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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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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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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母亲坐高铁回家

家乡常德高铁即将开通,我在长沙的新家就要搬迁。到那时,我决定接阴阳两隔的母亲从常德坐高铁回家长住。母亲,从今往后,儿与您生死相依,日月相随了”……

不知为何,我还深信不疑,母亲的灵魂尚存,英灵还在。尽管母亲作古都四十多年了,但她老人家音容笑貌还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回荡。随着开通高铁的日子越来越临近,接母亲回家的心愿就越发迫切,伤感。多少年来,能带母亲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成为我内心深处永久的期盼和深深的愧疚。

母亲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在低矮,简陋的房子里几乎住了一辈子,很少出门。母亲对火车的认知,还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个年代。那年月,家里安置了一位城市女知青,她来自遥远的北方,是坐绿皮火车来的,路上停停歇歇走了五天五夜。母亲热情地接待了她,腾出了自家上好的房间。听说家里来了客人,还是坐火车过来的,我好生欢喜,又好生奇怪:“阿姨,这绿皮火车长得啥样?”她抚摸着我的头,神秘兮兮地说道:“就像一只绿色的虫子在地上慢慢的爬,头上还冒着热气……”女知青的话更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趴在地上静静地听。“这么远的路,绿皮火车靠啥子力气带动的”母亲也好奇地问道。“靠燃烧煤炭产生蒸气带动的”“这就奇怪了,人要吃饭才有力气,这绿皮火车靠吃煤咋就有劲了”我追问道:“你这就不懂了吧,所以要好好读书,将来也造一台更快的火车来”母亲抢先回答道。“娘,等来我长大了,造一台火车,带起娘到处玩”“那娘等着,一言为定”“说话算数,拉钩”。

后来,我到了上学的年龄,从书本上了解到绿皮火车模样和发动的原理。可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就连温饱都发愁,更谈不上有闲情逸致坐上绿皮火车了。我的火车梦,也随着窘迫的生活到来而烟消云散。

那年月,一年四季,母亲都在为生活奔波劳累。每到春天,绿油油野菜长满家乡河的两岸,母亲身穿补丁的青袄,早早地起了床,手拿弯月般的镰刀,把柄上缠满了厚厚一层布条,母亲说,这样割起野菜来防滑省力。粗糙的镰刀把柄,早已经被母亲的手给磨出光泽来了。毛茸茸带刺的野菜经常划破母亲手指和手臂,母亲顾不了这些,将大捆大捆的野菜抱在怀里,就如同怀抱一个新的生命。母亲将这些野菜洗净,晾晒在屋前操场上,地上是一块日渐老去暗淡青黄的竹篾凉席,如同母亲疲惫的脸。几天后,母亲将晾干的野菜剁碎,装满一个又一个棕色瓷坛。这些母亲亲手腌制的野菜,就成为了餐桌上咽饭可口的黄金搭档,不光满足了自足,还端上了左邻右舍的餐桌,温暖了漫长的冬季,养活了一座村庄的胃。

而当野菜不再长满河岸时,母亲一步一步走着离开了家,很快就在附近一家冻肉厂找到了活计。一天,母亲出门前,叮嘱我中午时分去冷冻厂。母亲身穿肥大厚实的棉大衣,那大衣压在母亲瘦弱肩上,母亲是从冻库深处慢慢里走出来的,她头发结满了霜,眉毛睫毛也被染白。母亲眼睛一眨一眨笑着看我,就像童话故事里慈祥的老人:“你来了!”。母亲手里提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硬邦邦的东西:“把这个带回家,给隔壁的王大妈也送点去。”塑料袋里装的东西,其实就牲猪内脏,那是冻库负责人给埋头苦干、加班加点工作的员工奖赏。母亲转过身去,踉跄的背影向冻库深处吃力地走去,消失在墙壁拐弯处。那天,母亲很晚才回家,她系上围裙,那硬邦邦的东西早已融化,母亲将它放在一口硕大的铁锅里,点燃了黑呼呼的土灶,浓烟从土灶窜出,直逼母亲的脸,母亲用自制的吹火筒用力朝土灶里吹去,咳嗽了几声,土灶才亮堂起来,不时有火星飞出来。

“母苦儿未见,儿劳母不安”。我的火车梦被生活折磨的烟消云散。儿时,我常常学着母亲的样子挑水做饭。那个寒冷的冬天,我放学回家,母亲外出打短工还未回,我发现大水缸里没有了水,我想在母亲回来之前把水缸里的水挑满,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将长长的扁担挂起两只水木桶抗在肩上,下到河边,将水桶装满河水,刚一上肩,还没走两步,就倒在爬坡的地上,全身沾满泥水。满桶不行,就来半桶,就这样到了黄昏时分,终于赶在母亲回家前挑满了水缸。母亲回到家,身体已经是很疲惫了,她立马围上围裙,走到水缸边,惊奇地发现满缸的水,“娃儿,这是哪个好心人把水给挑满了”“母亲,我学会了挑水”母亲上下打量着我,伸手摸着带湿气的旧棉袄。母亲没有责怪我,赶紧生了一堆火,急忙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衣,当母亲掀开衣物,裸露出我瘦弱的肩膀时,发现已经红肿,此时此刻,我分明发现母亲眼中噙满了泪水。

母亲到了知命之年,积劳成疾,身体就急转直下,尽管如此,母亲还常参加居委会公益劳动,力所能及帮助别人,直到卧病在床,不能动弹。在当地基层党组织和好心人的帮助下,坐轮船去长沙治病,开始了她最悲壮的旅行。这一走,竟是我和母亲的永别。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陪伴在母亲身边的哥哥断断续续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听党的话,不给组织添麻烦”。

“……她心底善良,乐于助人;她勤俭节约,艰苦朴素;她一心为公,为了集体,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吃苦……”。这是母亲过世后,当地党委政府破例为一名普通妇女,隆重召开追悼会,并致的追悼词。

后来,在当地党组织培养下,哥哥被组织推荐送到了部队,成为了人民子弟兵,在部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

1985年,在哥哥的主持下,一栋上下六间的楼房封顶。大楼建成后,哥哥姐姐先后成了家。哥哥结婚那天深夜,我恍恍惚惚见到了母亲的身影,她慢悠悠靠近我的身边,说话了:“儿啊,你的绿皮火车造出来没有,啥时候,也带娘瞅瞅?!”“娘,我答应过您,就快了”醒来时,我发现竟是一场梦。

哥哥结婚后的第二年,我参军到了部队,入了党,荣立个人三等功,转业后选择当了一名人民警察。这个世界到了21世纪20年代,日子在甜蜜地疯长,一条连接南北,贯穿东西高铁枢纽,八纵八横的常德高铁网即将形成。儿时的梦想,母亲的期盼,就要成为现实。“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让儿心酸不已,痛苦不堪。母亲走得太早,以至于没有享一天清福。早些年,睡里梦里常常梦见母亲,她病痛的样子,把我从梦中惊醒,醒来后,身上总会冒出一身冷汗。内心的痛楚,不知向谁述说。

如今,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我渐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象,总认为母亲还健在,我还在她身旁细心呵护她,就像当年她细心呵护我一样,清醒时,我发现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倘若母亲真的还健在,时光能倒流,该有多好,然而这一切已经无法到来了,我拿什么孝敬我的母亲。

今天,我背着阴阳两隔的母亲,坐高铁回家,我在互联网上早已经为您预购了高铁票,字母带“A”,靠窗的座位,方便您看窗外美丽的风景,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取票、刷脸、安检,畅通无阻。“……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五星红旗,我为您自豪……”宽敞明亮的候客大厅里正在播放歌曲《五星红旗》“这五星红旗咋就听着耳熟呢!?”“嘿嘿,娘,这是歌唱家孙楠唱的《五星红旗》,好听不”“好是好听,就是有点吵闹,俺就只听明白了五星红旗这四个字”

“从常德开往长沙的首趟高铁已经开始检票了”,“娘,要上高铁了”“要坐绿皮火车了?!”“不是绿皮火车,是高铁,比绿皮火车要高档、舒适几百倍呢”“娘高兴,享儿的福”

“这走廊咋不坐人呢?浪费地方了”“娘,都是一人一个座位,走廊是不能坐人的,方便乘务员端茶送水,送好吃的,也方便旅客上洗手间”“有吃有喝,吃饱喝足了,还能上厕所?”“这高铁上啥都有,还有5G信号呢”“这5G是干啥子的?”“娘,这5G啊,是中国的专利,为旅客上网、看电视提供帮助的”。“娘,高铁开动了”“儿啊,这高铁咋没有汽笛声,咋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呢?”“娘,这高铁呀,是靠电能转化而来,通过高压电来牵引列车前行的,所以就没有什么声响”

“娘,您醒醒,开饭了!”,娘一定是高兴的睡着了,脸上还露出慈祥的笑容。

“娘,在这个温馨舒适的高铁上,不曾谋面的儿媳已经为您备好了可口的饭菜,您的孙女已经为您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茶水”。可娘睡了,那样安详。

喝茶吧,我勤劳(苦命)的母亲;吃饭吧,我善良的母亲,儿在叫您呢,您就睁开双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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