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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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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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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默然相对,没说一句话

表弟将桃核扔向花丛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想法,当其在抛物线的末端无奈地落下,也就开始忘记它曾经的存在。他根本没在意自己那一刻的扬臂抛起,更不会关心它将落向何处。那时,表弟已经走出去好远,虽然唇边桃汁的余香还在,那余香可能还做了十二分的努力,但也不会存留太久,随着咕噜一声快意地下咽,彻底地便与他没了一点关系。

锄头在舅舅手中上下翻飞,它同样没有太多的想法,多年来的被动而为以及一成不变的动作,已使其骨子里的锋利变得迟钝、麻木,对自己曾经改变过或者即将予以改变的所有东西它都漠不关心。

至于被它掀起的那些土块,不管是快意地腾空还是颓然地落地,大多也都浑浑噩噩,一日日迎来朝霞、送走夕阳,任锄头将其从这儿带到那儿,又从那儿带到这儿,早已没有了任何想法。但总有一些土会被不慎遗漏或者早就有了逆反心理,巧妙地避开飞来的锄头,它们不愿任人摆布,执拗得不可理喻,誓死要留在原地,并且愈积愈多,这恰巧掩盖了正不知所措的桃核。对这倏然而至的不速之客,黄土谈不上爱更谈不上恨,或许只是偶尔心神的一个微弱颤动,或许是一个随性而为的恶作剧,当然它在决意停留不走的时候可能也想得到一个结果,不过对于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还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桃核就给了它一个结果,它所给的结果在其后的岁月令一同生长的那些绿为之引颈侧目,惊叹不已。当然这是后话,暂且可以不说。

被抛弃时的慌乱是短暂的,桃核本就不安分,坚硬粗糙的外壳包裹着一个无比强大的灵魂,它的释放正需要一把黄土、一抹可以浸润黄土的湿润地助力。短暂的茫然之后没费多大力气就很轻松地摆脱了外壳的约束,耸了耸肩膀,将自己还略嫌娇弱的身躯坦然于日光之下了。

舅舅自然认得,他一生见证了无数生命的兴衰存亡,见过数不清的植物,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曾亲眼目睹了它们从出生到成长再到枝繁叶茂。他的锄头从桃苗的身旁很自然地绕过,没多看它一眼,但锄刃倏然间的温柔已无言地表露了对一个懂得奉献的生命的尊重。他没把它当草儿一样清除!

躲过一劫的桃苗最终遇见了我。

去舅家的时候正是栽花种草的时节。我看着那个小花园,看着它的满园春色想起了自己一年也回不了几次的老家,想起了家的荒芜——杂草丛生!忽然就有了也栽几株,也建一个的冲动。舅舅自然支持,他园中的花本就生得密集,正不知如何处置,说话的当儿便已掘出了七八株,其中便包括那棵混在花苗之中的桃苗。那时它们还一般大小,本该开花的花儿也没开放,都是一模一样,满枝的绿叶,若不细看,很难分辨得出。或者舅舅早就忘记了桃苗的存在,那本是一个花儿的聚集地,桃苗的出现原本就是一个意外!

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同那几株花苗一起迁离了曾经生长的土地,到了另一个院落。作为新主人的我很少养花,也从未仔细地观察过它们,至于一棵树与一株花幼时有哪些不同更是不甚了了。只是怀着对家园美好未来的期望,按舅舅的说法将其一一植入土中,压瓷,且浇上了水,然后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放松,掏烟,点燃,深吸,吐出,让一缕灰白的烟气在自己的快乐中袅袅升起。对了,其间还对春暖花开、满院生香等等词语做了一次极富想象力的剖析与向往。

我自然希望它们都能够成活,至于最终会开怎样的花儿,颜色、大小,单片还是重瓣倒不怎么在意。这个久已无人居住的院落需要生机,当然不该单单只是因欠缺打理而荒成的绿草葱茏,它也应该百花争艳,芬芳馥郁!我人生最初几年里的好多梦都做在了那儿,它若一个生命顽强的藤蔓植物,滋生出的枝枝叶叶即使延伸得再远,也摆脱不掉根的牵绊和它们无法抑制地对根的思念。我有责任、有义务使其变得美好,更加美好!

初栽时那些小苗几乎一般大小,长相也极为相似,确实很难分辨,但肯定有所不同:比如枝干的光滑度、颜色的深与浅、叶子的形状以及大小等等。不过我并没想着非要从中挖出一个异类,它们总有开花的那一日,那一日自然可以看出它们的不同,况且这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我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

它们没辜负我的希望,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便先后昂起了头,开始伸枝展叶,宣泄自己的生机勃勃。花儿的叶子在风中摇摆,桃苗的叶子也在风中摇摆,它混在众多的叶子中间,依然像在曾经的那个院子中一样被人忽视。

其实也没人注意,没人有时间、有机会去注意它,那个被两扇铁门束扣儿锁起的院落一年开不了几回。偶尔回来的我也不一定会想起它们,匀些时间去仔细地观察或者静静地欣赏它们,倾听生命拔节的声音。而铁门打开与重新锁起之间的时间又都很短,这不长的时间里也很少有旁人进入,他们都很忙!

台阶下的小虫也很忙,日日里以嘹亮的歌声倾诉着自己生命的过往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没时间留意那些新增的绿。它们习惯了在绿色的庇护中生活,但对其高矮、粗细,开花与否、能不能结果并不关心,它们不挑剔;它们与院中的草一起成长,与新栽的花苗、桃苗一起成长,早就认定了它们没有区别——生命勃发的声音都一模一样!当然虫儿小小的眼睛原本就看不了多远,况且它们的一生太短,没时间,也没心思去分清万物的不同,这情有可原!

偶尔有野猫爬过围墙,将家安在那儿,生来便可以穿墙越户的它们自然见多识广,犀利的目光只是一扫,院中的花儿、草儿便可分得清清楚楚,不过它更关心生存环境的优与劣,不会像虫儿那般固守一处(虫儿或许是迫不得已)。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心海忽然的一个荡漾,将几声抱怨又或初觅新居时短暂的喜悦丢落在那儿,然后在某一日带着新生的孩子决然而去——它更关心食物,没工夫纠结前院新生的绿与后院年年岁岁相似相仿的那些青草的绿有什么不同。繁花似锦中卓然不群的这一棵根本就无法引起它的注意。

建花园时我自认将那些草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而来年花儿开始展示生机的时候,却又跃然其间,晃着小小的脑袋。它们大多没能高过花儿,委屈地在其脚下年复一年,生了枯,枯了又生。但有一种却霸道得很,扯着长长的蔓攀附着身旁一切可借力的东西,将自己的身躯肆意地伸展,最终还无耻地趴在了花儿与逐渐长起的桃苗的顶端,试图独占阳光、尽享雨露。

可它的狂妄之举根本就不能阻止任何一个生命对“生”的渴望,改变不了它们对自己未来的设想,以及既定的成长计划。伸出的无数条枝蔓密密匝匝,若五指张开的手,看似有力,无懈可击,但总有遗漏,这也正是身下其它生命生存所必须的,不多不少,刚刚好。且藤蔓的阻挡削弱了烈日的蛮横、暴雨的霸道,又恰恰将其温柔的一面尽数给了身下年幼的它们。而且一个闲置已久的院落,本就很少有人走动,也免了不必要的践踏与损坏,很适合一个生命的繁衍生息。

某次回家的时候,我无意地一扭头便发现了桃苗的的与众不同。从栽种的那一日算起,也没多长时间,哪一株栽在了哪个位置,哪个地方又栽了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它肯定不是鸟儿衔来的一颗种子落地发芽,不是深埋黄土的某个生命无意地一次爆发,它是被我当做花儿迁来的一个新的生命。那时已经满园芳香,它却没开花,当然还没到它开花的时候,它是一棵树!

桃树!伯父说。四个字吐得不疾不徐,伴着一缕白色的烟气从他的唇间流出,自制烟卷的末端方才还绽出过一个绚烂的红。那绚烂没能给伯父的结论增添什么,淡淡的话语,没有一丝情感的介入——伯父自然也见证过无数生命的兴衰存亡,一棵小小的桃树在他眼里又算的了什么?

我忽然莫名地有了一丝失落,这桃苗它被移栽时卑鄙地冒充了某株花儿,使这个院落在这段时间一定少了许多芳香。同时也生出了一份欢喜,自己原本只是想养几株花儿,不料竟收获了一棵树,竟还是一棵果树!从此之后一种纠结却开始在心中潜滋暗长,并愈演愈烈:一是“桃”与“逃”谐音,极易让人联想到逃荒要饭的“逃”,很使人丧气;又听说妖魔鬼怪喜欢在桃树上栖居,或言其本身就有邪气,根若扎到屋里,主人就会有性命之忧。此外还有另一种说法与之恰恰相反:桃树及其果实有阳刚之气,具有辟邪之力,家宅庭园中栽植,则有利于延年益寿。至于哪种正确,却也无从求证。如此竟过去了四五年之久,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日日长成了一棵真正的果树。

它被我栽在了水龙头旁边,若是稍稍用点心,下点功夫,矫正一下树形,修剪一下枝干,完全可以像模像样地于水池之上绿荫如盖,也给这个院落多了一处清凉之地。若是再挂几个粉红的果儿,被那满树耀眼的绿衬托着自然更使人爱怜。它当然会挂粉红的果儿,它最终也真地挂出了粉红的果儿,就在绿叶间若隐若现。它在我的纠结犹豫中,依着自己的想法生长。

偶尔回家的我停留的时间都很短,诸事忙完便已无暇再去考虑院中的那些花花草草,当初将它们安置在那儿时的激情与狂热也早已被更多的琐事挤兑得没了分毫。它们的美丽茁壮猝然扑入眼帘的时候,或许真地让我感到过一丝震撼,但那震撼不会持续太久,跨出院门之后,清脆的落锁声便足以将其彻底地推到九霄云外。

我无暇去欣赏那些花儿,至于桃树粉红的果儿却真的是很难见到。它的花,一年一次;它的果也是一年一次。从花苞到开放,从幼果到成熟都用不了多长时间,它们没有耐心等待我的归来,迫不及待地随着一阵微风或者一场细雨扑向满地的尘埃,像当初的那颗桃核一样。当然桃核的抛出是被迫的,但谁能保证在即将落地时它不是欣喜的,不是迫不及待的?

当初的那颗有幸没入泥土从而萌发了生机,而这终于承载起一树粉红的桃树虽然在水池旁,但却是在花园边上,它肆意撑开的树冠下的土地多为水泥所覆盖,那些果实就重重地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汁液四溅。果肉存留不了多长时间,众多觅食的生命对其觊觎已久,比如落于枝头的鸟儿,爬上树干的蚂蚁,因为从不施农药而坦然地将家安在果实中的小虫儿,以及那些日日仰望着粉红,垂涎欲滴,颠颠地跑过来的其它生命,它们大快朵颐,直至仅剩下瓷实的桃核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或者那桃子有幸躲过了众生的摧残,落地之后与无数落叶一起开始承受风吹雨淋、烈日曝晒,渐渐地也成了赤裸裸的一颗颗桃核。它们隔着水泥地与土咫尺天涯,没有萌发生机的条件与机会。最终在我偶然回家,一时兴起的时候随着枯枝落叶在跳动的火焰里化为了灰烬。

它们在扫把地推搡中或许还曾努力地跳了那么几下,试图引起我的注意,当然这也是它们存留于世的最后机会。而我或许在无意中看到了混在落叶中的它们——也确实看到了,还捡起了几颗,我的轻叹还曾在空旷的院落中回响,最终却又将其抛向了那一堆枯黄,决然而无情。

我知道它已经与那些一同长起的花儿彻底地决裂,当然我早就知道,在那些花儿开始在阳光下展现其妩媚,而它只是一个劲儿地长着个儿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

我决然地拋落,默然地看着它们化为灰烬的时候,那棵桃树便从此真正地孤立无援,它也彻底地对这个院落失去信心了吧?其实作为主人的我对花园中所有的生命在其成长的过程中都谈不上关心与爱护,几年来未曾浇水,未曾施肥,更未修剪,就连养育它们的土地也再没动过一锨一锄。而它们却一直都长得那么精神,似乎也无需我再去耗费力气。

对于桃树则不但没有爱护与疼惜,甚至在它生长的各个阶段还曾为其设计了不同的死法,只是心神忽而的一个翻动毁灭了那时的残忍罢了。它将花开了一季又一季,孤独地将果结了一茬又一茬,没换来我的一丝欣喜,一丝感激,它自然失望。它宽大的树冠俯视着院中的所有事物,对于偶尔回来的我又怎会错过,我的一举一动它都尽收眼底,当然也包括我的漠然,以及将其果实抛入尘埃,送入火焰时的决然,它怎能不失望?

它与那些花儿来自同一个地方,在风中摆动的枝叶曾经牵丝扳藤,纠缠不清,彼此间或许还说了些暖心的话,我们当然是听不到的,也无暇去听,也很难理解,在后来新的院子里更是无人再试图去倾听。它们相依相守的日子并不久,桃苗要留出更大的空间给即将诞生的那些沉甸甸的果儿,最终它舍弃了一切,孤独地向上。它没有朋友!

当它第一季花儿绽放的时候,身旁的那些花儿果然笑成了一朵花儿——它迟迟绽放的花朵还没它们的花苞大,它娇小的红,虽然成串,却也无法与那些花儿的姹紫嫣红相较。可谁又能禁锢得住它骨子里的强大呢?其实也没用多少日子,数根枝条便已经傲然地高过墙头,甚至跨过墙头,开始在别人家的院子宣泄生机。

它的枝叶在花儿的上方摇摆,触不到花儿,那些花儿也无法像幼时那样与之亲近;它愈来愈大的树冠远离了土地,在院落的上方寻觅着更高的所在,但它不是鸟儿,无法顿足而翔,这静寂的院落——浓缩的世界养育了它,也牵绊着它,那一丛深埋于土的根支撑着它的凌云壮志与现在的生机勃勃以及未来的高大挺拔。

那根其实还算不上粗大,桃树跻身于这个院落也就短短的几年时间。扬起的斧子只需几十下,拉扯的锯子也走不了多少来回,它就会颓然倒地,若一面轰然坍塌的土墙,像我曾经将它栽种在那儿时一样还要飘一点尘土——堪称一个壮举!当然得消耗力气,流些许汗水,不过我还年轻,这不是事儿。

我一根根地去掉了它肆意伸展的枝条,那时已经有了铃儿般的小果,随着锯或斧对桃树的牵动或撞击,惊慌地晃着,仿若桃树颤动的心,而那哗哗的叶声则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它应该是在向世界诉说自己遭遇不幸的冤屈与愤怒,以及本该被善待的种种理由。当然也可能是专意在向我诉说,可我听不到,即使听到了,也无法理解它到底说了些什么。我轻叹了一声或者又没有,毁掉它原本就是酝酿许久的一个计划。

去掉枝叶之后,绕着桃树我又掘出了个直径一米多的土坑,沿着坑壁数锨下去,铲断了它伸向四周几乎所有的根须,而后用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力气,将其推向北,又推向南,转而向西,又向东,它终于如我所愿颓然地倒在了地上,不过没掀起灰尘,也没像土墙坍塌般那样壮观,它的树冠已被我先行分解,只剩了一个光秃秃的树桩,能掀起怎样的波澜?

我看着静躺于地的它,它应该也在望着我。被我砍断的枝枝干干凌乱地横陈于主干四周,飘落的叶子到处都是,隐藏于枝叶间的果儿也依稀可见,我辨别不出它的五官所在,自然也无法判断它的神情在那一刻到底表露了什么,哀怨,还是愤恨?无从得知!

我一下一下将斧刃抛向它的胸膛(当然我不知道哪儿该算是它的胸膛,斧刃的啄痕随处可见),或者将锯子在它的身体上来回拉扯,每一处的伤害都可能致其死亡。斧斫的声音以及锯子的刺啦声回荡在小院,那里面肯定夹杂着我所听不到的一种声音,那声音从我毁掉它第一根枝条开始就已经存在,我却未能感知到,自然也没能唤起我的一丝怜悯。

也可能就是一种沉默,根本就没有那所谓的听不到的声音,那果儿晃动、叶儿撞击本就再自然不过。它或许早就料到了自己的最终结局,风雨中已经叹息过无数次,偶尔回家的我从其身旁经过时,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就泄露了自己深藏于心底的这个罪恶计划,它已经习惯,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它无法说话,不能与我沟通,肯定也认为没必要与我沟通,这些年中它一定是在自我壮大与静等死亡的纠结中艰难地度过的。

曾经的主人舅舅或许也早已忘了那棵桃苗,对于桃树的生长变化我从未向旁人提起;他常使的那把锄头,自然也不记得自己曾在主人的驱使下毁掉了谁,又宽容了谁;至于那些黄土,几个季节的更替,什么生了,什么枯了,而今不知因其上又生出了什么而欢欣雀跃,它哪有闲暇去追忆那些已经无法重现的过往。

我将桃树枝条一一斩成小段码起,将主干也锯成小段,劈开,码起,然后世界又一次归于平静。我像曾经将它栽入土中时一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放松,掏烟,点燃,深吸,吐出,让一缕灰白的烟气在自己的快乐中袅袅升起,而这次的快乐,或许还夹杂了什么,不过我没去细想,往后的日子还长,总有时间去想许多东西。没像上次那样对春暖花开、满院生香等等词语再做一次富有想象力的剖析与向往,已经有了那些花儿,春暖它自然花开。

院子向阳,用不了多少时日,那些新劈的柴火便会干透,干透了它自然渴望一次化茧成蝶般的蜕变,然后就在某一日被投入火中生一抹绚烂,化为了灰烬。那灰烬或者随风飘走,又或者同粪土一起被抛入田间,与大地融为一体,那时,我因那棵桃树所生的纠结或许也就彻底消除了吧?可纠结是去了,谁又能保证另一种因怀念而生的悔恨不会诞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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