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荣的头像

刘荣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3/07
分享

大龙潭琐记

题记:村子叫凉水井,是藏在大山褶皱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子。有村子就有故事。在老家的每一寸士地上,都流传着龙的一个个神秘的故事。

村子叫凉水井,村前的田坝叫门边田坝。

田坝中间一个不起眼的水潭,是父辈们挖出来蓄水浇灌庄稼的。

我闭上眼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农闲时节,种庄稼的汉子们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握着锄头,喊着一声声响亮的口号一锄头一锄头挖水潭。泥点弹跳起来,落在头上,他们摇晃脑袋,泥点又掉在地上。想想那场面,喊叫声此起彼伏,热火朝天。渴了,他们咕咚咕咚喝几口凉水,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困了,他们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咂叶子烟,青灰色的烟雾夹着淡淡的香味在田坝上一点点飘散开来。喜欢唱山歌的,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拖长声调唱起了劳动山歌:

山歌好唱口难开,

花红好吃树难栽;

白米好吃田难打,

鲤鱼好吃网难抬。

……

也有人摸了摸浓密的胡须,轻轻拍打着膝盖哼起了悠长的花灯调子:

十二唱起祝英台,

撞见马家接亲来。

有灵有圣墓门开,

无灵无圣马家抬。

不怕马家人手多,

马家抢得裙角落。

不怕马家人手快,

马家抢得裙飘带。

……

歌声飞过田坝中间的小河,撒满了山山岭岭,撒满了沟沟坎坎。

汉子们过足了烟瘾,揉了揉手心的血泡,握着半人高的锄头接着刨挖起来。一滴滴汗水溪流般顺着下巴淌,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田里种水稻,水稻从栽秧到抽穗、扬花、灌浆,全靠水养着。汉子们在田坝中间挖水潭蓄水浇灌庄稼,他们仿佛看到了绿油油的禾苗,仿佛嗅到了生活的芳香,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挖好水潭,缺少点什么呢?

一个蛙声起伏的夜晚,村里有位读书人坐在院坝里纳凉,皎洁的月光撒满了院坝,院坝温馨而明亮。望着远处朦朦胧胧的山峦,读书人摇头晃脑地诵读着刘禹锡的《陋室铭》,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几声,眼前浮现出腾云驾雾的龙,大龙潭的传说在村里一代代流传下来。

村旁的树林叫小箐,树木郁郁葱葱。听村里的老人说,树林里长着千年古树,砍掉古树,倒塌了半边山。龙歇栖在里面。从树林下面的大沟爬出来,身后尾随着一股水桶般粗的流水。龙到了村前的坝子里,龙头扬起,甩动龙尾,水漫了起来。龙头再动,水漫过河岸,漫过田坝,快要淌进住在村脚的人家。

勤劳而善良的村里人斗不过这恶龙,无助的人们呀,碰到天灾,双手合十跪在天地菩萨面前,焚香烧纸线,一脸虔诚的祈求老天爷除掉恶龙,口里念念有词。龙扬起头时,天空划过几道明晃晃的闪电,“嚓嚓嚓”响起几声炸雷,炸雷击中龙头,恶龙从空中落地。龙头着地的地方砸出一个坑,神奇的是一股碗口粗的泉水汨汨流淌,泉水透亮冰凉,浇灌庄稼,滋养土地。

名字中带着龙字的水潭,显得霸气而神秘。

每次听着这神秘的传说,我仿佛看到了电视剧《西游记》里面的龙,在河沟爬行,在田坝甩动龙尾,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火热的六月,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恶毒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村庄,屋旁的大树耷拉着脑袋,灰白的树叶失去了往日的光鲜。午饭后,大人们在家歇着,牛马在圈里吃草,大黑狗躺在院坝的角落睡觉,村子寂静无声。

孩子们喜欢去大龙潭洗澡。大龙潭在门边田坝,出村口顺着松松垮垮的河堤走去,一群一伙的顽童打闹着,说笑声在稻田上空飘散开来。一只蚂蚱弹跳,禾苗晃动,稻田仿佛也跟着晃动起来。

来到大龙潭,迎面飘来一丝凉意。孩子们三两把扯掉身上的衣服,“扑通”一声跳进了半腰高的潭水里,溅落的水花伴着我们那爽朗的笑声,撒落在绿油油的稻田里。清凉的潭水,轻柔地吻着我们的每一寸肌肤,浑身透凉。

有的孩子胆子小,只敢站在浅水处搓洗身子,然后蹲下去洗头。贪玩的孩子们在水里打闹,喊叫着往伙伴身上泼水。孩子们在水潭里玩累了,爬出水面跳上水渠,坐在田埂上,闭着眼睛舒舒服服地沐浴着阳光。晒干了湿漉漉的身子,顽皮的伙伴们从稻田里抓出软和的稀泥糊在身上,像青蛙那样跳进了水潭里。他们双手划着水面,双脚蹬着游动。还有的小伙伴解下鞋带,把裤管扎紧,里面灌满了水,做成了一个“水马”,高声喊叫着骑在上面,身子伏在水面上,顺着水流飘动……

二阳哥胆子大,划水蹬腿,接下来一头扎进水底,见不到人,潜入水底捉水螳螂,水面冒着汽泡。他钻出水面,手里捏着湿漉漉的水螳螂,往下滴水。我蹲在烫热的石板上,按住水螳螂的长尾巴,让毒辣的阳光晒。水螳螂在阳光下扎挣着,抖抖身子,抖抖轻薄的双翼。水螳螂的双翼完全展开时,我松开手指,它往高远的天空飞去,带着孩子们的欢呼,带着童年时那五彩缤纷的梦。直到水螳螂消失在天空,我才闭上大张的嘴巴,使劲揉了揉眼眶,眨巴着眼睛想,这水螳螂飞到天上去了吧,天上有没有住着神仙呢?

再大些,我学会了游泳,像一尾鱼翻动着身子在大龙潭游来游去,游完了炎热而漫长的夏天,游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我瞒着母亲去大龙潭钓鱼。

涨水季节,潭水满了,顺着长满水草的水渠往山脚下的小河缓缓流去。潭水清澈见底,一群一群鱼儿摇摆着尾巴游来游去,吐着一串一串的汽泡。倒咉在水面上的水草,摇晃着梦幻般的色彩。

钓鱼,鱼杆自己做。从房梁上抽一根两米长的竹竿,几米长的白线,白线上系上鱼钩。做鱼钩也很简单,找来一颗母亲补衣服的大针,放在煤油灯上烤烫烤软,用帕子包着针尖轻轻一弯,放水里淬火,再把白线穿进针鼻子里。鱼饵,去三姑爹家地里挖蚯蚓。蚯蚓挂在鱼钩上,扭动身子挣扎。鱼线放入潭水中,鱼儿咬钩,鱼线一下一下轻轻晃动。我一把提起鱼杆,鱼儿在扭动身子,小心翼翼取下鱼钩上的鱼儿放入玻璃瓶中。手指母般大小的鱼儿,在玻璃瓶里晃动,里面盛满了我的欢乐和幸福!

我一路上吹着口哨,手舞足蹈地回到村里。鱼儿养在家里,我把脸贴着玻璃瓶,水面上的笑脸在一点点晃动,瓶子里装着的就是我那快乐的童年时光!

在我眼里,大龙潭是镶嵌在田坝里的一颗明珠。

潭水透亮,水面上映着篮天白云,那天很蓝,那云很白。风起云飘,倒影在一点点晃动。多好的水呀,浇灌庄稼,谷穗饱满,米粒透亮,煮饭喷香,养人。

水潭,是田坝的心脏。

炎热的夏天,汉子们卷高裤腿,打着赤脚站在龙潭边,用水戽提水浇灌庄稼。两人相对站在光滑石板上,握紧水戽上的长麻绳,弯腰灌水、直身提水,拉扯麻绳倒水,动作一气呵成,流水般顺畅。水顺着水渠欢快地流淌,淌进水田,秧苗顿时换发出生机与活力。汉子用心听,听到一种声音,禾苗“滋滋”的吸水的声音,细碎,清晰。这是万物生长的声音。汉子用心看,禾苗对着他微笑,看着他招手。熟悉的田土,亲切的庄稼。庄稼的颜色,是生命的颜色,是希望的颜色。

汗水就像豆大的珠子,从汉子们的脸上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一颗一颗掉进水潭。汉子们有些累了,放下水戽歇息。他们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咂了一锅烟,在田埂上走动。他们时不时抚摸一下绿油油的叶片,时不时蹲在地上抹一抹田泥。汉子们找到一兜毛稗,连根拨起用力往路边扔去……

汉子们回到水潭边,有滋有味地咂起了叶子烟。他们一边咂烟,一边说起了庄稼的长势,一脸的满足和悠闲。汉子过足了烟瘾,围着秧田走了一圈,还蹲下去把指头插进田土,试一试田水深浅。歇好气后,汉子们提着水戽,接着提水放田,潭水唱着欢快的歌谣流进田里……

稻田灌满了水,盈盈满满的。汉子们捧几把潭水洗洗脸,提着水戽,哼唱着山歌回村里去。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