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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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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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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情

作者:刘丰歌

雪·落

一片朦胧。

还是一片朦胧。

一定是王母发布了特赦令,那么多仙女,将度过了漫长的三个季节、苦熬了数百个日夜的相思,化作匆匆奔跑的脚步,来赶一场与金城兰州的约会。

一身洁白裙裾的雪花,此时已忘记仙子的身份,不顾大家闺秀的骄矜,衣袂飘飞,脚步匆匆,争先恐后降落凡尘。分明是怀春女子,见心中情郎的节奏。

你在黄河北向南看,皋兰山,被雪的身影遮挡;你在黄河南向北看,白塔山,被雪的身影遮挡。你只见一片流动的白,似烟岚,如浓雾,缥缈虚幻,仙气缭绕。

附近的楼,附近的树,附近的车,附近的人,呈现出一片模糊的形,流动的影。海市蜃景般,亦真,亦幻。

你目光收回,近处, 你眼中最真切的,便是雪花。向左看,是雪花;向右看,是雪花;向前看,是雪花;向后看,还是雪花。

你的眼,变成了一支微距镜头。

此刻,你已被雪花包围,已被雪花俘虏,已被雪花陶醉。千万片雪花,笼罩着兰州城;千万片雪花,笼罩着你的身。

雪中独行。

黄河铁桥上的积雪,为桥身灰暗的色彩增添了一抹纯洁的白,虽无夜晚霓虹灯点缀后的梦幻,却更加明艳,有了勃发的英姿。

桥前有人迎风冒雪,参观游览,照相留念。一对恋人站在桥头,彼此用一只手搂住对方的腰,头紧紧靠在一起,另一只手从头上伸过去,组合成一个“心”的造型,定格为一张风雪中的合影。他们是想让铁桥和雪花见证他们的爱情吧。

看到他们幸福的模样,你默默为他们送上美好的祝福:能得一人心,白首莫相离。

一位视频主播,对着手机镜头,满怀激情地介绍着铁桥的前世今生。他说在飞扬的雪花中领略黄河铁桥的雄伟气势,是他直播生涯中最值得纪念的一件事。

你想你也为黄河铁桥写过一篇文章,也应该是值得纪念的一件事吧!嘴角便抿成了一弯月牙。

曾是黄河一景的羊皮筏,已进入休眠期。那名叫“搏浪”的雕塑,在你眼中便幻化为一只羊皮筏,行驶于黄河的波峰浪谷中。弥补了无筏可乘、无筏可赏的缺憾。两名青年男女,顶风冒雪,挥动桨橹,破浪前行。此时,他们身上雪,手中桨,身下筏,不就是兰州人不畏艰险、奋力拼搏的精神象征吗?

你不由自主发出内心的感叹。

白雪还给黄河母亲雕像披上了洁白的毛毡。她一定是心疼慈母和她怀中的娇儿,生怕这对母子着凉受寒,便用洁白的身躯,呵护着母子的健康。她呵护的,更是一个民族的母亲和未来的希望。

黄河边的芦苇,伸出长长的“鸡毛掸子”,本想清扫雪花,反被雪花压枝,在寒风轻拂中,如黄河卷起洁白的浪花。

在你心中,分明是白雪借芦苇这支笔,画出了黄河的意,点缀了黄河的景。

雪花落在树枝上,随树赋形,将树装扮成玉树琼枝。那些树便有了盈盈的精气。宛若海中珊瑚,做客黄河岸边。行走其中,如遨游在龙王的水晶宫殿。

一股寒风袭来,滨河路上的树叶与雪花一起,相拥相伴,飘落尘埃。雪花将那黄色的、褐色的、灰绿色的枯叶,轻轻地,轻轻地,呵护在自己的身下。

叶,懂感恩,知报答。那些枯叶,最终将化为尘土,给养育他的树木,提供肥沃的土壤。

你突然想到一句歌词:“这是绿叶对根的情意。”

雪呢,何尝不是如此?她与叶不离不弃,夫唱妇随,如贤惠的儿媳,为树木提供生长的水分。

这是雪花对叶的爱恋,也是雪花对树的奉献。

五泉山公园门口的霍去病雕像,巍然屹立于风雪之中,头盔,战袍,骏马,均落满积雪。

你的脑海突然出现一幅金戈铁马的画面:霍去病率领士兵,深入敌后,纵马驰骋,横扫千军。这时,带着山西口音的画外音传入你的耳际:“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朗诵者便是唐朝的山西诗人卢纶。

时光过去了千年又千年,一代代戍边军人就这样守护着家国的安宁。

你从戎数十载,深知戍边军人的苦。即使此时此刻,在西部边陲,北国哨所,仍有热血男儿,手握钢枪,顶风冒雪,镇守着祖国的大门。

他们都是当代的霍去病。

雪花以柔弱之躯,化作了砥砺军人意志的试金石。

山中那些古老的建筑,在白雪掩映中,显得更加幽静,深邃。

片片白雪,以巧夺天工之手,把兰州扮成了一个冰雪的世界,童话的世界。

滨河路上,一位大妈以雪花为背景,跳着欢快的舞蹈,身上的大红披风如一团火苗在白雪中飞扬,燃烧。

走近看,大妈脸上虽已爬上岁月的痕迹,但仍然风韵犹存,身材管控得恰到好处。不难看出,大妈年轻时一定是位美人胚子。

旁边一位满头银丝的大爷,左手小拇指挎着一个迷你音箱,播放着伴奏音乐。“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的歌声迎着飞雪,伴着风声,在黄河边荡漾。

大爷紧握手机跟随大妈的舞姿不停地移动着步伐,眼睛紧盯着手机屏幕,精心为大妈录着视频。只见他时而弓步,时而马步,时而单膝跪地,时而弯腰前倾。姿势稍嫌笨拙,神情却十分专注。手中的小音箱也跟着大爷移动的节奏不停地摇摆。

一曲跳罢,大妈拿过大爷手中的手机,想看拍摄效果。在手机上划拉来划拉去,也没找见她的影子。大妈突然反应过来,是大爷把录像按钮没点开。娇嗔地在大爷肩上拍了一巴掌,说:“你个死老头子,这个按钮你忘了按嘛,害我白忙活一场。”

大爷讪笑,说:“再来,这次你看着,我点上录像按钮后你再跳。”

音乐再次响起,舞蹈继续进行……

你想起在微信上看到的一段话,“只要皱纹不长进心里,就永远风华正茂。一站有一站的风景,一站有一站的味道。”此言甚妙。

从这对老人身上,你看到了不懈的追求,不老的青春。

前行不远,便遇到三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孩子们穿着宽大的淡蓝色冲锋衣校服,手上戴着针织手套,握着小雪球,一路追逐嬉闹。雪球在孩子们身上碰撞,散开,落下;再碰撞,再散开,再落下……

突然,一个女孩停住脚步,把头仰向天空,张开嘴唇。很快,便有欢呼伴随笑声传出:“哈哈哈,雪花落在嘴里了。”

接着,另外两个孩子受到感染,也停下追逐,学女孩的样子,把头仰了起来。那个男孩不仅张开嘴,还伸出了长长的舌头。雪花当然也落在了他的舌头上,他自豪地大喊:“雪落在我舌头上了,冰冰的,凉凉的,好舒服。”

孩子们在一路欢笑中远去。

你想起了自己儿时嬉雪的情景,不由自主也仰起了头……

雪·恋

雪,扯棉撕絮般下着。

你沉浸在这漫天飞雪的万花丛中,不能自拔。因为你,深爱着这天地间的精灵。

你与雪花一定前世有缘,因为你,自幼喜爱雪花,喜欢下雪的日子。哪怕寒风呼啸,哪怕雪如鹅毛,哪怕雪如筛下,哪怕你穿着单薄的衣衫,你也爱在雪中,欢呼,跳跃,与雪共舞,与雪相亲。有时还会躺进积雪的怀抱,在雪中拓出各种姿式的“肖像印”。

雪天,你更爱上学。不顾坡陡、雪厚、路滑,脚上绑着防滑用的草绳,也要赶往学校。有时一跤跌倒,手中铁皮罐头筒制作的小火炉,叮叮咚咚滚向山下,里面洒出的木炭火,将雪烧得直冒白烟,嗞嗞啦啦喊痛。你不顾自己,不顾小火炉,却心疼那些受伤的雪,赶快将附近地上还在燃烧的木炭火,一脚脚踩灭。

你也玩雪中逮鸟的游戏,当然不是跟鲁迅先生的文章学的。教你的师傅是你那表情古板严肃的父亲。你当时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没想到因雪的到来,连父亲的冷面寒心,也会被融化出一点温情;没想到一场大雪,如一把神奇的钥匙,开启了他尘封数十年的童心。

你当然会和同学们一起堆雪人,只是你总把雪人堆成你心中仙女的模样,像电影《天仙配》中七仙女似的。

虽然那时你并不懂“立七坐五盘三半”的比例,但你尽量将雪人的脸捏成鹅蛋那样的形,腰捏出杨柳那样的态,人物比例尽量协调,向电影中的七仙女靠拢。因为你眼中的雪,就是仙女的化身,容不得俗浊之形的亵渎,即使像杨贵妃那样也不行。

同学中有的是促狭鬼,一次有人趁你上厕所的间隙,弄掉了你精心捏出的雪人的头。你打听到“元凶”后,冲冠一怒为“红颜",随手拖来一根村民赶鸡用的响篙,调转方向,用握把处狠狠向对方头上砸去。

结局是对方头上鼓起一个包,你被老师罚站一节课。附带向对方当面认错,在全班念书面检查。还不能不低于200字。

有时一场大雪,将山顶至山腰披上银装,却未能在你家房前屋后留下积雪,而你家与积雪的山腰海拔低不过百米。你,也会失落很久。

年龄稍长,本来很懒的你,偏爱在雪中劳作,在纷扬的雪花中,上山砍柴,挖树疙蔸。有雪的加持,你身上有了使不完的劲,累得满头大汗,心中畅快无比。

参军后在新兵连一次出早操时,地处平凉市十里铺的军营,雪花正漫天飞舞。地面一夜的积雪,凌乱了整齐的脚步,排长“一二一”的口令很快失灵。

排长很生气,用浓重的武威口音骂出“这群熊兵”过后,立马改变口令,调整队形,全排的兵便乖乖匍匐在地,将手伸进积雪。

时间一秒钟一秒钟走过,经过“度秒如时”的煎熬,数分钟后,排长在数十双目光或恨或怨的扫视中,终于下达了“起立”的口令。

手,已冻得通红麻木,仿佛与你的身体脱离。你却没感觉到一点苦。许多新兵在背后骂排长冷血。你,也没有。因为,你真的爱雪。

你喜爱雪,或许因你出生在落雪的冬季,来到这个世界最先感知的天外来客,便是雪花。你与雪,有着本能的亲近。

刚过而立之年,两鬓便染霜雪,你说这是白雪给你留下的吻;踏进不惑之年的门槛,已是满头银发,你说这是白雪给你编织的帽。

不知是不是冥冥中的巧合,你的妻子居然给她自己取了个“白雪”的微信名。说不定她前身就是天上的一片雪花,追随你的爱才来到人间的呢!

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你喜窗中观雪。你发现在你十几层高楼的居所,因楼成“凹"型结构,雪花不知是否受气流影响,一朵朵,一簇簇,纷纷向上飘扬。

许多雪花,飞向窗户,却被玻璃阻隔,只能紧贴玻璃,与你隔窗相望,继而化为滴滴伤心泪,流成一个个意味深长的感叹号。

你打开窗户,推开纱窗,很快便有数片雪花随风飘进房中,贴上你的脸颊。这冲破樊笼的雪花,终于借风的力量,与囿于高楼的你再次相拥。那冰凉的泪滴渗入你的肌肤,亦让你的心莫名地震颤。

雪吹过你吹过的风,你走过雪走过的路,能够在此时此地,相逢相拥,你说这是爱赐予的力量。

雪花飘飞的日子,你没有唐朝大诗人白居易那样爱热闹,不会问友人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你只爱静坐成一幅油画,或静立为一尊雕像,默默与雪对视。或在雪中漫步,与雪零距离接触。

你执拗地认为,只有内心干净、清净、安静、澄明,才是赏雪该有的仪式,才能与雪神意相合,达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境界。

你本凡夫,没有宋代卢梅坡先生那样雅致,不怕“有雪无诗俗了人”。只要融入雪中,你就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因为你有飞雪拥吻的爱,有几百个日夜的思。

如今,雪的情,亦未改。你相信那还是故乡的雪,追随你的脚步,从秦巴山区,来到陇原大地。你看,她依偎在你的发梢,依偎在你的睫毛,依偎在你的脸庞……

最终,雪花将所有的相思苦、离别恨,化为一汪晶莹的泪,濡湿了你的衣。更濡湿了你的心。

这爱情的泪,足够你在漫长的冬夜,去回味,去咀嚼。

雪·思

你不喜欢有些古代文人们,把雪写得那么萧索,凄凉,荒寒。如唐朝柳宗元的“孤舟蓑立翁,独钓寒江雪。”韦庄的“钟陵风雪夜将深,坐对寒江独苦吟。”薛涛的“玉垒山前风雪夜,锦官城外别离魂。”宋朝刘著的“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这些诗句能流传至今,当然堪称大作。你认为诗虽美,却多了些抑郁之气,总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

而唐朝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李白的“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宋朝吕本中的“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李清照的“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是你十分欣赏的佳句。在你心中,雪是花的魂,花是雪的身,只有如此唯美的诗句,才配得上雪超凡脱俗的气质。

你也喜欢鲁迅笔下的雪,他说“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健壮的处子的皮肤。”看到这段话,一位天真活泼的少女仿佛就出现在你面前。以文字如“投枪匕首”著称的一代文豪,能对雪有如此褒奖,可见雪在鲁迅心中一定有着足够的份量。

你更喜欢毛泽东笔下的雪,“山舞银蛇,原驰蜡像,欲与天公试比高。”这千钧的笔力,这磅礴的气势,足以让人心潮澎湃,豪情顿生。难怪能让那么多傲气的文人甘拜下风,能让那么多咏雪的文章黯然失色!

由于人生际遇不同,生命体验不同,每个人心中的雪便有了不同的意象。如莎士比亚所言,“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你眼中的雪,是冰清玉洁的仙子,还是惩恶扬善的侠女。你曾写文赞美雪花那侠女的风范,“雪,撒开大网,罩住丑恶与肮脏的灵魂,该死的,杀无赦,绝不通过审判程序。世界因雪的到来而洁白无瑕。”

你出身草根,对雪的情亦非风花雪月那么单纯,你知道冬雪的浓是为了春花的盛,是为了秋果的繁。民间就有“瑞雪兆丰年”的说法,还将其写进对联,贴于大门,表达对新年的祝福与祈愿。亦有“冬天雪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谚语流传。雪本天上无根之花,却浇地上有根之苗,更让你对雪崇拜有加。

你记得1986年冬天,兰州下了一场雪,从平凉调入兰州工作时间不长的你,从和政路武警总队招待所办完事后,徒步返回位于大砂坪的武警总队机关。只顾沿途欣赏雪景,脚下的帆布胶鞋却不给力,不到六公里的路程,你摔了不下十跤。雪,如智者,似哲人,警示已走上社会的你,既要埋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亦要心无旁鹜,方能稳步前行。

你把雪的警示牢记心间,学会了谨慎人生。

雪,仍在继续下着,但已过午后时分,地上雪已逐步开始融化,树上随着鸟儿们的起起落落,不时有雪团扑簌簌掉落地下,很快就化为晶莹的泪滴。大地逐渐变得潮湿起来。

你看到,雪花不仅恋着你,还恋着树,恋着草,也恋着这人世间的所有生灵;你恋着雪,树也恋着雪,草也恋着雪,这世间所有生灵,都恋着雪呢!

这就是天地间,最博大的爱,最伟大的情。

雪的泪,正滋润着一颗颗情感的种子,悄然孕育,萌芽。

来年春天,所有盛开的鲜花,所有破土的幼苗,都是对雪,最高的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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