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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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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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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说蝉

幼年时不知孤独为何物,偏爱独行与独处,依稀记得,我曾养过一只蝉。

蝉这种生物很有意思,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孤单的虫子。大抵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吧,第一眼我便被它深深吸引,虽然那时的它在我看来只是一只与我一样离群索居且肥硕不已的蛆虫。孩童时代,大家都只是用眼睛去记录这个世界,故而也只能看到事物的表象,做起事来便也纯粹直接,只看喜恶无关善恶,更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可世事如此,谁又能免俗?或者说,谁又能指摘些什么?毕竟与孩子而言,是非观念与眼前的花鸟鱼虫并无差异。我将它囚禁了起来,连同它诞生的那片土壤一起装进狭小破旧的花盆里。而它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不知道悄然间他已经失去了多么广阔的一片天地,也不知道那片天地所能带给它的、无数生灵趋之若鹜的自由又是何等的宝贵。它依旧我行我素,对于周围的一切变化无动于衷,像是知道了自己无法改变现状后的安之若命,又像是早已看透生命本质后的云淡风轻。至于那土壤之上,与根茎相连着、被根茎所供养着的是麦苗还是野草,是果树还是灌木,与它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午餐而已,或者是早餐。牛马吃得,它便吃得。对于外界的一切刺激它也充耳不闻,吃饱了就安安静静躺在土里,像是一具刚刚下葬的木来伊。若是有什么让它感到不适,譬如正午的阳光,亦或者我那不安分的手指,它便会往土壤深处顾涌顾涌,而后继续一动不动。后来,老师在课堂上说它是益虫。她说:蝉是益虫,它会传播花粉,让果树结出诱人的果实。或许是想到了可口多汁的水果,同学们争相歌颂蝉的功绩,就像是在歌颂一位伟大的英雄。我不由得为有这样一个伙伴,不,宠物而暗自窃喜,却也因此脸颊发热,生起阵阵羞愧。但我并不想就此放过它。孩子的占有欲是谈不上自私或是卑劣的,它就和骤然飘落的雪花一样纯粹。只是这种窃喜与羞愧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第二天它便变成了害虫。还是那个老师,还是那堂课。她说:蝉是害虫,因为它的幼年体会吸走果树的汁液,导致果树发育不良甚至是枯死。于是,同学们将昨晚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幼蝉丢进垃圾桶,更有甚者为了彰显自己的正直将它在大庭广众之下当场处死。那嫉恶如仇的模样和早上高举着装着幼蝉的玻璃瓶四处炫耀时的样子判若两人。那于昨日升起的崇拜也和骤然飘落的雪花一样,触之即化。我也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最起码圈禁它不再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后来想想,既然是幼年体,那说明它也是个孩子,它又怎么分辨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呢?它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吃口饭存活下去而已。让果树结果便是益虫,让果树枯萎便是害虫,这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当然,它对于这一切是一无所知的。它依旧吃了睡,睡了吃,依旧在土壤里顾涌。或许它知道了它也不会在意,毕竟在它眼里了没有果树和杂木之分,一口饭而已。

一次回家,我照常去扒拉它身上的土层,却惊讶的发现它已经“死了”。乳白色的身体失去了光泽,充满活性的皮肤变得皱巴巴的,密集短小的足也变得僵硬无比。是的,它“死了”。我没有因为它的陡然离世而感到难过,甚至连一丝一毫情绪涟漪都不曾翻起。它只是一只虫子,一只孤单的,有害的虫子。我将土轻轻覆上,那个破旧的花盆依旧摆在原处,沦为了一株不起眼的盆栽。

时光飞逝,夏天悄然而至,窗外的山野换上了华丽的绿装,在阳光下、在微风里烨烨生辉。火辣的日头像是打开了世界的扩音器,风吟、虫鸣、鸟唱,组成一曲独属于这个季节的交响曲,在暗绿色的山峦间久久回荡。炎热的天气让人绝了出门游玩的念头,嘈杂的音乐也驱散了人们的睡意。百无聊赖间,我再次注意到了那个不起眼的盆栽,以及那只在盆栽上放声歌唱的蝉。起初我并不知道它就是那只已经“死去”的幼蝉,只当是它不小心迷了路的同类。这个世界已经够吵了,我便索性不去管它,任由它站在自己同类的坟头上哀嚎。只是这叫声让我想起了那只被我剥夺了自由和整个世界的孤单的虫子,以及那段看着它在土壤里顾涌的日子。又过了几天,我诧异的发现那株盆栽上又多了一具蝉的尸体。肉体早已被不知名的东西掏的空空如也,仅剩的躯壳金灿灿的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只是背部裂开了一条狰狞的缝隙。而这株盆栽居然又迎来了一直新的蝉,它们是如此的相似,仅仅是比上一只略微大了一些。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自它“死”后我第一次翻开土层,即是为了寻找那手段残忍的杀蝉凶手,也是想看看这盆栽到底有何魔力,居然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吸引来新的蝉。我漠然的掘开了它的坟墓,结果却一无所获。没能得到答案的我如鲠在喉,于是便只好夜以继日的监视着那平平无奇的盆栽,终于,我发现了真像:这孤单的虫子从来就没有死。

那是一个酷热难耐的夜晚,热浪搅的我无心睡眠更不想学习,我只好就着昏黄的灯光盯着那盆栽发呆。夏的合唱团仿佛不知疲惫,即使在夜幕里也要就着星光引吭高歌,不知是在歌颂生命的伟大还是在称赞自然的无私。灯光下,我惊恐的发现哪只蝉的背部裂开了一道口子,像是恐怖电影里的桥段: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从某个你熟悉的事物的体内破皮而出!先是头,漆黑的眼睛似乎散发着某种神秘的光泽;而后是身子,体表的绒毛在白炽灯的灯光下依稀可见;最后是一整团的钻了出来,它先是舒展了一下透明的双翼,而后围着原主人的皮囊转了一圈。这时我才终于看清楚:那就是蝉!相比之前,它又大了一圈。原来,它从未死去,至少截至目前而言。而那颗盆栽也没有什么魔力,只是它羽翼未丰,又或者故土难离,故而逗留在此。但更多的可能是羽翼未丰,因为它舒展了一会儿翅膀,便就此飞走了。我忘了当时是否有被震撼到,但后来在面对此类的奇闻趣事我便再难升起一如当时的好奇。真像总是索然无味的,而这世间的事大多都有自己的脉络,那些脉络又总是出奇的相似。

时隔多年我又梦到了那只蝉,在梦里我清晰的看到了它如何钻出土壤爬上盆栽,又如何破开过往的躯壳展翅飞翔。只是在梦里它不同于我记忆中的直接展翅离去,反而与我产生了一段有趣的对话。梦中的我依旧是孩童的样子。

它说:“我要走了,去寻找我的世界。因为在不久的将来,我将会死去。”

“死去?和你之前一样?”

“之前?我不过刚刚出生。”它指了指树干上逐渐凝固的壳继续说到:“如果你指的是它的话,那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你,它已经死了。”

“可你就是它啊。你从它的躯壳里诞生,你们长的一模一样。”

“不,我不是它。也许未来会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蝉从我的躯壳里钻出来,但它也不会是我,那时的我已经死了。”

“那你何必向我告别?你从未见过我。还是说,你在记恨幼年时我夺走了你那片广阔的世界,所以故意说这样荒唐的话来骗我?”

“幼年?我现在就是幼年啊?世界很广阔嘛?我不知道,讲真的。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因为我才刚睁开眼,你所说的大概是你的世界吧。道别又是什么?如果你说的道别是指我同你说话这件事的话,我想,我只是觉得此时此刻应该说点儿什么,而这里只有你。”

“那你怎么会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死去?而且世界还有分别嘛?我们难道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大家都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去,从诞生自己的意识开始就知道,你应该也知道,只是你忘了。至于我们是否生活在同一个世界这件事我无从考证,因为我还不知道我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世界始终就是这个世界,也只有这个世界。它或许会因人所见不同而异,但它就是一个,且只有一个。”

“不!我不觉得。我有了视觉,有了评判标准,这个世界便有了颜色;我有了听觉,有了评判标准,这个世界便有了声音;我有了触觉,有了评判标准,这世界才有了温度;我有了味觉,有了评判标准,这世界才有了苦辣酸甜;我有了脚,有了评判标准,这世界才有了距离。因为有了我才有了这个世界,我在固它在。我翻过之后,山才是山;我淌过之后,河才是河。是我给声音赋予含意,所以声音才有了意义,我们才能沟通。是我给你赋予了形体,所以你才会存在。若非如此,你便从未出现在我的世界,你也就不存在。所以我们的世界又怎么会一样呢?除非我们完全一样,所有的感觉和标准都一样。惟此而已。”

“不,世界就是世界,我们生活在这里。 莫须有之物不会因为你看到就成为实物,实物也不会因为你没看到就化作了虚无。就像你看不到那堵墙但你依旧会撞上那堵墙,所以你能说你没看到它它就不存在嘛?”

“不。我能感觉到它是因为我的别的感觉将它定义为了墙。如果我将它定义为山,那它便是山,我还可以将它定义为河或者是树。它是什么取决与我,而它要作为墙存在,那首先是我得将它定义为墙才行。”

……

梦中的对话大抵如此,我就不一一概述了,因为这个话题数千年来从未从未分出过胜负。有意思的是虚幻的它定义着虚幻的世界,现实的我钻着现实的牛角,而那虚幻的它却影响到了现实的我。最起码我试图将它付之笔下了不是。有时候想想,我在写这些东西时又何尝不是在给这些文字赋予某种含义呢?我们梦中的争论没有尽头,也注定没有结果,我所谓的现实中很多事也是如此。譬如什么是孩子?是指特定年纪或特定行为?如果一个十二三岁的人老成持重且博学多识,那我们应该称呼它为孩子还是大人?又或者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还用奶瓶喝奶穿尿不湿,那我们应该称呼她成人还是小孩?

越扯越远了。我总是这样随意撒开思维的缰绳,任由它在虚无的海里肆意驰骋。

“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在你们头顶拉屎撒尿。”

“如果你生活在我所定义的世界里呢?”

“飞到最高的树枝上,然后在你们头顶拉屎撒尿。”

“那如果是在你所定义的世界呢?”

“飞到最高的树枝上,然后在你们头顶拉屎撒尿。”

“所以生活在这两个世界中有什么区别嘛?”

“不一样。如果在我所定义的那个世界里,那么我所在的那个树枝就是最高的。但如果在你所定义的那个世界里,那我就必须一颗一颗对比而后才能找到最高的那颗。”

“你这样容易被打死……。”

“如果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在你们头顶拉屎撒尿,那么我拉完撒完之后被打死了和我拉完撒完跑路而后自然老死了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只要不是拉一半或者还没拉就被打死了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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