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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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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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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

我有一顶帽子的,虽然帽顶与帽圈的结合处已经开线,没了束缚的帽圈便颓然地滑落下来挡住了我的眼睛,最终挂在鼻尖之上,但终归也还算一顶帽子,终归能为我阻挡一点烈日的无理取闹。却被偶尔的一阵风恶意地锨起,并一路追赶着,踢入路旁的一条沟渠中,渐渐地被飘起的灰尘所淹没,似乎不久也就找不到了。

于是有太阳的日子我便只能这么曝晒于烈日之下。可是有太阳的日子太多,风却少得可怜,想是它也怕了这烈日的蛮横吧。

这是一个刻意追求着静止的季节,路旁树上的叶子都低垂着脑袋,安然地进入了梦乡;田里的麦子也低着头,它应该没睡,它还不到成熟的时候,正暗自积聚着力量完成生命中最后的冲刺,不过也可能厌倦了夏日炎热的枯燥而暂时迷失了奋斗的方向,同样在心中讲述开一个关于梦的故事。

天空中偶尔飞过的一二只鸟也显得无精打采,它们忘记了起飞时所定的目标,迟疑盘旋之后,又折转回来,落在了麦穗上。也不一定为寻一口吃食,或许只是短暂的歇息一下,同时对出行时的决策做一次反思,它们的身姿倒还像以往一样的轻盈。那轻盈我装作没看到。

我屈服于烈日的肆虐,昏昏欲睡。我知道主人是希望我去赶走那些雀儿的,当然也包括那些整日里无所事事,将无聊的捉迷藏游戏玩到极致的孩童们。我也努力地尽职尽责地做着,可面对如此死寂沉沉的世界,我行为的懒散与对职责的懈怠也在所难免,似乎也情有可原。

我想,以我伸展的双臂以及手上那只红色塑料袋的警示应该就可以了吧?应该就可以驱走那些雀儿的肆无忌惮;而那些孩子,他们早就知道我的使命是什么,没必要一再重申,耗费太多的心神。我大可静下心来放松一下自己,当然这也是一个最恰当不过的时候。

雀儿落脚的地方距我并不远,也许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却对我视而不见,将旅途的困顿长长地呼出之后,便开始泰然自若地观察起我来,没有胆怯、没有负罪感,它们果然有点忘乎所以了!

我刚刚开始沉寂的心海忽然又波动了一下,在决意逃避责任之前还是想晃晃双臂,伸伸腿脚做做驱赶的样子,就像我最初站在这里时一样,对主人所给予的权力与信任充满了无限的激情。可是我无法改变我的姿势,也像我第一次跃跃欲试时一样。我先天失去了动的资格,除了偶尔因风的吹袭而摆动的衣角,其实一直都没动过,也动不了。我对它们有意无意的蔑视与挑衅根本就无能为力。也罢,我可以放宽心去做一个属于自己的梦。

我在烈日下做着我的梦,我想我的梦也应该是多彩的吧?!虽然很穷,甚至一件漂亮的衣裳都没有,身上这破旧的灰布褂子也是主人弃于屋角,准备要扔的,忽然又到了夏收时节,忽然就想到了应该有个我,而卑微的我好歹也该有件衣裳的,这样装扮起来才更像那么回事儿,于是我便生成了这般模样。当然,这不影响我有一个多彩的梦的。

梦中的我不该是现在这样的打扮,应该衣着光鲜。若真不能衣着光鲜,至少得有帽子,绅士总是要戴顶帽子的嘛!那样,才勉强够得上体面。我不禁想起了曾经那顶帽子,不由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恶毒词语在心中重新组织,将那可恶的风狠狠地又诅咒了一遍,我知道它听不到,我权当它能听到,它能清晰地听到!

我体面的装束或许会唤起隔壁田里那个着花衣的稻草姑娘的注意。我记得好多天前隔壁的姐姐抱着她来的时候……那时候我的帽子还在,当然它不漂亮,甚至还破烂不堪,但一定也引起了她的注意,若不是这样,为什么她展开的双臂,朦胧的,但一定美丽的面孔总是对着我呢?原谅我的视力不好,看不清她的模样,无法具体,细致地去加以描述。

我在做着这个多彩的梦的时候,她的梦里是否也会有个我呢?当然不能是现在如此落拓的我,或许要潇洒得多,衣冠楚楚。但,终归会是我吧?

我看着隔壁田里俏丽的她,不禁有些羞涩,为自己刚做的一个短短的,却又隐含无限美好的关于她的梦!她依然那么对着我,看不清相貌,看不清表情,更无法猜测她的心思,我便由着她去,不再想。

麦穗儿发出簌簌的响声,我知道那是麦粒干燥收缩的声音,或许再过几天主人便会穿着他凉爽的白布褂子与他的家人们一起来收割这片成熟,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欢欣热闹呢?

他们收割这片成熟的时候还会记得我么?他们会记得我付出的劳动么?他们会想到我为此而流的汗水么?虽然我的汗水无法展现于他们面前,虽然我的劳动也不是那么轰轰烈烈,但我确确实实兢兢业业地履行过自己的职责。当然,闲暇时是会想想那穿着花衣俏立于隔壁田里的她!

或许喧嚣之后我会被弃置不顾,为守护麦子而生的我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若我身上这件破烂不堪的灰布褂子……那么,我将终老于这片田野么?无奈地独自去承受日晒,雨淋,风吹,雨打的纠缠不休么?主人一再担心的雀儿也很少再来了吧?!已被收割得干干净净的庄稼地里不会再有什么能够吸引它们;或许偶有几只愚笨的来捡拾那些或有遗漏的麦粒儿,但我想也一定很少了吧?!

隔壁的姐姐同样会舍弃了那穿着花衣的她吗?她愿意留下来陪我吗?她会不顾夜间的凄冷、白日的孤寂决然地留下来陪我吗?当然,或许善良的隔壁姐姐会带着她回家,她记得她的功劳,那么这旷野最终便真的就只剩下我了……

雀儿离我又近了一步,不但无视我的存在,竟还结伴儿跃上我瘦削的肩头,开始对着我的脸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我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在嘲笑我还是在同情我,它们是不是偷觑了我方才所做的那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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