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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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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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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回家,是个月亮升起的夜晚!

故乡的月亮温暖而明亮,从村子后面的山坡上缓缓升起,照亮了游子归家的路!氤氲月光流水般撒向宁静的村庄,错落有致的房屋披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散发出静谧的光芒。躲藏在路边石缝里的蟋蟀,时不时叫上一两声。细腻的叫声,蜻蜓点水般一波一波传过来,划过宁静的夜空,缓缓传入我的耳膜,听起来是那么清晰而真实!

这细腻的声音,像流淌的音符,在入村的小路上飘过!

从黄泥田往村子一步步走去,平整的水泥路两边,修了一栋栋贴着瓷砖的楼房。楼房一栋挨着一栋,一栋比一栋漂亮。我常年在外,不认得这些楼房的主人。母亲走在前面,我跟在后头。她详详细细讲述着楼房的主人,讲述着村子这几年来点点滴滴的变化。村子越变越美,村里人的日子越变越甜!住房的变化,公路的变宽,折射出时代的巨大变迁!

老屋是父亲去世三年后修建的,算一算,二十年的老屋,一砖一瓦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半人高的院墙,长满了浅淡的青苔,流下了岁月划过的一道道印痕。勤劳的母亲闲不下来,在屋前种了一棵桂花树,桂花的香味,就是家的味道。栽葱和种蒜的胶盆,摆满了院墙。母亲喜欢花,还在院坝的角落种了月季花。皎洁的月光撒满了院子,静下心来听一听,月光仿佛在在地上流淌,发出淙淙的流水声。晚风轻拂,花花草草在朦胧的夜色中轻轻晃动着,几颗水珠在叶片上来回滚动,闪着晶莹的光芒,心境渐渐变得清幽而芬芳起来!

朦胧夜色中轻轻晃动的月季花,像在对我点头问好,像在欢迎我回家!我忘了在外漂泊的苦累,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和愉悦!

母亲拉亮灯,柔和的灯光从窗外透出来,像母亲那绵软的手,为我拍去一路走来的风尘和疲惫。我刚坐在沙发上,母亲端来了一大盘花生。那花生还沾着泥,让我捕捉到泥土的芬芳和阳光的味道,让我嗅到了家的味道!母亲劝我多吃点花生,她一直眯着眼望着我笑,什么也不说,看我是不是变瘦变黑了!儿子从千里之外的城市打工回来,望着身旁的儿子,母亲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激动得用手背揉了揉眼窝,咧着嘴巴嘿嘿笑了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都写满了笑意!

母亲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起身去厨房,像要找点什么东西。小半天后,母亲搓着手出来,眉开眼笑地说:“我刚刚去灶房里翻找出引子糖和糯米面,妈包荷叶粑粑给你吃。你难得回来一次,在外边花多少钱,也吃不到家里的荷叶粑呀!”

“妈,去年腊月舂的引子糖,你放了大半年,会不会变味?”

“不会的,怎么会变味呢?我把引子糖放进罐子里头,封口盖得严实,放三五年也不会变味。妈舍不得吃引子糖,留着等你回来!”

老话说:前人的规矩,后人的模样。老家凉水井,年初二早上有吃荷叶粑的习俗。那缺吃少喝的年月,只有正月间过年才吃上荷叶粑。

记得小时候,村里没通电,包荷叶粑的引子糖和米面都是用碓舂的。舂米面是力气活,一脚一脚踩着碓杆,累得人腰酸背疼。可左邻右里相互帮忙,说着笑着,苦累的日子也变得甘甜起来。此起彼伏的碓声,在摇曳的煤油灯中响起,一下一下消散在漆黑无边的夜里,听起来声声欢快。

新年的脚步,就是在这舂碓声中一点点走近的。腊月赶年场,家家户户买引子和黄糖。狭长而拥挤的乡场,弥漫着黄糖的甜味。那糖,用甘蔗熬的。四四方方的,酥,用手轻轻一掰,掉一小块在手心里。放嘴里一抿,甜到心里头去,整个世界都是甜的。引子放在大簸箕里,撮几粒放心里,饱满干脆,嚼几下,有着清香味,让人嗅到了生活的芳香。母亲把引子淘洗干净,用微火炒脆,慢慢翻动,引子在锅里弹跳起来,一点一点变脆,一点一点变香!引子和黃糖放在碓里舂碎,就是一罐香甜的引子糖!仔细想一想,这费功夫舂出来的糯米面和引子糖,别说是吃别嘴里,就是闻一闻那香甜的味道也会让人终生难忘。

天麻麻亮,母亲剁油渣和引子糖搅拌均匀做馅包荷叶粑,吃着不油腻。灶房响起了“当当当”的声音,听起来欢快。我就是听着这动听的声音从梦里醒过来的。母亲接着开始烧水和面包荷叶粑。煤灶上,钵壶“咕咚咕咚”冒着气泡。

水冒着滕滕热气唱起了欢快的歌谣,母亲提起冒着热气的钵壶倒水,用筷子来回搅拌,弯着腰和面,用湿毛巾盖好。母亲心灵手巧,取面团搓圆压扁,放一小勺引子糖,对折合拢,沿着边缘捏成半月形的荷叶粑,像弯月亮那样迷人。这一口串动作,一气呵成,流水般顺畅,画面温馨,暖融融的。

望着母亲包荷叶粑的温馨而熟悉的画面,她一天天老去,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皱纹,可母爱没有老去!水开了,母亲放荷叶粑进去煮,一脸满足地守在煤灶边。几分钟后,荷叶粑飘在水里面上,母亲吹几口冒出来的热气,舀进碗里,饭桌上摆副碗筷供父亲,烧纸钱磕头作揖后吃。母亲用水豆豉做辣椒水,蘸着冲菜吃,香嫩脆爽。

每次出远门打工那天,母亲都会包荷叶粑给我吃。我心疼起她来,怕她累着,心里想吃,嘴上说不用麻烦。城里没有卖,花多少钱也吃不到一碗。母亲说着烧水和面,黙默默地忙了起来,荷叶粑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热气腾腾的荷叶粑,包围着弯月形的荷叶粑里,有着她的思念和牵挂。

家的味道,让人回味一辈子!

家,就是母亲住的老屋!

回家,就想吃一碗母亲包的荷叶包!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荷叶粑,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回家,喜欢坐在院坝头仔仔细细翻看爷爷抄写的古书。书,母亲当宝贝珍藏在抽屉里。母亲笑着说:“好书呀,你有空看看,会明白不少人世间的道理!”

两部古书,是爷爷留给子孙的念想!

我用肥皂洗净双手,小心翼翼取出古书。几十年过去了,我仿佛还触摸到爷爷的体温。书平放在膝盖上,手指头上沾着唾沫,一页页轻轻翻动。我生怕弄疼了书,不敢用力,动作是那么轻柔。一行行字,让如烟往事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我仿佛听到从未见面的爷爷在轻声咳嗽。我依照母亲的描述,一次次在脑海勾勒着爷爷的形象:身材矮小,穿着长衫,捧着书坐在柴火边眯着眼翻看。

我透过岁月的窗户,仿佛看到爷爷抄书的清晰画面:那是个有阳光的冬天,阳光撒满了院坝的角角落落,奶奶坐在屯口上不慌不忙地搓苞谷籽,苞谷籽圆滚密实,在暖暖的阳光下闪动着金色的光芒。爷爷坐在院坝头抄书,风中夹着一丝寒意。他折叠白纸,握着镰刀一页页齐齐整整裁好,用手掌抹平,打孔,用棉线串进孔里,拉紧打结。我想忙完这活,他会拍了拍手,伸了伸懒腰,接着打个长长的哈欠,得意之色写在舒展开来的脸上。他还会抬起头望着歇在枝桠上的麻雀,嘿嘿笑上几声。麻雀胆小,扑闪着翅膀飞远了,眨眼间不见了影子。

盖着瓦片的祖屋,撒满阳光的院坝,低着头抄书的爷爷,构成了一幅乡村风景画。

爷爷忘掉了尘世间的烦恼,握笔醮墨,运力写下一笔一画一撇一纳一字一行一页。写久了,他的手会酸,腰会疼,眼会花,放下笔,站起来在院坝里来回走动,让紧绷着的每一根神经松弛下来。他也许会找来竹节饱满的竹子烟杆,从鼓涨的烟袋里翻找出一匠枯脆金黄的烟叶,细心地搯成几截裹成烟卷,装进烟锅吧嗒吧嗒咂起来。他大口大口咂烟,喷出一股股烟雾,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舒坦。他想着抄书的事,被烟雾呛着了,忍不住咳一声。

爷爷过足了烟瘾,不敢放松,在鞋帮上磕磕烟灰,轻轻揉了揉眼窝,握笔接着往下写:

仁贵便把夫人叫,

夫人你且听言音。

……

抄书是苦活,看上去简单,可爷爷紧绷着每一根神经,生怕写错字。可还是写错了字,他皱了皱眉,摇了摇头笑了笑,错字上画个圆圈,接着往下写。这活多么枯燥乏味呀,冬天寒冷,冬季漫长。可那一行行一页页文字,让冬季变得温暖,让日子变得充实!

一天一月一年,一页一册一部。爷爷的毛笔字,工整,一眼望去,分不出大小,分不出笔画的粗细,像在地上犁地,像在明晃晃的水田里插秧,一窝一行一片。爷爷拋洒着汗水,付出心血,这一行行字,是他用心血喂养的,就像一棵棵禾苗结出饱满的谷粒,养人养心,让心里滋长出力量,让世界充满了阳光和温暖!

几十年过去,爷爷的毛笔字依旧鲜亮。他抄写的古书蔵在书桌的抽屉里,藏在我的心底。出门在外的漂泊岁月中,我总会在一个个无眠的夜晚,想起炊烟熏燃的祖屋,想着母亲包的荷叶粑,想起种在屋旁的月季花,想起藏在抽屉里的古书……

想着想着,烫热的泪水不知不觉蓄满了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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