。玩去了。我想。 

看不到他的身影时,女人拎着桶也出来了,颜料用完了,要回去再灌一些,我们便一同离开。路上闲聊,才知这么一大群羊,是许多人家的,为区分,所以在羊背上涂不同的颜色。我问起那少年怎么跑了,女人说,他去后山上看他爸去了。

她说,少年的父亲早早就去世了。有一次少年夜里做梦,说在那个后山见到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站在一棵树下一直冲他微笑,梦中的父亲身披霞光,整个人看上去像镀了一层金。第二天,他就跑到后山,按照梦里的记忆,找到他认为是的那个地方,被锁定的目的地,是因为那地方真的有一棵树,并且是一棵西海菩提树。

青海湖畔,草原绵延,放眼望去,找不到一种可以羁绊视野的东西,天地之间空而幽远,任是有多少沉甸甸的心,多远的跋涉,仿佛都能容下,唯独少年的那棵树,突然地长在我的心里,目光停留到一个地方,我便假想将它移植在那个土坡或者山丘之上。

她又说,那少年在树的旁边堆了一个嘛呢堆,挂上了简易的经幡。自此,只要有空闲的时候,少年都会跑到后山,面朝嘛呢堆行下最为崇敬的膜拜。

当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境呈碎片式,一会儿西海菩提树,一会儿嘛呢堆,还有一个少年拉着老牛的尾巴在风雨中,那风声雨声,恍恍惚惚地摇碎了我的梦。

第二日一大早,夜色未全开时,我们出发驶往塔尔寺。公路像一条青色的河流缓缓流淌于草原和群山之间,天上的云层厚重,天地之间突然狭窄起来,只一条望不到头的柏油路向着纵深绵宕开来,我眯着眼睛问,你说,那个小男孩内心是忧郁的吗?

看他抓羊和向后山跑的姿势应该不是。

我点点头。

到达塔尔寺时,小雨刚好歇脚,被雨水洗过的塔尔寺更显庄严和澄澈,早有一些信众匍匐于寺内寺外,毕竟对西域文化知之甚少,于是请了一个专业讲解员。

当讲解员指着一棵枝叶繁茂的树说,它是一棵600多年的西海菩提树时,我竟一时愣怔。

这当间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伏在这树下找落叶,一个长发的女孩子突然举着一枚叶片说,我拾到了一枚。

那讲解员会意一笑说,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都喜欢在这树下捡它的落叶,据说,谁捡到了谁有佛缘,并有好运相伴。我知道这是一种美好的向往。

正会意时,叶上的雨珠落在我的额际,讲解员却突然合掌,说这是“佛珠”,我便随喜赞叹。当仪式感充盈于内心或者庸常的行为中时,敬畏感和圣洁感便油然而生。 

站在这棵树下,无端地想起少年。

想起他的那棵西海菩提树,渐渐将天地撑得饱满起来。

想象树旁少年的那个嘛呢堆,大小石头错落摆放,风雨不倒。

想象有一阵风,树和嘛呢堆之间的经幡轻轻扬起。

想象梦里拉着老牛尾巴的少年经过的,那片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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