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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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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1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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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与重建,或碎片与呈现 ——浅析张世勤长篇小说《爱若微火》的叙事特点

     最早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碎片化”叙事,在文学领域被称之为后现代主义,提倡元小说创作理念。碎片化叙事的特征就是把一个完整的故事拆解开然后进行重新构建。换一种话说,就是把一个完整的“花瓶”打碎,再用碎片拼贴起一个完整的“花瓶”。碎片化叙事并非把一个完整的故事拆解开这么简单,叙述视角、语感、结构、人物、情节、作品背后的人生,均可通过碎片化来呈现。张世勤最新长篇小说《爱若微火》或许就是一次有意义尝试。

                               

                                             视角碎片


《爱若微火》的叙述视角是外视角,即外聚焦式,叙述者比其他人都知道的少,又称纯客式,或零度法。外视角不能进入人的意识。情感的零度介入。零度不是叙述者的零度,而是作品中的人与物的零度。外视角是一种纯客观的真实,眼见为实。写作是一种“纯有”的状态。外视角消解一种深度模式,走向平面。犹如看电影。

后现代主义电影出现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从蒙太奇叙事转向拼贴式的电影语言是其典型特征,拍摄于1994年的《低俗小说》是后现代主义电影代表作。

  作为一个小说“玩家”,张世勤近期的创作明显沉浸于文体创新。他小说的先锋试验性一直是内敛不事张扬的,在我看来他传统的外衣包装的是一颗不安于现状的火烈的跃跃欲试的反传统之心。

“项天打量了一下眯眯的别墅,心里明白,眯眯的确没那个必要。项天说,如果不是为钱,那你肯定就是为情了。”

外视角是不能进入人物意识的。但文无定法,偶尔“出规”一次,进行视角转换,也可以形成一块“碎片”有镶嵌其中之感。

“项天心想,看来人的身份不同,思维也就慢慢不同了……这些对话当时觉不着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项天觉得是有些问题。”(第33页)

如果说该文本的叙述视角是项天的,那么外视角和内视角的转换这是毫无问题的。但在第二部《清欢》中,人物的视角也突然出现了角色转换:

 “项天突然相约,纳时一时不知项天何意,但隐隐约约觉得应跟纳小米有关 。

冲好茶水后,项天说,是……纳小米的事。

纳时拿不准是关于纳小米的什么事。项天说,纳小米这两天从她姐家跑出来了。”(第56页)

这是纳时的视角,并且进入人物意识。人物视角的转换,必然形成另一叙述视角——后视角,也叫全聚焦式。叙述者比其他任何人都知道得多。又称为无人称叙述。上帝式,全知全能式。后视角写的是“已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生活不灭,这种模式不灭。

                                 

                                               语感碎片


《爱若微火》的叙述语言,稳健,老道,有着刀刃的锋锐,直抵人的内心。貌似平实的话语间,特别是长短句组合,跳跃出诗意的张力:

“两个人都成了风暴的中心,像疾风中的两棵树,痛苦地挣扎而又甜蜜地纠缠,无章地冲撞而有序地体贴,互相撕咬而又彼此激励,奔向浪头而又跌进漩涡,高声叫嚣而又细语呢喃。两棵树在同一振频上近乎疯猩狂地摇晃着树身、树冠、树枝,浓浓的树叶哗哗作响,整个大地陷落进一片抖动之中。”(79页)

另外,文本中还有散文化的风景描写,有着明显的“跨文体”写作特征。大量的人物的对话让人想到海明威的冰山理论:

“你怎么会是一边脸红一边脸白呢?项天感觉很好奇。

纳小米说,谢谢你!是我老爸给我画的妆。

项天醉笑,看来你挨打了。

沉默一会儿,纳小米说,你在深圳见到的是我姐。”(64页)

这段对话文字不多,但透出的信息量巨大,事件在“海水下”潜行推进,读者可凭想象参与创作。

歌词(还有诗词、戏曲)的楔入打破了常态化的叙事结构: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校长早已心下称奇,求其深入点拨……校长闻言,心中暗喜……听闻大师所言,正有其意。便求其进一步深解……这边厢,校长遇此仙道,喜不自禁,不思登顶,半腰折返,并一路咀思,透析禅意。”(121页)

是作者无心插柳,还是有意为之,还是歪打正着,抑或是此情此景的惯性使然,又形成了一块生生镶嵌进该文本语言体系的“碎片”。

语感碎片造成的艺术效果是解构与重建的断裂感,同时也为整个文本的叙述者“在场”得以强化,叙述者时不时地跳出来,又跳进去,不断推进拼织出一座智慧游戏迷宫。

                                     

                                              情节碎片


情节碎片在文本中起着填补、重建的作用。

如果说第一部《夜艳》是统领全书的楔子,开场便锁定了人物的命运,那么后面的《清欢》《山恋》《风月》《萤火》《净土》则是一层一层的包袱被慢慢解开,就像福尔摩斯探案,解开一个个疑难谜团。后者是对前者的解构,又是对前者的补充和重建。如此说来,作者是上帝,全知全能的上帝,他讲述的是“已然”发生的事,只是为了吊起读者的阅读胃口,采用一些叙事策略而已。他先制造出一个完整的图案,然后把这个图案用手撕成数条,洒向空中被风吹散,又逐一去找寻捡拾回来,有的被风刮走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他只能拼出一个并不完整的图案来。他在拼图的过程中,那些缺失的部分图案,只能用想象去填补、重建。而旁观者,也只能凭悟性去推理、想象、参与创作这个图案的原貌。

“项天第一次去纳小米家,项天看到为他开门的是纳小米,项天看了看她,就跟突然不认识了一样。项天低声说,你这是怎么了,干吗画着这么浓的妆?

你是项天吧?这个纳小米笑着说。

项天,啊!

项天往里走,里面又有一个纳小米。这个才是项天熟悉的模样。项天又回头看那一个。纳小米掩着口笑,说,那我姐。”(83页)

这是非常精彩的一段“情节碎片”,这里埋藏着作者极深的叙事智慧。其实纳小米就是纳小玉,纳小玉就是纳小米,就像真假孙悟空一样,二心而已。

还有大师拿小刀从萝卜、树棒、石头中找奶奶的那段,还有四个女人打麻将的故事,都属于“情节碎片”,也可以说是闲笔,如果单独摘出来写成短篇小说,也是非常有意思的。

                                 

                                                  结构碎片


《爱若微火》没有遵循传统的线性叙事规则,整个文本分为《夜艳》《清欢》《山恋》《风月》《萤火》《净土》六部。可以这么说,这是六个“碎片”。每个“碎片”可以单独成篇,又互相关联。

先说“夜艳”。这里重点的场景是伊甸城这个地理区域。伊甸城,来自前文本《圣经》。众所周知,这是上帝的花园,也可以说是天堂。亚当和夏娃在这里快乐无边。项天与眯眯的相遇是典型的充满浪漫色彩的艳遇,但两人是尚未摘下那片树叶的亚当和夏娃。项天和眯眯的花园(天堂)是别墅。没错,是别墅。这一点非常重要。这是一把解密文本的钥匙。记住,项天住的是别墅,眯眯住的也是别墅,没想到两个住别墅的人走在一起后,除了男女之间那点事没发生以外,其它事似乎都发生了。

可以视“夜艳”为非常好看的一部中篇小说。如同唱戏,演员们要有一个戏台,有了戏台,生旦净末丑,老虎神仙狗,方可一一登场。

“清欢”与“夜艳”一样好看。戏台还是别墅,只是别墅里的女角换了而已。眯眯和纳小米什么关系?纳小米是另一个眯眯,这又属于人物碎片范畴,在这里我们只谈结构。“夜艳”和“清欢”之间的结构关系是别墅。在“夜艳”里,是项天找到眯眯的别墅里去,在“清欢”里,是纳小米住进项天(闵繁浩)的别墅里去。在“夜艳”里,项天和眯眯是身披树叶的亚当和夏娃,在“清欢”里,两人成长为摘下树叶的亚当和夏娃。电影镜头呈现出的生活场景都是在别墅里,地点是:伊甸城。在伊甸城,能够住进别墅的人,至少不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至此,“夜艳”和“清欢”便完成了碎片叙事方面的任务——文本的道场结构——精神境界。

再看“山恋”。在这里项天意外发现了有巨大商业开发价值的溶洞。在溶洞里闵繁浩和文晴晴偷吃了禁果。后来舒熙美的出现,让项天介入了断她与闵繁浩的感情纠葛。值得注意的是,这里不是伊甸城,而是谷子山。谷子山是碎片叙事中的另一个道场——可以创造财富的物质境界。

接下来的“风月”和“萤火”碎片,呈现项天曾经居住过的伊甸城雨巷的众生相,特别是英雪一家人的艰难困境,英雪的成长及命运走向,成为点活整个文本结构的“龙眼”。

最后是“净土”,呈现远离红尘、解脱烦恼、遁入空门的福地生活。这里是世外桃源——桃花山——宗教境界。

以上六个“碎片”,组成了伊甸城、谷子山、桃花山最为牢固的“金三角”结构,用“金三角”支撑起的俗世爱欲和精神微火,正是《爱若微火》这个文本的道场结构,它以此提示人生的三个境界:物质、精神、宗教。

                                            

                                                  人物碎片


看《爱若微火》里的主要女性:最先出场的漂亮女孩眯眯。第二个出场的是纳小米。第三个是文晴晴。最后是英雪。

英雪是该文本的重中之重。她在9岁那年便决定嫁给项天了。当然这只是戏闹中的童言无忌。

英雪在文本中只是一个意象,一种象征,一种理想的载体,但愿她永远不能长大,她永远定格在作者的理想情怀里。英雪一旦长大,那么她将成为:眯眯、纳小米、文晴晴等等等等,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悲哀的事情。但英雪不可能不长大。时光的窂笼锁不住青春的欲望,锁不住时光本身,正如死亡可以埋葬一切,但永远无法埋葬死亡。

在这里,《爱若微火》里的主要女性全是符号。她们可以分别是项天的女友1、女友2、女友3……或者干脆是英雪1、英雪2、英雪3……

因此,《爱若微火》里的女性人物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皆为英雪服务。她们个个都曾有过跟英雪一样的纯真笑靥;有过和英雪一样无忧无虑的美好岁月;有过和英雪一样的梦想天空……她们皆是当年的英雪。

在“夜艳”里,眯眯是项天的美好初恋阶段。眯眯又分解为纳小米和文晴晴。纳小米又分解为纳小玉。文晴晴分解为舒熙美。眯眯曾言要嫁给闵繁浩,文晴晴更是放言拿下闵繁浩。眯眯是项天的初恋阶段,纳小米则是项天的热恋阶段。项天分解为闵繁浩和郭从甚。项天是现在进行时的创业者,闵繁浩是创业成功后的项天,郭从甚是求学时期的项天。文本中所有的女性为英雪服务,所有的男性为项天服务。

因此,项天对英雪始终充满了关爱。在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更多的无常在等待吞噬一切美好。英雪的存在,正是那在风中挺立的微火。

                             

                                            思想碎片


《爱若微火》呈现出了人生的三重境界:物质、精神、宗教。

追求物质,解决温饱是根本之目的,有生存才能有发展,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向往幸福美好的生活,这就发展到了精神的层面。

精神高于物质,人在吃饱穿暖之后,还要有文化,还要有表现物质、文化的艺术享受。物质有了,精神也充实了,最后就是解决灵魂的安放问题了。

《爱若微火》以碎片的形式呈现给读者的正是在人生的三种不同境界里苦苦挣扎的众生:伊甸城,雨巷里,英雪们是属于为物质而奔波的低层生存者,而住别墅里的项天眯眯们则是实现了财富自由向往更高生活质量的精神追求者,文本最终的意念指向了宗教,但作者并不认可宗教就是人类的最终归宿。文本结尾一句“静宁师父精神失常”,一下又把一个完美的“花瓶”打碎了!所谓“净土”,也并非真的“净”。

总之,《爱若微火》充满了对人类生命意义的现实观照和某种不可言说的巨大隐喻。《爱若微火》里的众生是没有原点的。这部长篇小说在“先锋”早已退潮的当下文坛悄然出现,值得关注。

                          

                                                       原载《百家评论》202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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