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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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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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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之间闪展腾挪 ——读王培静小小说随感

对于王培静的小小说,我读的不多。说实话,我对小小说是有成见的。我觉得小小说比较难写。小说小说,就是往小里说,越小越难,这是毋容置疑的。我对小小说的成见是大多数小小说逃不出欧·享利的模式。我曾偶尔为之写过几篇小小说,虽然发表在小说期刊上,但被某些同行视为散文。我后来干脆索性不再染指小小说,内心里却依然坚守对小说的认知:小说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


   本色化的叙述语言


文如其人,可以在王培静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完美体现。

王培静是山东人,为人朴实厚道,他的小说叙述语言也平淡朴实,这为他的小说平添了浓厚的亲切感;有些个别鲁西南方言,更为作品点缀出灵光乍现的惊喜感。

“娘这次病的很重,娘把我和妹妹叫到跟前,断断续续地说:大小,妮,我告诉你们,你爹他没死,你爹他就还活着。”(《尊严》)这里的“大小”,是指大小子,大儿子的意思,妮就是女儿。

“他说是趁天黑从山上摸黑过来的……头一天还在一个土炕上睡觉的人,第二天在战场上,像麦个子一样,一个一个被撂倒了。”(《寻找英雄》)这段叙述中的“趁天黑……摸黑”、“像麦个子一样,一个一个被撂倒了”,形象传神不说,凶险的环境,战争的残酷,在这朴实无华的语言中,被表述的干脆利落。

“这天,在一个叫王山头的小村,一辆小车在村口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来了一位六十多岁的妇女和一名威武的军人。他们的到来,立即吸引了小村人所有的目光。”短句子,平民语气,画面感十足。

除了农村题材,还有更多军旅和城市题材的作品,叙述语言也是尽显本色,节奏感控制的有张有弛。

“快黑天时,车子向前栽了两下,停了下来。轰了几下油门也不管用,气的司机小李直拍方向盘。鲁队长说:我下车看看。”(《最美女兵》)这段文字,像不像战士打一种冲锋枪,突突突几梭子,压根不拖泥带水,一点儿也不卡壳,真个叫嘎嘣利落脆。

王培静的小说中所塑造的人物,特别是军人形象,哪怕是英雄,都不是那种“高大全”形象,大都是有血有肉来自底层生活中的平凡的“小人物”,都是普通人,但他们所从事的却是不平凡的工作,从他们的生活琐事中彰显出的是一种奉献精神,这是作者的军人情结使然,这也就注定了他的语言平淡质朴,如拉家长,于平淡中现真情,这也正是汉语的魅力。


      叙述视角的精准切换


王培静的小说呈现出的另一鲜明特色,那就是叙述视角的精准切换。

《尊严》应该算是外视角叙述,因为叙述者并不完全了解故事的全部细节,虽然文本开头一句是写娘临终前的现状,是现在进行时,面对的也是两个已成年的儿女,接下来进入文本核心是儿童视角,从进入人物的内心活动看,已切换为内视角,忆起父亲的战友来信、来家及告别,最后又跳出来回到现状,切换为外视角叙述,娘临终前才说,那个人就是你们的亲爹!

《尊严》叙述视角的精准切换取得的艺术效果是震撼人心的,给人久久不散的隐忍的撕裂的痛感,令人唏嘘喟叹,欲哭无泪,无助无奈,这就是现实。军人尊严,家族尊严,国家尊严,如何取舍?有时候,向生活低头,向命运屈服,虽心有不甘,却也是一种勇敢正面应对的选择。有时候,“尊严”也是一种互相“成全”。

有一篇貌似外视角的文本《真相》。其实《真相》的叙述是全知全能的,当以主要人物鲁一贤为主体展开情节时,视角就自然切换为了内视角,并进入人物内心,随着鲁一贤的命运走向,他收到了姐姐的一封邮件,以姐姐为主体的人物展开情节时,姐姐写信的过程是内视角(进入人物内心),信中叙述视角则为后视角(回忆),以此推动故事情节合理往前发展。第二封信是爸爸妈妈写来的,爸爸妈妈在信中告诉了鲁一贤真相,从而解开了鲁一贤心中的症结。如果不具体描述姐姐和爸爸妈妈的这两封信,直接由作者叙述姐姐给鲁一贤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曾去上海找他没找到,并为过去经常欺负他说声对不起,爸爸妈妈也写信告诉他,他才是亲生的,姐姐是抱来的,那么《真相》就变成了一个“小故事”,而不是一篇小说了。

最后叙述者跳出爸爸妈妈的内视角(信),又回到全能视角,告诉读者:爸爸是缉毒队的副大队长,妈妈是法院的一名法官。小说嘎然而止。


     叙述人称的智慧选择


叙述视角的切换与叙述人称的选择是密不可分的。第一人称“我”的选择是一种“在场”的叙述,典型的代表作是《一碗泉》。

其实“一碗泉”是一种虚拟的存在,“一碗泉”是在荒漠的戈壁滩上一种诗意想象,“一碗泉”是理想的乌托邦……但是这样的“一碗泉”与坚守边疆的军人形象联系在一起,就有了特殊的社会价值和人生意义。在此不谈小说题旨,只探讨一个虚拟的存在,怎么令人信服?惟有“我”现身说法方显真实。这是一种叙事策略,也是小说的智慧。

《一碗泉》以第一人称“我”进入文本,接着出现了第三人称“营长”,“营长”为“我”讲述了另一个“他”的亲身经历。在“我”与营长的对话里,另一个人物“他”其实就是营长本人,现身对战友们讲述“我”的亲身经历……整个文本跟俄罗斯“套娃”一样,最后还是回到第一人称“我”这里——

“再后来我知道了,我们这儿原本是没有地名的,‘一碗泉’这个诗意的名字是我们营长的杰作。我终于明白了老兵们的话:‘一碗泉’的确在每一位边防战士的心里。”

第一人称绝对是第一视角,但第一视角不一定是第一人称。

《守岛老人》开始是用第一人称叙述的:“有一次,我们几个战友在内陆的一个小城里相聚,酒桌上认识了一个叫(春江)的新朋友,他也曾当过兵,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第三人称(春江)在下面的故事里自然就转换为了第一人称“我”:“我当的是海军,部队驻守在渤海湾边……”

在这个故事里,又出现了一个第三人称“大爷”。“大爷”又为“我”(春江)讲述自己的经历:“那我就给你们讲讲:1940年夏天,当时我才16岁……”

又跟俄罗斯“套娃”一样,叙述人称和视角都发生转换,层层解谜,引人入胜,让一个篇幅不长的小小说叙事变得跌宕起伏,这就是怎么写的技术。


      叙述顺序的匠心铺设


马尔科斯的“许多年之后……”好像已被中国作家模仿烂了;杜拉斯的“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也是中国作家烂熟于心的……

但是无论如何,除了顺叙,还有倒叙、插叙、分叙、补叙、平叙,能不用顺叙尽量不要用顺叙为好,除非语感相当好,不是含糖量高,就是能够发出浓烈的臭豆腐的味道。

令人欣慰的是,王培静的小说不是篇篇都用顺叙,这也是引我阅读下去的趣力所在。

《没有名字的小英雄》就是典型的倒叙。小说开篇不落俗套之处是纪念碑上的三个“口”字吊起了大家的胃口,拉下来就是讲述小英雄的故事,解开这“口口口”之谜。

《编外女兵》是插叙。开篇写部队早点名,当点到程菲菲时,全体官兵齐声喊到,引出年龄最小的程老兵的故事来。《编外女兵》的可贵之处在于明面是写程老兵,另一面写程老兵的父辈及后辈官兵们,也就是说是写一代代所有坚守边疆的官兵们。

《寻找英雄》的多元叙述手法值得赞赏。开篇是“据平阴县志记载:一九四三年秋,日本鬼子占领了老东阿城”,这是跨时空的,属于顺叙还是倒叙?接下来叙述父亲也曾参加过八路军,记的小时候,母亲曾无数次的给我们姐弟讲起过这样的故事,这是插叙?从母亲的嘴里,我们知道了父亲的经历,又间接从父亲嘴里,知道了他的战友们的事情,这是分叙?最后一直被家人视为“逃兵”的父亲送子当兵,临终前要求子女把他埋在村西边地里那块无名碑下,这是补叙?

王培静小小说叙述顺序的匠心铺设,为小说人物形象和事迹营造的真实氛围,取得了较高的艺术审美效果。


中西合壁的现代叙事


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似乎是老生常谈了。王培静也赶时髦,写了一组荒诞、怪异的极具魔幻色彩的小小说。有句行话是这么说的,做人越老实越好,写小说越不老实越好。王培静的这组“不老实”的小说,倒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趣。我喜欢“新小说”,那怕从中能挑出这毛病那不足,也比那些四平八稳毫无新意的成熟之作令人感到欣喜。

《我有房子了》和《暗访》师承《聊斋志异》。

先说《我有房子了》。身患癌症的老教师周德义至死没有分到房子,他去阎王爷那里报到,才被阎王爷委以重任,安排他当了一所学校的校长,并分给了一套二居室先住着,三个月考查合格后,再分给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对此,老周很是满意,走时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阎王爷分给老周的一套二居室在现实生活中其实是骨灰盒,三室二厅是墓地。

《暗访》是写一群烈士英灵看到腐败分子把会所建在陵园内从事不法勾当,众怒难平,众英灵们拉电闸、关水阀,不许他们为非作歹、为所欲为……

借古喻今,批判现实不良社会风气,以期达到救赎和匡正,这是一个作家的良知在“呐喊”,作品体现了和中国古代文人所著的《世说新语》《聊斋志异》一脉相承的文人气节。

在此,向王培静致敬。

《一双离家出走的皮鞋》则进入家庭伦理道德范畴,从一双向女主人告密的皮鞋离家出走的境遇,引发对婚姻男女关系的思考,使该文本具有了批判的锋锐。

《两张面孔》让我想起了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鲁一贤回家前,把一张面孔摘下来放在门外,恢复“我”;鲁一贤早晨出门去上班,又戴上那张昨天摘下来放在门外的面孔,变成了另一个“我”。每天两张面孔,每天在两个“我”之间变来变去,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呢?这样累不累呀?如果两个“我”中有一个是真的,另一个是假的,那么真和假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或者犹如“真假美猴王”,只是二心的竞斗。有道是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世上本没有真假,有的只是辨识心。

《一双离家出走的皮鞋》和《两张面孔》明显借鉴西方现代派超现实主义小说的手法,洋为中用,揭示出现代社会荒诞的现实本质,对人类这个生物种群的生存状态给予深情关怀,从中可见作者的生命意识以文学的形式得以展现,使得小说创作奔向思想的高地,进行有益的尝试,实现对当下小小说写作现状的突破和突围,这是极其难能可贵的,值得点赞。


       写作经典或经典写作


我是带着学习的心态阅读王培静的小小说的,同时也用挑剔的眼光看他究竟在一个方寸之地怎样闪展腾挪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在王培静的小小说世界里,文本的价值取向和精神所指是积极向上的,弘扬正能量的,作品背后的人生折射出美好的人性光芒。

《家书》是我读到的王培静最好的小小说。

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内,中国作家中汪曾祺的小小说《陈小手》是留给我印象深刻的小小说经典作品之一。还有就是许行的《立正》。作为一家之言,我个人认为《家书》是继《陈小手》和《立正》之后最好的小小说。

《家书》有汪曾祺的散文+小说的跨文体笔法,又有鲁迅的影子,几乎相同的几个汉字,被作家王培静用在这儿,喊出了一个留守妇女的最为真实的爱情告白:“我想和你睡觉!”

与前文本不同的是,阿Q用嘴说出来后,头挨了竹杠,因为他不仅冒犯了赵家的门庭,更是亵渎了几千年的封建礼教……阿Q荷尔蒙冲动鬼使神差使然;而老马的媳妇,则是用心用情跟孩子一天学一个字,最后写出了对丈夫的深切思念和无限深情……

《家书》的核心内容就一句话:娃很好,我想和你睡觉!

不要笑,笑过之后,心里特别酸楚……

这是怎样的一封家书啊?内容只有9个字!这9个字,包含了几多孤独、几多寂寞和多少无耐、相思和煎熬……娃很好,证明她是个良母;我想和你睡觉,说明她是个贤妻。《家书》给予读者强烈的心灵冲击和震撼!

刘震云有部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9个字内容的《家书》就是“一句顶一万句”。在中国传统文化里,9是最大的数字,蕴含长长久久和拯救之意。什么是经典?这就是经典!


     有待完善的细节结构


小小说的叙述结构应该是相当严谨无可挑剔的,特别是细节方面,牵一发而动全身,王培静的个别小小说严谨性不足,尚待完善。

比如《醉人的秋风》,写一位军人的母亲搭上乘县武装部长的车——

眼镜问老太太:“你知道这是谁的车吗?”

老太太摇头说:“不知道。”

“这位是县武装部的张政委。”

“刘秘书,别说了……”他转过头问老太太,“老嫂子,你是去永河镇医院?你儿媳生孩子,儿子在外当兵回不来?”

张政委笑着说:“老人家,您受累了,这一百元钱您拿着,算我给您孙子或孙女的见面礼。”

以上对话中,老太太没有回答张政委的问话,张政委等人怎么会知道她是军人的母亲呢?此处老太太应该有一句回话,让张政委等人后面的行为合情合理。

还有《长吻的魔力》,写宋阳和妻子分别打车出门,一个去救火,一个去医院,镜头一转,宋阳的妻子下了出租车,又上了地铁……

前面应有铺垫,因为路远,加上经济拮据,需要先打车到一个地铁站,再换乘地铁去医院,彰显妻子的“艰难行程”,这才有了借长吻在她后背上贴纸条的行为,这样是否更具可信度?

还有小说人物姓名的重复使用,特别是鲁一贤,多次在不同的文本中重复出现,并非出于人物是符号的现代小说写作需要,或者是为将来组装成一部长篇做准备,仅仅是作者“自恋”使然,这对阅读审美造成了一定的不良影响,令读者置疑作者的想象力已达到思维的边缘。

王培静一直以业余作者自居。我个人认为,这是他为自己热衷于小小说写作找到的一个依赖理由。以他的才情和豪气,上手写中短篇甚至长篇丝毫不成问题,但问题是他白天上班,只能晚上熬灯费蜡爬格子,所以很难静心去啃“硬骨头”,于是他选择了短平快的小小说作为他辛勤耕耘的自留地,并且很快从“贫民”成为一个“富农”到今天成为了一方“地主”,这一点足令他身边的朋友心服口服。他获得过冰心散文奖,获得过全国小小说“金麻雀”奖,《小说选刊》还经常选载他的小小说,这些俗世间的荣誉,是对他的一种认可,他也因此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我还有什么苛求于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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