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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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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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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

其实,那会儿我已经醒了,看过表知道时间还早,却已有微弱的光亮渗透窗帘,映入房间。我听到了簌簌击打窗棂的声音,细小,轻微,但很是分明,宛若夜行的鼠儿,总担心弄出点声音,又总是那么的不小心。我想……该是老天要送惊喜于我了吧?便有了扑到窗前一看究竟的冲动,却又怕自己一时的鲁莽,破坏掉心中刚刚升起的一幅还略显模糊的美好画面。

可强烈的好奇与难以抑制的冲动又怎肯轻易地平息下去。终于怀着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拉开厚重的窗帘时……久违的雪啊!我放任着心儿无羁地欢呼。对面的屋顶已经泛白,不过还不能尽掩瓦面,交叠的瓦片在朦胧的天色中层次分明;院中的树也挂上了银霜,那霜亦未能全然地浸没枝干,一些仍沉于黑夜,一些则因雪而撕破了黎明。总之不管怎样都已是在骄傲地宣布——落雪了……冬就要更像一个冬了。

这时的雪还只能称之为雪粒儿,纤小得使你很难把她与雪相提并论。我迫切地将窗户推开一点,再推开一点,伸出头去,想将其看得真切,当然也想更近一些与之亲近。这纤小的雪也是乖巧,开窗的一瞬便有几粒,十几粒,或者还要更多些携带着晨起的清新扑上了面颊,有的甚至还羞涩地落于我的唇上。这凉凉的雪粒儿分明含着浓浓的情呢,是怕我因她的姗姗来迟而怪罪于她么,这才如此地迫不及待,如此地讨好于我?可是,又怎敢,我只有以十二分的热情去迎接她,欢喜地接纳她,将其含在嘴里,将其拥入怀中,她是我盼望了一冬的一个宝啊!

天还没大亮,雪粒在窗外飞舞,若缕缕轻烟,她被连绵的风儿带着,忽而东,忽而西,忽而南又忽而北,无所顾忌地展现着一个又一个曼妙的舞姿,渐渐地竟愈下愈大,终于化成了千朵万朵的雪花,随风摇曳。内心便愈发得不能平静,而要醉于其中了——这将掩埋冬日的萧杀的雪又怎能不使人为之沉醉?我的沉醉起于风,落于梦!

那风终究还是没有耐心,它不持久,或者它也有累的时候,不知何时又悄然停歇了,停歇得那么自然,毫无违和感。雪或许也转晕了,又或许玩累了,她不再是无目的地东冲西撞,当然也可能是忙碌的风中舞蹈之后也需要一个彻底放松的休息,开始懒散地,悠闲地从我眼前飘过,若风逝去时一样也是悄无声息。却也并不急着下落,坦然而又略显矜持,似乎就是在刻意地炫耀自己的轻盈与娇美,而这炫耀中显然还隐藏着一丝羞怯,当然,这谁都看得出来。

她是在期待我的赞美么?可我稚嫩的笔墨又如何能更贴切地描绘出她醉人的美呢?随着雪的愈来愈大,雪中的世界也愈发洁白,偶有几处被其遗漏的屋角、树梢耍了小性子,欲强守它们的执拗,企图维护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但不久也会败于冬雪,这灰黄、萧杀的世界终将被这一抹白所浸染,所淹没,然后,看不出原来的一点样子。

我将自己静静地置于窗前,真怕愧对了这姗姗来迟的雪花,真怕自己稍不留神的一个举动便惊扰了她,真怕自己偶尔的一眨眼而错过了她!我不知道今晨的雪是不是多年前的那些雪花,或者与多年前的雪相仿佛;多年前洁白的雪中的故事会不会延续至今?多年前雪中洋溢的情感是否依然还会在雪中飞舞,乃至升华?

小时候的冬日总是有雪的,且比现在的还要大些。背着花格手织布的书包一步步向学校走去的时候,会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相伴,若是忽然来了兴致,擦着地面侧脚疾速踢起,会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雾,飘飘洒洒,美妙至极;或者又小心翼翼地紧跑几步练习一下滑雪,任书包一晃一晃拍打着屁股,当然它也拍出了快乐。如果不慎摔倒,也没关系,厚厚的棉衣护着不会伤也不会痛,也不必担心衣服弄脏而遭到父母的责骂,只需轻轻地拍打几下,依然是干干净净。

坐在教室看不到落雪,窗玻璃上早被一层白茫茫的水汽所覆盖,趁着老师扭头写板书时总要偷偷地用手指去揩,即使揩出窄窄的一道明亮,那么透过去便可看见那一片白了,看见缺少我们的欢呼仍旧要在空中炫出不同舞姿的雪花。不过老师的视力总是那么的好,投掷手法又永远那么高超,当我刚刚缩回手指,一小截粉笔头已准确无误地奔上我的额头,于是窃窃的笑声在教室的各个角落里升起,当然他们都没有恶意;于是老师开始大声地提醒我们这些还处于顽皮年龄的顽皮孩子们——注意听讲。

“一、二、三,看谁坐得端;四、五、六,手背后;七、八、九,不说话。”其实我们都很听话,都会认真听讲,但只要下课的铃声骤然响起,疯狂地敲打着我们耳鼓的时候,却已十二分迅速地做好了冲出教室的准备。班长一声“起立”之后,急急地喊了声“老师再见”,而老师才刚刚踏出门槛,身后便涌出了活波好动的我们,若一朵朵花儿绽放,顷刻间分跑向校园的各个方向,一声声欢呼同时响起。

打雪仗、滚雪球,女孩子们自然还要堆一个雪人出来。虽然时不时有俏皮的雪花钻入衣领,带来一丝凉凉的,怪怪的感觉,免不了想将其取出,手落处,指尖触及的却只是一小点水痕,况且也无暇顾及,大不了缩缩脖子,晃晃脑袋,雪带来的乐趣早已让我们忘了一切,当然也忘了出门时母亲的嘱咐,穿着手工纳就的条绒面棉鞋哪儿雪厚奔哪儿,根本不会有半分犹豫。

打雪仗是不分男女的,大家伙总能热热闹闹地玩在一块儿。短暂的课间,“手心手背”分成两组,掬起雪花抟成雪球,然后奋力地扔出;有时人多了便男女分工,女孩子抟雪球,男孩子扔,如果不慎打在了对方脸上,惹人家生了气,又赶巧是同桌,自然二话不说先划起一道“三八线”,甚至还要满脸怒色地宣布“十年不说话”呢!不过下一个课间,或者改日的课间又会看到他们玩在了一起,“三八线”是常常划的,却也是常常擦的,友谊总能地久天长!

打雪仗至少得有一个对手,滚雪球倒是可以一个人玩的,但总有爱凑热闹的前来围观,而且用不了多久呐喊助威声便响成了一片。我就曾滚起特别大的一个,当然从小到大是一个相对漫长而艰难的过程,这期间自然少不了使用刚从热映电影《少林寺》中照猫画虎学来的各种腿法,正踢,侧踢,倒踢,脚是一刻都不闲着,甚至还莫名地认为自己是天生练武的料儿,沾沾自喜间便模仿了李连杰的腾空侧踹,不料想得美,摔得也美,脚下一滑,平展展地躺在了地上,围观者却也无人取笑,只是一个劲地喊着“加油”。心中的委屈刚刚冒头便被好胜的心理打压下去,遂胡乱地拍打了衣服,捡起已滚出几步远的火车头帽子,额上早就挂了擦也擦不退的汗珠,索性不戴,将其拎在手里,又去与那好不容易滚起的雪球较劲儿。

有时候忽然有了心事儿,谁说小时候的我们就那么傻乎乎的啥都不想?或者和一二好友厌烦了太过热闹的打雪仗、滚雪球,也会找一处较安静的角落,两脚跟靠拢,前脚掌分开,然后一点点往前小碎步地挪动,极认真地走出一段,回过头来看,身后赫然就是一道浅浅的车辙!便在心中为自己喝一声彩。

我的同桌是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唇旁有一颗痣的,很文静,也很秀气,很少见她去玩打雪仗或滚雪球,但落雪的时候她总会喊起伙伴们去堆一个雪人,她们的雪人也总比校园里匆匆而就的其它几个更加的漂亮些。我也曾加入其中,还出了馊主意让她将围巾取下给雪人戴上,确实也增色不少。上课铃声响起,竟忘了及时收回,下节课休息的时候围巾已被雪水浸湿,一直很和气的她便有好几日不与我说话,不过我们的课桌上却很少有三八线的。……

那样的雪,那时候雪的世界,那时候我们生活的环境,却已落在了记忆的深处,只有在偶尔抚落尘埃,翻开回忆之书时方才可以看到,那是温馨的,藏着一种弃也弃不掉的美。

今晨的雪很美,在空中舞着,在静寂的世界中飘着,方才会有这许多美好的回忆在脑海中升起,升起它便也想做永久的停留。不知明日这场雪是否还会继续,这世界是否还会若今晨这般清新得令人由不得不想着放弃一身臃肿的御寒之物而要去与之亲近?不知明日是否还会雾霾重重,不知明日是否因为雾霾重重而再次戴起口罩?即使那口罩也是雪白的,却也与今日的雪白不同,更不必说记忆中的雪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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