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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帆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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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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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下一片蓝天

栽下一片蓝天

孔帆升

乍暖还寒,春意却扑面而来。

吱呀带上门,在鸡鸣狗吠的伴奏下,踩着羊肠小道,跨过水沟里浅浅窄窄的清水,弯过几个弯,就见到自己亲爱的田地了。整个人就交给田野了。满眼是畈上的黄绿相间,脸庞掠过一丝散着青草味的风,脚下是湿滑的泥土,耳畔有雀跃的鸟鸣。苏醒的土地上蹦出的虫蚁,滚爬或弹跃着,在渐绿的草丛与泥土间小试身手。我发现,那些细小的东西比人更敏感,它们的春天也就来得更早,在我蜷缩小楼抱怨天气时,说不清它在哪个寒夜就活动起身骨。

鸭子早已下水,柳丝也绿意摇动,路边刺蓬萌芽抽出柔软新叶,是时候走向田野,拥抱自然了。走向乡村小径,就回到了童年,满满的幸福溢在心头。

在田里掐下黄花草的嫩草尖,回家炒了,吃着又嫩又香,食欲大增,平素吃腻的红薯啃着也不嫌弃了。待田里的青草长得葱葱郁郁,软软和和的,小孩们就找到一处畅意之所,往田里纵身一跃,仆倒,仰卧,甸匐前进,想象着自己多么机智勇敢,累了就一动不动地看天空,一片云,一只鹰,或一双燕子,辽阔了少年心襟。

农人赶上耕牛来到水田,连草带土块一起犁,草被土块压在下面,任其腐烂,接着是灌水耙田。若是嫌底肥不够,便一担担割来野草,甩入水田中,铺匀,用脚踩草,送入泥下,盖清,等上些时日,温度上升,草腐泥酥,可立秧苗时,便要插秧了。

犁耙过后的水田是一面一面不规则的镜子,依山排列,递田一层一层拾级而上,呈有序的弧形连缀在一起,倒映着天光山色。屋边,垅下,库底,远远近近的,整出一小块一小块秧田,是庄稼人的希望所在,比儿女还细心照顾。泥土犁了又犁耙了又耙,弄得细如粉沙,软若棉絮,比少男少女肌肤还富有弹性。此时,最需要的是不浓不稀的大粪,泛着特殊清香的大粪,如同连着胎儿的脐血与营养,能让种子在禾床里茁壮成长。

山里人把谷雨当成重要节日,春耕播种忙农事。把浸好的谷种挑到田埂上,一把把地抛洒在一畦一畦的泥土里,这些长出一两片雪白芽嘴的精灵,便开始了新的呼吸。寒冷不再是畏惧的,田鼠与鸟们也不在担心之列,崭新的薄膜让种子安心做梦,犹如婴儿熟睡在摇篮里,既温馨又宁静。栽田需帮手,是要请亲房亲戚帮忙的。鸡还没叫,帮的人就披着晨风从几里外赶来,随同主人下田了。四野还充斥着雨雾,天还没放光,大伙就赛着劲儿脚忙手快,扯秧,洗秧,扎秧,码秧,把齐整整的秧苗装上柴夹,轻盈地挑到一两里外的大田。

插秧,首先是抛秧。抛秧最能让人体会几何学的抛物线,随着抛者力气大小、角度取向、高低路径的不同,形成许许多多绝美的几何图。熟练的抛秧者,会把秧抛得匀匀称称,笔直挺立,如同军棋里开局前的布阵,与现今那精确制导的玩意差不多。这样便于栽秧者栽完一把秧,下一把秧就在手下,既节省时间,又避免人脚走动破坏田床,以免秧苗栽在凹下的脚印处东倒西歪。

抛好秧,插秧者像接到战斗指令,左手拿着秧苗,右手一边下两三株秧苗,一边用母、食、中指轻轻将秧苗插入泥中。这是一场没有谁鼓动,也没有规则和明示的竞赛,一入泥土,人就如比赛一般令人专注用心,生怕落到人后了。就算是被蚂蟥叮出了血,被泥糊住耳鼻脸,或裤链“城门洞开”也无暇顾及了。

埋着头插着秧,累了,就站在水田里直起腰歇息一口气。大家赤着脚,轻轻的,一步一步向后退,脚板亲吻过的土地,接纳着亲手插上的稻苗。一种最原始最质朴的吻合,于寂静中完成,从此便有了葱绿向金黄的一次次期待。

手脚麻利的人边栽边退,很快栽到田边,抬眼望,满田已似画布上绣满了绿色的精灵。干插秧农活,有快有慢,有灵活与笨拙,高低优劣立马呈现。有人恶作剧,将笨手笨脚的人栽在笼里,让他立在田中进退无路,感受一番尴尬和轻微的而善意的鄙薄。作为一个农人,干农活的技巧是一种必备的能力,它不仅是养家所需,也是心灵手巧的一种标配。叔父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都读不进书,早早辍学,儿子木讷内向从不与人交往,叔父对自己一生是不甘的。但是叔父抛种,挑肥,耙田,抛秧,插秧的熟练与轻松,是远远超过他哥哥--做木匠的我爸的。干农活时,我觉得叔父找到了感觉,有几分陶醉。他不看天,不看山花,不看内人和儿女,不看世间一切富足,如一粒种子沉浸在泥土里。那是一个农人的高光时刻,播种,插秧,想着禾苗的长势,不逊拥有钱财和富足。有一次,叔父逗我,就把我围在了水田中,看着我急红脸猛追的样子,他坐在田埂上吸着旱烟,一脸的嬉笑,等着我费尽力气从绿色包围中突围。

栽田过程始终洋溢着一股劳动的乐趣。打打泥巴仗、嚼嚼嘴、来几段笑话段子,早把劳动的艰辛驱赶得远远的。等到整块田栽完,大家在水沟洗洗泥脚,走上田埂,就像结束一场战斗般如释重负。站在田埂上看自己栽过的田,心头总是能掠过一丝班师回朝的快意。

以我这四体不勤者浅薄的经历,我能悟到的是,懒子对于耕耘总是发愁的,生怕劳了筋骨,勤劳者在汗水中体味劳动之乐,享受收获之喜。直到老之将至,重回山村,我才真正体会劳动者的快乐,那些风雨中、泥泞中的细节,才成了我口中的美味,激活了我的味蕾和良知。渗进汗水香味,欢乐情绪的稻米,难怪被称为“稻花香”与“香米”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谁说不是最赏心悦目之境呢!金灿灿的稻菽,怕是从劳作者身上吸收了可贵的品质,一田低头的温柔,铺展成了丰收景象吧?

雨点滴春田,如雪上鸿爪。此刻,我虽然还是不解农事,脑里偶尔掠过才乡村犁田、耙地、砍柴、挑担、锄草等场景,但是,春田里倒退着栽秧,耕种是倒退的,收获却在向前,却是印象深刻。一低头,脚下已天蓝地绿,那是何样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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