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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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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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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槐不泯冲天志

公园北面,朝阳路南侧,一组园林工正奋力修剪行道树,自西向东无一例外。那是国槐,原本枝叶纷披一路招摇,如今黄叶纷飞断枝遍地。修剪工手持电锯,立于吊车平台上,左截右铦,斗志昂扬,引无数路人折腰探路,或驻足侧身行注目礼。人行道上堆满树枝,行人无处落脚,寻着树缝闪避腾挪。从旁驶过的机动车,鸣笛慢行。吊车旋臂位移,电锯吱吱作响,粗壮的树枝摇摇欲坠。可个别老妪老叟不听劝阻,趋前争捡锯下的枝条,不顾险情,不怕湿重,就地捆扎一起,系单车后拉回,或柴烧,或他用。仅剩细枝嫩条被冷落一旁,无人光顾,最后运至郊外碾压填埋。正值周末,渐渐聚集赏光的人多了起来,我报之一笑,剪个树枝都能引起人们如此好奇,莫名惊诧。

这是多年的苦槐,早已杵成景观,美则美矣,却不敌凄风苦雨侵袭,叶黄而落,窸窸窣窣,铺满路面,一经踩踏粘黏难除,有碍观瞻。是啊,适时修剪,可以防败落,而装扮美化全在人心,苦槐亦有冲天志,无奈今世做景观。做栋梁看的是密实的材质,做景观看的是雍容的气度,取用不同,没必要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做不了栋梁做景观,也不枉活一世。看型,就不能任其荒生乱长,免得枝蔓歪斜,耗尽地气肥力,累及主杆着意向上。人也一样,自小没一点正性不行,防微杜渐,该捋顺时就要捋顺,该铦除的就要铦除,而不能听之任之,不服管教了就家法伺候,没必要婆婆妈妈,有时候简单粗暴更见成效。一切都要适可而止,合情合理合法,绝不能盲从暴虐。小不中用,老来何为?一味顺从溺爱放纵孩子,遭反噬只是迟早的事。

看这国槐,浑身是宝,材质上乘,寄寓着祥瑞与亨通。君不闻槐卿指三公九卿,槐蝉指达官显贵,槐府又指三公官署或宅第。苦槐根正苗红身板硬,立于行道上招摇守望,有些大材小用,成不了大器,也不失檩条之躯。换作木棉,只能削做瓶塞,难有大的用途。质地不同,取用不同。有尺水行尺船,有多大的本领就做多大的事情。人人都有自身的局限,瞎子看不见大千世界,难摹形貌,自然与画家无缘;聋子听不到天籁之音,难彰妙音,自然与音乐无缘;哑巴说不出造化神秀,难吐词律,自然与歌唱无缘。

苦槐虽有截枝之痛,可依然憧憬蓝天,拥抱日月,一心向上生长着,这是难以遏止的生之欲望。欲望越强,扎根越深,欲望没了,生命还有什么值得留恋?欲望需要戮力培植,又要防其膨胀,疯狂的尽头就剩自虐了。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一身正气的人,何来私心杂念?正道直行,没了私欲,这样的人,鬼神都害怕。嘴软是吃了人家的,手短是拿了人家的,硬气不存了,坚毅毁弃了,刚正灭失了,自家的命脉就被人掐住搦死。

思绪乱飞之际,我差点撞上树,忙调整方向,进了右首的公园。此时湖面上的那层薄冰刚刚消融,而桥上的游人来去从容。玉兰枝上布满淡红的蓇葖,浑圆尖突,无叶相衬。我意兴勃发,行吟湖畔咏玉兰,“日光云起燕斜飞,挽臂牵手上翠微,但得今生长相守,何须惆怅作别离”。周围一大片牡丹,光秃秃的枯枝犄角相抵。那几株碗口粗的楝子树,自成风景,蓬松疏落的树冠未存一叶,却吊满了楝子鼓豆,鹅黄滚圆,晶莹透亮,粒粒可数。一排排的银杏树,伟岸挺拔,聚集的白果没了,连金色的叶子都交付北风了无痕。

再看前方空地,三三两两的人在耍着空竹,你掷我接,疾转生风,嗡嗡作响,甚是热闹。甩鞭人自占一隅,手起鞭落,鞭梢似蛇信,吞吐自如,声声炸响。打“猴” 人也凑起热闹,使劲地抽打着,此猴非彼猴也,由枣木削成,小者如拳,大似碗口,上为柱状,下为椎体,椎尖嵌有钢珠,一经抽打,着地飞旋,嗡嗡作响。尘世的喧闹从早到晚不曾间断,这一波人走了,另一波人又来了,参差互现,唯独苦了公园东邻的低层住户。

我一路南行,举目四望,公园最高处的亭子,在落日余辉里,古朴苍凉。移步湖心桥上,瞧水中摇曳不定的天光物态。南坡较陡,无径可通,绿茵上嵌有“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八个大字,字体两米见方,均由冬青笼成,高低参差,绿黄相间。那高耸的冬青力挺着那些字符,单一个水字就涵养了人世无数的善心良性,看似柔弱,实则刚强,隐身地下,润物无声,一旦汇聚成河,便随物赋形千转百迴,义无返顾奔流不息。水除了涤荡万物净化一切,还有自洁能力。你无论濯缨还是濯足,大可清者自清自证清白,或浊者自浊自取其辱。尊卑贵贱,本是自塑而成,全凭自身造化,你要沉沦自弃,谁也把你拉不起来。

是啊,人不自尊,就会招人小瞧;家庭不和,就会招惹第三者插足;单位员工窝里斗,就难防有人挖墙脚;国家动乱祸起萧墙,就难防外敌发难入侵。苍蝇都不叮没缝的鸡蛋,无懈可击啊,一旦有机可乘,多少人会想入非非。感悟水性,随物赋形,善处下位,不因一己之私而妨害了别人的日常生活,不图一时之快而聒噪了别人的耳根清净,不因他人无意冒犯而大打出手。设身处地想一想,将心比心,或许会让人际关系更融洽,悠悠万事一身轻。

不知不觉间,已转至公园的西北角。几株粗壮的柿子树,仅挂了几枚干果,摇摇欲坠,叶子没了,还能耐得住寂寞,受得了孤独,经得起打击,顽强挺立着;顶得住压力,抵得住诱惑,经得起折腾,奋力托举着;丢得起面子,担得起责任,提得起精神,默然守望着。也算狠树。高楼上有人拉开窗子朝下望,慵懒地看着枯枝上挥洒的阳光。公园的喧闹繁华实难俘获她的心,或许横下心来,将伸出的头又缩了回去。能盛下他空空躯壳和落魄灵魂的,只有那个家了,想来百年孤独也不过如此。

苦槐与柿树年复一年生长着,好像没多大变化,稀松平常,没什么亮色,或光鲜的时刻。按部就班,兢慎自律,聊以卒岁。风雨如晦,落入至暗时刻,倘要沉沦还轮不上。我想起释家一句话: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人海茫茫,无论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里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教你些什么。不要以为亲情强大无比,有无限修复功能,殊不知它很脆弱,在原则以内,可以无限折和,在原则以外,却会伤筋动骨,甚至要了你身家性命。

对生命的感悟,竟来自这孤生独长的大树。堆积洋溢在容颜上的自信,消弭融化在血液里的骨气,反复激荡在灵魂中的信念,默然蕴藏在心底里的梦想,丰盈充斥在主杆中的体验,万千祖先气血哺育下的身骨等,这些都是我们一生取用不竭的财富,取所当取,用则自强,心远志强,居闹市而心旌不动,处深山而心地坦然,见美色而性情不乱,履坎坷若走大道,视名利如同粪土;贫则独善其身,辱则隐忍淡定;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拂逆时不忧心忡忡,亨通时不忘乎所以;日省三身问心无愧,蓦然一顾如获新生。人生修炼到此等境界,纵无仙风道骨,也应遗世独立了。世人总是慨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其实不然,心中有佛得禅意,参到尽处有灵光,就像莲出淤泥而不染,梅傲风霜而不衰,槐遭剪铦而不屈,莫不心性坚定伟岸高洁。贵在坚持,坚持就是胜利,走着走着天就亮了,等着等着花就开了,长着长着一切就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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