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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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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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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

我不知道祖父当初建那所院子时,留那块地出于一种怎样的考虑。

打开矗立在西南角的黑漆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棵高大的皂荚,它挨着南墙,靠着东墙,转而向北也看不到房子,还是树,一棵接着一棵,参差不齐。一条被家人踩得发白的小道在树与树之间伸展,呈“S”形,最终直直地指向了正东,在弧线的末端,北面是棵大石榴,南面则是同样茁壮的杏树,它们都不是同种类唯一的一棵,却已无暇他顾,更加高大的椿树俯瞰着整个院子,它撑开的那一树绿几乎覆盖了身处其下,相向而建的四间厢房,厢房自然不只这四间,依着它们的西墙又起了两座,但要简陋得多。厢房的背后,南墙之外便是那块被分割出来的土地,它与高大的皂荚一墙之隔。

院子初时没打围墙,也未建厢房,仅仅只是一方临壁凿窑的人为坑穴,后起的围墙靠着这坑穴向东延展,坑穴的入口,也就是地下窑洞的出口被圈在了围墙之内,与后起的院子融为了一体。

地下窑洞的前身是田野,后起的院子的前身也是田野,田野的前身还是田野,在我的认知里是这样,在村庄的记忆里它大概也是这样。院子崛起于田野之中,是田野的一部分,一个人为坑穴没法阻挡田野气息的涌入,同样简单的几堵围墙也挡不住它的蔓延,那院子种什么长什么,都十分的茁壮。即使被好干净的祖母打扫得扬不起一星点灰尘,但总有一处,两处,甚至更多的地方,稍不留神便会蹦出一个小芽,且自破土之日便十二分的执拗,最终有的还真就争得了一席之地,比如皂荚树与杏树之间,墙缝里长出的那棵石榴,再比如……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院子崛起之前便已生长于此的那棵椿树,它无可争辩地成了这块土地上的主角。

院子被田野的气息充盈,久久不散。而墙外的土地与田野相接,它本就是田野的一部分,更是如此。事过多年,我已记不清那块地都种过什么,收了什么;祖父或他的孩子播种时是怎样的一种忙碌,而收获时又是怎样的一种欢欣。那是从桩基中匀出的一部分,本应该寸草不生,所以它的每一次收获都是意外,都是一场可令人为之欢呼的惊喜!

祖父有四个儿子,均会成家,需要足够大的院子迎接新人,以及接纳其后新生命的加入。但同时也需要更多土地的收入以保障他们的成长所需。祖父在建这所院子时一定很纠结,也一定很决然,那时子女还小,院子也不需要多么的大,而分割出来的土地紧挨着院子,它本是桩基的后备,总有一日会融入其中,不需要费太多的周折。只不过后来因地下水突然上升,搬入了村中的新家而没能实现罢了。

当然也可能是祖父出于对土地的热爱,他喜欢看着它一日日萌发出生机,又一日日带给他收获的惊喜。单就院里院外的那些树,以及随时可能蹦出地面,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生命,只要它们不碍事,他便从不主动铲除,足以说明一切。而墙外的那块地更是一处生命蓬勃向上的所在,他是它的主人,他含着旱烟管藏于心底的快乐从未向旁人言说,但又怎能随易否定?况且这刻意留下的土地也使他能够更近距离地感叹自己忙碌的一生。我从未注意到他在地头徘徊,思索,或许那时还小,注意力只放在自己身上。然而他为拥有这所院子,为拥有赖以生存的土地,扛短工、拉长工,忍气吞声,一分一厘地挣,一分一厘地攒,为此所承受的艰辛与苦涩总会在心头萦绕。

或许这仅仅只是我的猜测,祖父已经故去多年,无法再与他追忆往事;或许曾参与院子建设的父辈们知道,然而却已没了考证的必要,院子早已回归了田野,与被分割于院子之外的那块地融为一体,与包围着它们的田野融为了一体,最终甚至与我们家没了一点关系。

多年之后已很少有人知道那块土地上曾经发生的那些想起来便令人心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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