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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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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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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团坡散记

老家山多。

大团坡,是老家大用镇凉水井村一座很不起眼的山坡。我想除了本村人,再也没人叫得出它的名字。

舅舅是我们村最会讲故事的人,咳嗽几声清清嗓子,那些流传了几百年的传说,像一幅幅画面在我的眼前跳跃起来。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中国境内到处都是大山。一座座高山阻塞了河流,挡住了道路,耕地很少很少。秦始皇为了让老百姓都能有地种,从玉皇大帝那儿借来了一条赶山鞭。赶山鞭一抽,山就乖乖地走。抽到哪,山就走到哪。后来,赶山鞭断了,那些山就在我们这儿停了下来……

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山坡,流传着舅舅讲述的神话故事,于是披上了梦幻般的神秘色彩,一石一木一沟一坎沾满灵气。

流传千百年的传说,充满了祖先们的期盼和愿景!

靠山吃山。

大团坡离村只有二里路,很多年前,这里是一座长满荊棘的荒山,村里人一锄头一锄头开挖出包谷地来。闭上眼睛可以想象出来,汉子们举高锄头挖地时,毒辣的太阳麦芒般照在黝黑而粗糙的脸上,饱满的汗水一滴滴从额头上滚下来,像断线的珠子落进黑土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汉子们回过头去,凝望着开挖出来的土地,黑油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容觉察的笑意。他们累了,坐在光滑的石板上,抠着脚底的老茧,扯开喉咙畅畅快快地唱了起来:

叫我唱歌我唱歌

叫我打鱼我下河哎

唱歌要问歌的根

歌是开天辟地生

自从盘古开天地

三皇五帝到如今

……

粗狂的歌声,夹带着泥土的芳香撒满了大团坡的角角落落,在故乡的每一寸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那以后,村里人的幸福和命运紧紧地和他们开挖出来这片土地连接在一起,像血肉一样不可分割。他们对脚下的土地充满了信心和希望,更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这地很肥,村里人开始种包谷,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包谷,这名字听着亲切,散发着泥土的味道。

村里人热爱土地,他们把汗水和梦想交给了土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地里头转来转去,脚上粘满泥土,身上散发着草木的味道。土地肥厚,种出来的包谷养猪,猪肥得走不动路。种出来的毛豆扯几爪回家煮吃,汤是清甜的。

大团坡离村子只有二里路,我小时候经常去那里扒地瓜和割草。

老家谚语:六月六地瓜熟,七月半地瓜烂。

地瓜是藤状植物,坚韧而繁茂的茎蔓,纵横交错地铺盖在大团坡的地埂脚、郁郁葱葱,就像给地埂披上绿色的地毯。没人给它浇水,没人给它施肥,也没人给它修剪茎叶,可它在坡头地尾扎下了棕竭色的根,吮吸着大地母亲的乳汁,沐浴着阳光雨露,顽强而自由地生长着。

七月,才是地瓜成熟的季节。

我找了个塑料口袋,提着镰刀,叫上武龙哥顶着恶毒的太阳一路欢快地去大团坡扒地瓜。

我差不多每天都去那里割草,熟悉山上的沟沟坎坎。我们钻过一片包谷林,来到一片荒地旁,地瓜味芳香扑鼻香甜似蜜。我们激动得大声喊叫起来,串串爽朗的笑声飘荡在包谷林的上空,撒满了大山的角角落落。我生怕踩着地瓜,轻柔而缓慢地靠近地瓜藤,用镰刀割掉浓密的地瓜叶,露出了光秃秃的地瓜藤,顺着一根根地瓜藤摸索着找寻熟地瓜。熟地瓜呈暗红色,手指母大小,像一颗颗葡萄,露出了地面。特别是那种个头较大的,一半还埋在土里头,好像咧着嘴对着我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我们叫它盘子地瓜。它身子软软弱弱的,我生怕伤着它,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轻轻地把它捧在手里。剥去地瓜外面那层薄薄亮亮的皮,放进嘴里,香香甜甜,馥郁可口。五龙哥把地瓜当宝贝,左看右看,舍不得吃,带回去给伯伯伯妈吃。

只有这神奇的土地,才长出地瓜这种香甜的野果!地瓜的扑鼻芳香,弥漫着我的整个童年。扒地瓜,是我儿时最美好的记忆!

家里养牛犁田,割草是少不了的农活。

那是个星期天,五龙哥约我去大团坡割草。那年,我11岁,五龙哥12岁。

兄弟两个顺着一条若隐若现的山间小路爬上半山腰。那小片包谷地,包谷叶枯黄,地里铺满了鲜嫩的青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阳光透过包谷叶的缝隙,撒在半人高的狗尾巴草上,叶尖在凉爽的风中一闪一闪地跳跃起来,像在热情地欢迎着我和五龙哥的到来。

五龙哥激动得把竹箩往地上一放,像中了五百万的大奖,咂了咂嘴巴,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大声喊叫起来。喊叫了几声,他忽然捂着嘴巴,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该这样大声喊叫,让旁人听到了,他们就会跑过来和我们抢着割草。兄弟,哥哥一把一把地把草割在地上,你就把青草装进竹箩,先把你的竹箩装满,你背得动多少就装多少。”

五龙哥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揉几下,左手反握青草,右手握刀,用力一拉,割起了一蓬蓬狗尾巴草。我望着手里的青草,咧着嘴巴开心地笑了起来。割狗尾巴草时,弯着腰低着头,一边割一边挪动脚步,割了几把我的腰杆就酸胀起来。五龙哥割了满满的一竹箩青草,堆得像小山那样高,他担心青草掉在地上,找来一根坚韧的藤条,从竹箩的缝隙里穿过去,咬紧牙关用膝盖抵着竹箩拉扯藤条,把青草捆得结结实实的。我背着青草汗流浃背地跟在五龙哥的后面,一步一挪往家里赶去。

压在腰背上的草,像小山一样高。

那天,我和五龙哥每人割了一百多斤狗尾巴草。我们人小力弱,一次背不完,流着汗水来来回回背了三趟。天热,阳光麦芒般扎在脸上,我们一点也不觉得热。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和五龙哥坐在一块聊天,总会提到村旁的大团坡和那一百多斤的狗尾巴草。

我和五龙哥在一起割了几年的草,那是我童年时代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

五龙哥初中毕业后,在家里跟着顺豪伯伯种庄稼。也就在那一年,我去水城上中专。可每个月底回家拿生活费,我都会去找五龙哥玩耍,也跟着他去山坡上割草。我们一边割草,一边聊天,知心话怎么也说不完。

记得那是个周末,云层压得很低,风中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雨丝。我和五龙哥去大团坡割草,割着割着。我们坐在地埂上,望着不远处的村子,他踮着脚伸长脖子四处望了望,把嘴巴凑近我的耳边,红着脸说:“兄弟,你别告诉外头人,村里有个女孩喜欢我,她还送了我一双鞋垫。”

我问他那女孩的名字,他只是笑,让我自己猜。接着,五龙哥叹了一口气,低沉地说:“小荣,种地很苦,我不想这么早处对象。我想去深圳打工,想去看一眼大海……”

五龙哥坐在石板上,凝望着远处的大山和近处的草木,用镰刀敲打着地面,闭着眼睛深情地唱了起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

我看到五龙哥的眼角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他那结实的胸脯激烈地起伏着。我默默地听着,轻声地跟着他唱了起来。唱到最后,五龙哥抓着我的双手,仿佛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紧紧地抓着,一直没有松开。我和五龙哥一直坐到天黑,才背着草回家。一路上,我有很多话想对五龙哥说,可有不晓得从哪儿说起。那一夜,我做起了梦,梦到五龙哥去了深圳,他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走!我追在后面喊他,他好像没有听到,低着头只顾赶路!

几天后,五龙哥收拾简单的行囊,揣着梦想去了遥远而陌生的深圳打工。他没有回头,一直低着头赶路……

五龙哥出门打工后,我一个人去大团坡割草。走在那一条熟悉的小路上,耳边仿佛响起了他那熟悉的歌声,我大声喊叫着,可没有人回应。一阵秋风吹过,树叶响起了哗哗啦啦的声音,仿佛是远方的五龙哥在向我问好……

我站在坡顶,望着广东的方向,很想去深圳看一看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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