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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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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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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

今天应该写点儿什么呢?我想,应该写我听过的那二十三年蝉鸣。

幼年时折下的那枝细柳早已亭亭玉立,在我看不见的那条河边,在我拥抱不到的那阵风里,它正摇曳着动人的舞姿,随之飘落的便是从它水袖中撒出的花瓣,它撒给自己的花瓣。只是少了观众,孤芳自赏中难免参杂着些许寂寞。

少年时踩断的那枝桃枝,伤口已经被岁月腐蚀成了装着年轮的碗。我虽然再也没有见过它,但我知道,每当雨季来临,碗里凝结的桃胶便会向过往的行人控诉我当年的罪行。连绵不绝雨幕打落了满树桃花,凄凄惨惨戚戚,只是生命依旧在向花蕊间凝聚,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凝结出诱人的果实。

哪一年,我没能抗住诱惑,终于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将魔爪伸向了村子里唯一的那片池塘,荷花杆竭尽全力竖起自己的尖刺,仿佛是在对我说:嘿!小子!我可不是好惹的!可它的对手是比恐怖直立猿更恐怖的存在:恐怖直立猿幼崽。失败是必然的,实力上的差距使它无论如何努力也逃脱不了夭折的命运。而今回过头,那些被搅乱的浮萍、惊走的蜻蜓、撕裂的荷叶依旧历历在目。只是身上沾染的淤泥还来不及冲刷便被这些年的烈日灼烧成了盔甲,丑陋的,却又坚不可摧。

我的家乡在秦岭以南的山脚下,姑且称它为岭南吧。那里群山林立沟壑纵横,贫穷如附骨之蛆纠缠着每一个村庄,即使一台普通的黑白有线电视也可以成为地位的象征。在我十五岁那年终于接触到了网络,神奇的,无所不能的网络。透过它我看到了城市、荒原、戈壁、沙滩,看到了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以及那些把黑夜变成白昼的霓虹灯。那些原本潜藏在无数座大山背后的繁华此刻就在我的指尖。我理所当然又不可救药的迷恋上了这种感觉,可最近的基站却远在二三十多公里之外。为了寻找那宛如宝藏一般的网络信号,我登上一座又一座高山,我对它炽热的爱使我一次又一次战胜恐惧和疲劳。每当冬季来临,山脊上的树就会以最快速度脱光所有的衣服,然后用光溜溜的身躯去迎接独属于它们独属于这个季节的华服。那是一种银白色的,做工之精致堪称巧夺天工的华服。从每一棵树的根部向前蔓延,直到铺满所有的细枝末节,庄严而肃穆,仿佛是在迎接着什么东西。当清晨的第一束光撒在大地上,整个山脊便会闪烁出宝石般的光泽,在清晨的雾里,肆意挥发着神秘神秘的魅力。

有一年冬天,一场猝不及防的雪悄然降临了这个小山村。给牛羊准备的过冬的干草、用来酿造过年喝的酒的甜杆、山林间准备用来铺猪圈的枯叶堆和胡乱丢在山沟里的柴火通通被埋在了雪里。于是天刚蒙蒙亮村子便热闹了起来。这一切对尚且年幼的我来说自然是无关紧要的。吃过早饭我便和往常一样拎着我精心制作小火盆出发了,虽然大地已经覆盖上了厚厚的积雪,但那条路我早已烂熟于心底。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小火盆。那是一个由一个破旧的小洋瓷盆和两根锈迹斑斑的铁丝组成的。铁丝的来历我已经记不清了,但那个盆,那个破旧不堪的洋瓷盆却是我曾经最好的玩伴:我们家富贵唯一的遗物。当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我的秘密基地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但下雪时的天空远没有下雨天那么压抑,像一团巨大的棉花。我的秘密基地在村庄附近最高的那座山峰上,所以从哪里眺望可以将整座村庄尽收眼底。甚至还可以看到比邻的几个村庄。银装素裹,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苍白。往日里峥嵘无比的沟渠在此刻也仿佛是销声匿迹了一般,和村庄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一起缓缓消失在了朦胧的天空里。

厚厚的积雪使我留在雪地里的足迹在此刻格外扎眼,像是钓鱼人垂落而下的鱼线,只是我是钓叟还是游鱼由未可知。果然,我的父亲寻来了。这座山本没有这条路,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才逐渐有了这条羊肠小道。就像鲁迅先生说的,只是不一定有很多人走过的才能叫做路,一个人的锲而不舍也可以造就一条崭新的路。我的秘密基地暴露了,当然,或许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秘密可言。让我意外的是我的父亲并没有责备我,只是嘲笑我像一只抱窝的鸡。我的确像一只抱窝的鸡,只是鸡的希望在它的腹下,而我的希望在我的手里。

今天,第二十三年的蝉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它卯足劲,歇斯底里的,拼尽一切想将所有的不甘与怨愤一股脑吐出来。只是很快就淹没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一场秋雨,一场洗刷这一年来所有的风光与落魄的雨。大雨过后,太阳从云层后探出头来,一颗愚蠢的槐树以为春天到了,急不可耐的抽出几片嫩绿的叶子。于是那片叶子刚一出生便开始迎接死亡。

幼年时无心插下柳枝而今已成长为一颗坚韧不拔的柳树。它生长在幽暗的河滩上,看起来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纤细枝条摇曳着孤独。我不小心踩断那枝桃枝多年来依旧坚持裸露它那狰狞的伤口,只是过往的行人并不在意它那悲惨的遭遇。它没能治愈自己,虽然果实依旧丰满诱人。折断的莲花将它的丝死死缠在了我的手腕上,像是驱不散的冤魂,每当午夜降临亦或者酒至半酣时它便会在灯光下摇曳着悲伤的影子。只是那又怎么样呢?它在我手里凋落,而我独享了它的娇艳。雪被下,曾经温暖的村庄变成了一片死寂的雪国,所有的东西都没埋在了雪里。原来它们换上华丽的雾凇便是为了迎接这一片死寂。

二十三年蝉死了,可新的蝉依旧在赶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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