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每个周末，我和黄麦都回乡下父母那里住上一天。女儿没有出国前，每次都跟我们一起回去，吃过晚饭再开车回城里。女儿出国后，我和黄麦就不用当天赶回城里了，而是在父母家里住下，第二天吃过早饭再回。

老家是一座深宅大院，北面是五间红瓦房，东西各有两间平房，天井足有一个篮球场大。诺大的一个院子，每到晚上，黑咕隆冬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奔70岁的人了，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夜里摔倒了咋办？于是，我就找村里的电工，在堂屋门口安装上一个灯座，灯头是150瓦的。晚上，打开这盏灯，顿时亮如白昼。走进父母屋里，屋里竟然跟瞎了眼一样，不用看就知道灯头是15瓦的。我二话不说，立马换上100瓦的，屋里跟外面一样亮的地下有根针也能看清。我看见母亲几次张张嘴，想对我说句啥，最终啥也没说。父亲坐在沙发上，抱着旱烟杆，垂着头一口接一口抽烟。

第二天回城时，我对母亲说，院子里的灯夜里亮着就行，早上再关，别心疼电费，没有几个钱。母亲嘴上应着，一趟一趟往外走，手里拿着父亲一大早从自家菜园摘来的各种菜蔬，把车后备厢都塞满了。

自从给父母装上了亮灯，我心里踏实了许多。每个周末的晚上，本家的亲友都来串门，我们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一直聊到很晚。那盏灯，就一直亮着。有一天，我因事晚上回乡下老家，远远地看见父母的院子漆黑一片。我心里一惊，忙急步进家，看见父母屋里的灯亮着，悬着的心这才落下。走进父母屋里，大声训斥他们，怎么不把院子的灯打开？母亲说，俺哪知道你今夜里回来。再看屋里的灯，又换回了那盏15瓦的。我说你们是不是一到周末就换灯头？你们可真行，心疼那几个钱干啥？父亲和母亲就不再说话，任我数落。

我曾想把父母接到城里生活，但父亲死活不肯。父亲去世后，我把母亲接到了城里，但她仅住了一晚就执意要走。她说城里的天不黑，夜里梦不见我爹。

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宅子里又生活了三年。用乡下人的话说，感情好的夫妻都这样，有一个先走了，在奈河桥上等三年，三年后另一个就追去了。

父亲和母亲都是活到90多岁去世的，这已经是高寿了。

后来，我和黄麦也回到了乡下生活。女儿早已从国外回来，并且建起了自己的幸福小家。我和黄麦住在父母住过的老宅子里，每天夜深人静时，我就陷入对往昔岁月的美好回忆中。黄麦跟我一样，也是睡得晚，醒得早。我们把屋里的灯换成了15瓦的。

有一天夜里，我梦见自己行走在老家的村街上，村民大都已睡，我孤身一人由南向北，往自家宅院走。远远地，我看见自家宅院有火光闪亮，是母亲还在烧柴煮猪食。没有院墙的宅院，母亲在临街的土灶前坐着，手里往灶坑里填着玉米秸，她的背影在灶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她的脸颊和白发被罩在一圈红光里，是那么的清晰，额头上的皱纹都能数清楚。我心里一热，喊一声：娘！眼前的一切倏忽不见了！我一下醒来，看一看表，凌晨2点22分，便再也不能入睡。父母走后，我经常想起他们，特别是母亲，每每想起，总想哭。

每到周末，女儿女婿就带着外孙来看我们。这一天是我和黄麦最为幸福的时光。可是女儿女婿都嫌屋里的灯光太暗，也数落我们不开院子里的灯，黑灯瞎火的摔着我们咋办？女婿为我们换上了100瓦的大灯头。

女儿女婿第二天回城时，嘱咐我们，院子里的灯夜里亮着就行，早上再关，别心疼电费，没有几个钱。黄麦嘴上应着，一趟一趟往外走，手里拿着我一大早从自家菜园摘来的各种菜蔬，把她家的车后备厢都塞满了。

她们前脚走，我回头就把屋里的灯头换回了15瓦的，等到周末那天，我再把灯头换成100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