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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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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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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旁的菜园

屋旁是菜园,半人高的篱笆墙爬蜒着打碗碗花。那花开得鲜艳,粉红色的花瓣形成一个浅浅的小碗。顽皮的孩子们见到打碗碗花,躲得远远的,生怕不小心碰一下,吃饭时会打破白亮的瓷碗,挨大人的一顿打骂。

菜园种菜种瓜,种菜种瓜的是母亲。

母亲蹲在松松软软的泥土上,眯着昏花的老眼,用她那双青筋密布的瘦手,仔仔细细地搓着土疙瘩,捏得细细碎碎的。母亲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握着水瓢,均匀地泼洒在黑油油的泥土上。母亲从木箱里翻找出菜种,小心翼翼地剪开封口,抖在手心里,往空中一扬,星星点点的种子舞动着灵动的身子,划出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连同母亲的希望和喜悦,撒播在菜园里头。种下菜种后,母亲日思夜想着它们,巴不得种子一下子就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绿绿的,沐浴着阳光雨露,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每天一早一晚,母亲生怕干着菜种,提着水桶去菜园浇水。点点滴滴的井水,细细密密地飘洒着,泥土渐渐变得润润湿湿起来。在母亲那一声声深情的呼唤下,几天后,光秃秃的地面上,露出了一星半点的绿色,菜园一下变得生动与鲜活起来。母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而满足的笑容!菜园里的菜苗,是那么地善解人意,它们体会到了母亲的辛劳和苦累,没有辜负母亲的期盼,挨挨挤挤地一天天长了起来,水水嫩嫩的,碧绿而诱人!

母亲把菜园里的菜苗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浇水、打药、施肥,辛勤的付出,精心的呵护。母亲给菜苗浇洒粪水时,不是鸟儿啼鸣的清晨,就是倦鸟归巢的落日黄昏。她说这个时候浇粪水,便于菜苗吸收养分。而且浇洒粪水时,一定要浇在根脚,要是浇在菜叶上,白菜就会慢慢枯死。用农家肥种出来的白菜,水水嫩嫩的,一下锅就熟,嚼在嘴里,清清甜甜。我原以为种瓜种豆是简简单单的农活,只要有了力气,抛洒了汗水,就会有了沉甸甸的收获。可经母亲这么一说,我才明白种菜就是一门高深的学问,里面值得自己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母亲弯下腰背,往菜苗稠密的地方,拔掉了一些柔小枯黄的菜苗。我觉得扯掉了那些菜苗,有些可惜,留在菜园里,长了几个月,就是一棵棵几斤重的白菜。母亲亲切地笑了起来,轻声说,妈妈那样做,就是为了菜园里的大多数白菜长得更好。地里头的白菜,需要空间、阳光、雨露。种菜,其实和做人是一样的,只有舍,才有得。在母亲的菜园里,我学会了种菜,学会了做人,这些道理和学问,足够我用上一辈子!

一年四季,母亲守望在她的菜园里,抛洒着汗水,辛勤而快乐地耕种,一脸幸福地盼望着沉甸甸的收获!春冬,母亲在她的菜园里种白菜萝卜,夏秋就种茄子黄瓜,瓜瓜果果发芽开花抽穗,一地生机勃勃。菜园没有闲着,母亲也没有闲着。她一下剥回来一抱菜叶,一下摘来几个黄瓜。绿油油的菜叶水嫩嫩的,让人见着眼谗。白菜下锅就熟,连喝一口汤也是清甜的。菜叶榨出来的酸菜,金黄金黄的,撕一绺放嘴里,嚼几下,酸酸脆脆。那鲜嫩水灵的黄瓜,冲洗干净,爵在嘴里脆脆爽爽,满口清香。母亲种出来的这些蔬菜,在那缺吃少喝的年代,让家里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多姿多彩起来!

菜园边有棵柿子树,那树要两个人牵手才抱住,有三四层楼高。父亲也说不清楚是那朝耶代的老祖人种下的。树皮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有风拂过,枯脆的枝桠从掉下来,“噼啪”一声,摔成了几截。可这树,生命力顽强,年年开花年年结果,那淡淡的花那红通通的柿子没有让我们这些贪吃的孩子失望。

柿花,淡黄淡黄的,不张扬不显眼。风起,柿花从枝桠上飘落下来,撒满了菜地。孩子们向往成人的世界,喜欢捡起柿花,坐在草堆脚拌家家玩耍。柿子长到手指头大小,掉落地上,我们捡起来用线一颗颗串起,挂在脖子上当佛珠玩。

收苞谷的季节,柿子熟了,像灯笼挂在枝桠上,空气中弥漫着香甜味,钻进鼻孔去,菜园是香甜的,整个季节都是香甜的。这季节,父亲担心我们爬树摘柿子会从树上掉下来摔伤手脚。他每次出门去做活路,一脸严肃地说:“树是上百年的老树,枝桠是枯脆的,人踩在上面会断。不要爬树。吃柿子,爸会用长竹竿打几个给你们吃。”

空闲时,父亲找来几米长的竹竿,几个小孩站在树下喊叫着牵起条纹蓬布的四个角,欢叫声撒满了菜园的角角落落。父亲用竹竿拍打枝桠,柿子噼噼啪啪落下来,在蓬布里弹跳,像在咧着嘴巴对我们笑。柿子有些涩味,放在米糠捂,几天后变软变甜,抹去皮上的糠,咬一口,甜进心里头去,整个童年是甜的。

高处的枝桠上,竹竿够不着,我们站在树脚抬起头望着柿子一天天熟透,捡起半截树枝,使出浑身力气扔去打柿子。打不掉柿子,我们眼大眼睛,眼巴巴看着贪嘴的鸟雀偷吃,急得在树下跳脚,大骂贪嘴的鸟雀。

柿子树一天天变老,我一年年长大。

父亲喜欢坐在屯口上,望着柿子树,叹几声气,缓慢地说起了家族史。

家族史,从国字辈的老祖人说起。

一个地名叫花江的小镇,我在地图上找到,离老家凉水井有一百多里路。那地方狗肉远近闻名,寒风啸啸的冬天,喝半碗鲜美的狗肉汤,整个身子暖暖和和的。家族中国字辈的二十几个老祖人去花江做生意,他们是亲堂兄弟,在农村这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我想应该是农闲时节,家事安排妥当,祖人们顺着村口那条坎坷不平的小路,揣着大大小小的心愿一步一步往山外的小镇进发。一路上,祖人们拖长声调哼唱着粗旷的花灯调子:

你鞋也不会做

你花也不会雕

时常让你嫂嫂教

……

祖人们爬坡过坎翻山越岭,走村过寨,一路走去,跋山涉水,流下的汗水撒满了脚下的山路。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陌生的小镇,找到歇脚的旅馆住下,一边饮酒一边商量着生意上的事情。

说不清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还是命中注定的劫数,一场可怕的温疫一夜之间吞噬了几十条人命,家族由兴转衰。父亲的语气沉重,用手背搓揉着发红的眼窝,一阵叹息。男人走了,家里倒了顶梁柱,妻离子散,没有烟火味的屋子空了,渐渐长满了杂草,最后倒塌在冰冷的风雨中。

父亲的语气透出了说不出的忧伤,听着浸透着血泪的家族史,像沉重的大山压在胸口,让人透不过气来!

柿子树,是一部厚书,一页页见证了岁月的沧桑和世事的变迁,见证了家族的兴旺与衰落。

那年,二叔在菜园修新房。一天早晨,请人砍柿子树。父亲伫立树前,沉默无语。几个石匠挥动着锋利的斧头,一下一下往柿子树砍去,斧头的寒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刺疼了父亲的眼晴。大树在摇晃,枝叶在掉落,父亲在流泪。父亲的泪水往心里头汨汨流淌。树倒塌在地,父亲一声叹息,身子抖了一下,接着用手背去揉眼窝。他抱回来一截枝桠,舍不得烧火,放在阁楼上,时不时去抚摸一把。父亲去世后,那截长满虫子的枝栖还在。每次望着那截枝桠,父亲的叹息仿佛在耳畔响起。

柿子树砍了,可我吋常想起站在树下捡柿花的那些生活片断。淡黄的柿花,淡淡的香味,弥漫着童年的一寸寸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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