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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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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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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古井

水是生命之源,有村子就有水井。村子与水井,相依为命!

水井叫母猪龙洞,故事是听姐姐说的。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个叫凉水井的村子没有这口古井。老家凉水井,房前屋后田间地头种着樱桃树。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房前屋后那芳香迷人的樱桃花像冬天的瑞雪,把小山村映衬得如仙境般美丽。阳光撒满了村旁的小路,彩蝶飞舞,勤劳的蜜蜂扇动着透亮的双翼,“嗡嗡”叫着在花丛中飞进飞出采蜜。微风拂过,枝桠轻轻晃动,雪白的朵瓣在空中一片片飘落,犹如精灵翩翩飞舞。

一年之计在于春。村里有个勤劳善良的小伙子,赶着家里的一群白白胖胖的猪崽去村头的半山腰上晒太阳。母猪扇动着蒲叶似的耳朵,一路上“嗡唧”“嗡唧"叫唤着。

洁白无暇的樱桃花、飞进飞出的蜜蜂、地上那白白胖胖的猪崽,构成了一幅迷人的风景画,散发出希望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气息,让放猪的小伙子嗅到了生活的芳香,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透过樱桃树的枝桠,在花丛中一点点散开。在他眼里,村庄是美好的,世界是美好的,未来的日子也是美好的!

贪吃的老母猪带着那群猪崽来到了半山腰,趁小伙子不注意,钻进了一个幽深的石洞里。小伙子一声一声呼唤,母猪再也没有出来。他急得不停地抓头发,在地上跺脚转圈。谁也没想到,从那以后,一泓清泉从石洞里流淌出来。那水透亮而甜美,像母亲那甘甜的乳汁,哺育着山下的儿女们。村里人为了纪念那头母猪,把古井叫做母猪龙洞。

动人的故事,让老家常见的一口古井变得生动起来,就连长在井壁上的那蓬草,也沾满了灵气,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我听着这故事一天天长大,村里的孩子听着这故事一天天长大!

村里人早睡早起。

清晨,人们在鸟儿那声声清脆的啼鸣中醒来,抹把脸,出门挑水。他们晃晃悠悠地上路,迎着朝阳,脚步迈得轻松而愉快,悠扬而动听的歌声撒落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寨脚的长贵挑水,脚步迈得飞快,还把双手揣进口袋里,肩上的水扁担也不去扶,可桶里的水却一滴也不会撒出来。

家里人多,用水也多!

水缸装四担水,立在灶房的角落里。不管什么时候揭开缸盖,水都不会见底,让人心里头很踏实。水是井水,煮饭喷香,用水瓢舀来喝,带着丝丝甜味。

挑水,是力气活。

家里挑水的是姐姐。她把水瓢放桶里,从门背后找来水扁担,挑着空桶出门。水扁担是用竹子砍的,两端挂上铁钩,收放套在挂钩上的尼绒绳,肩上的水桶离地面可高可低。桶是铁桶,碰到墙璧,“咚”一声响起来,姐的心就会疼一下。

母亲轻声说:“路有点滑,你挑水要慢些走。”

姐姐记住了母亲的话,点了点头。她担心水桶碰着堂屋大门,排手抓着水扁担挂钩。

姐出了堂屋,站在院坝头,拖长声调喊三姑爹家的平艳姐一块去挑水,路上有人陪着说话。平艳姐“喔”一声回应着,挑着水桶眉开眼笑地走出了家门。住在平艳姐家坎脚的二妹姐,应该是听到姐姐的声音,也挑着水桶从小五哥家门边赶来了。

姐姐们有说有笑,往村头的古井走去。路边住着几户人家,青灰色的炊烟在屋顶游戈,编织着温热而诱人的图案。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菜园种白菜青菜,也栽大蒜,望着那鲜嫩的豌豆尖,让人眼馋。冬天掐豌豆尖煮火锅,吃着吃着冒出汗来,整个寒冷的冬天都是暖和的。

清澈的井水缓缓地流淌,叮叮咚咚响着,像在亲切地问候着前来挑水的姐姐。干净而光滑的井口边,挑水的人们自觉地排队,一担担水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人们相互打着招呼,或蹲或站,说说笑笑地聊起了家长里短。有个妇女,等水的间隙去自家菜园剥几把菜叶。轮到她舀水,人还没有回来,姐姐就会给她把水舀满,再把水桶提到边上去。有些老人,娃娃不在家,自己去挑水。古井下面有一段陡峭的石路,是祖辈人用凿子在坚硬的岩石上开掘出来的。姐姐是个善良的人,帮那些老人把水挑到平整的路面,才返回去挑自己的水桶。

姐姐舍不得浪费一滴水,舀满一桶水,就在桶面铺上一片干净的菜叶。挑水上路,一滴水也不会撒落出来。

从早到晚,挑水的父老们来来回回地走赶在那条光滑的石板小路上,肩上的水扁担一曲接着一曲唱起了欢快的歌谣,简单而快乐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

水井,是村庄的心脏。

雨水季节,井水满满当当的,谁到谁挑。姐姐性子急,挑水回来倒进水缸,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也不歇一歇,接着去挑水,一口气把水缸挑满。母亲劝她歇一歇,她说不累,挑满了水缸还要去山坡上割猪菜。

碰上天旱,一两个月下不来雨,父老兄弟们眼睁睁地看着恶毒的太阳晒枯了秧苗,晒裂了田土,晒干了河流。无可奈何的父老们,实在走投无路,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焉头耷拉地来到古井旁。整个村子,就这里流淌着甘甜的井水,流淌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父老们咂着干瘪的嘴巴,舔着一滴滴清冽的井水,滋润着干涸的心田。井水就像麻线那样大,等得人心子痒痒的,姐姐咂着干裂的嘴唇,望着恶毒的太阳,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井边摆着密麻麻的水桶,姐姐耐着性子蹲在井沿边等了小半天,才淌满一桶水,一担水得等上半个钟头。

最辛苦的是冬天挑水,曲曲折折的山路湿湿滑滑的,一脚踩下去,鞋子陷进稀泥窖,半天才拔得出来。这样的季节,出门挑水就得万分小心,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稍微大意一点,脚下打滑,水桶摔个稀巴烂,人摔得鼻青脸肿。姐姐裹着一身寒气挑水回来,裤腿上沾满了稀泥,满脸冻得通红,看着让人心疼。

我是喝着姐姐挑回家的井水,一天天长大的!

姐姐去山坡上薅地,我跟着她去。姐姐去河里洗衣裳,我跟着她去。姐姐去村旁的古井挑水,我觉得好玩,也跟着她去。姐姐脾气好,看着我笑了笑,轻轻地点着头。我帮姐姐挑空桶,她不让,怕碰坏了水桶,我提着水瓢跟在她身后。走在挑水的路上,我巴不得时间走得快些,自己一下子长大,接过姐姐肩上的扁担,她在家里歇着,不用挑水。

我见姐姐挑水辛苦,出了村口,央求姐姐把水扁担的挂钩绕上几圈,矮矮小小的我挑着空桶就不会碰着地面。我把空桶挑到古井边,放下水桶,蹲在地上,左手撑着井沿,右手舀水。姐姐去菜地头剥来两片青菜叶,冲洗干净铺在桶面上。姐姐半蹲着身子,咬着牙直起腰,六七十斤的重担压在她那柔嫩的肩上。姐低着头盯着脚下的路,小心翼翼下石梯。姐姐心细,舀满水后,把清洗干净的青菜叶子铺在水面上,扶着肩上的水扁担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的,水扁担“吱嘎吱嘎”地响着,仿佛唱起了一曲曲劳动赞歌!

和来时一样,我提前水瓢跟在姐姐后面。姐姐挑水到平坦的路上,才松了一口气。姐姐挑着水,轻轻地晃动着胳膊,一步一步走在小路上。额头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动着光芒。回家,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渍,喘喘气,接着去挑水。姐姐好像不累,一口气挑四担水,把水缸装得满满当当的。

井水,养活了家,养活了村庄!

我心疼姐姐,进进出出缠着母亲买一担胶水跟着她去学挑水。一个赶场天,母亲背些黄豆卖了,买来一担胶水桶。我右手提着水桶,左手来来回回地摸捏起来,当成了宝贝藏在大门背后。姐姐去挑水,我就挑着胶水桶跟着她去,开始学起了挑水。

姐在前面走,我跟在后头,一高一矮的人影在小路上晃动。她怕我跟不上,故意走得很慢,还时不时停下脚步等我。

上坡时,水桶时不时碰着地面,“乒乒乓乓”地响着,我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我只挑得动四瓢水,每只桶各两瓢,东摇西晃地上路,咬着牙,憋得满脸通红。才走了十几步,额头上的汗水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像蠕动的虫子,顺着脸颊往下巴爬。头发就像毡片贴在额头上,犹如草尖来回划着,痒痒的辣辣的。我觉得就像有千百斤重担牢牢地压在稚嫩的肩头,腰杆快要断了下来,整个人就要被水桶压倒在地上。我的双脚就像踩在柔软的棉花上,软塌塌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水扁担也不停使唤,用手怎么也扶不稳当。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走几步就换一次肩,眼前的小路,路边的树木和禾苗仿佛在晃动在旋转。我再也挪不开脚步,到了村口,迫不及待地放下水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看到姐姐转过身来,望着自己笑,目光充满了鼓励和希翼。我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从心底滋长出一股力量,咬着牙关接着赶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进屋时,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水桶碰着门槛,桶里的水“扑通”一声泼了出来,撒了一地,我委屈得搓揉着眼角,多想好好地哭上一场。姐姐找来脸帕帮我擦干汗水,对着我点了点头。我揉了揉眼窝,咧着嘴巴笑了起来。

我和姐姐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才把家里的水缸挑满。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我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劳动给自己带来的幸福和快乐!

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长大了好几岁!

长大后,我离开了老家凉水井,去了见不到雪花的城市打工。一个个无眠之夜,我总会想着生养自己的村子,想起老家的古井,想起挑水的姐姐。梦里头,那甘甜的井水缓缓流淌着,淌进了我的心窝,滋润着干涸的心田。

回家过年,我去村旁的古井转转,想喝一口甘甜的井水。一次次在梦里出现的古井呀,是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呢?

那天是腊月二十八,午饭后坐着无聊,我走出家门,顺着小路往村旁的古井走去。天空飘洒着一星半天的雨丝,风硬,从脸上擦过,生痛,温热的情感在血管里流淌。

弯弯的小路,像柔软的飘带,连着村庄和古井。撒满了记忆的小路,多少年过去了,没有变宽一尺,也没有缩短一寸,仿佛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住在路边的还是那些人家,瓦房变成了漂亮的楼房,弥漫着时代的气息,折射出时代的变迁。菜园种白菜青菜,也栽大蒜,望着那鲜嫩的豌豆尖,让人眼馋。地埂上长着楸树杉树樱桃树,一年一年长高长粗,望着是那样亲切和熟悉!天冷,枝桠还没冒出芽,枝桠光秃秃的。我想,要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走在落满花瓣的小路上,嗅着淡淡的花香味,仿佛一步步走进了世外桃源。

记得小时侯,村里人把水缸挑满过年,挑水的人们来来去去说说笑笑,小路上热热闹闹。村里通了自来水,路上不见人挑水了,冷清而空荡。古井孤零零地立在村头的半山腰上,阵阵山风从她面前拂过,陪着她的是山脚下的几棵古树。井水漫过井沿,顺着石梯往下流淌,默默地流淌着,无怨无悔地浇灌着禾苗,悄无声息地滋润着脚下的土地。井壁上的那蓬枯草,在刺骨的寒风中轻轻晃动。

我的目光越过台阶,在四四方方的井口上久久地停留,眼前浮现出挑水的姐姐,额头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芒。我来到井边,蹲下去,井水冒着缕缕热气。捧着井水咕咚咕咚地喝,井水还是那么甘甜,这种味道多少年来一直没有改变……

老家的古井,在村头的半山腰,井名叫母猪龙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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