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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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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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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房顶与下房顶

从昨天开始,何一已经连续两天沿着锈迹斑斑颤颤悠悠的老铁梯爬上门洞上的房顶。几经汗水浸润,有着黏腻刺挠感的皮肤经过几股小风的吹刮后开始变得干爽,她站在门洞的房顶上,心情愉快的看着周遭的一切。马路边上有残存的雨水,路边野地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草,在成片的鲜绿中,点缀着几朵紫和粉白的牵牛花。稍远处,还长出了一片集中的芦苇,在微风中,整齐轻柔的摇摆蓬松的上半身。

从什么时候爱上爬房顶的呢?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更何况她从来也不是一个注意留心日子的人。因此爱上爬房顶这件事被她轻松的认为是最近三几年的一个新习惯。

小的时候,何一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上房顶,原因太简单不过——恐高。沿着梯子往上爬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她小时候可是出了名的“野猴子”,除了上学,写作业,帮做家务之外,她就跟着舅舅家的大哥二哥和村里的一群男孩子四处溜达,或者到河坑里捡别人家丢出来不要的东西,或者到村子外面高达四米的土坑旁边去挨次跳坑(说来也奇怪,跳坑的时候就不怎么恐高了),或者成群结队地去串村子,目的是为了捡路边丢弃的烟盒,五花八门的彩色烟盒,对小孩子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像疯狂的集邮爱好者,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精美邮票都搜集到手。小心翼翼上了房顶之后,站在距离地面三四米的地方看风景儿,感觉也是相当棒,那一刻感觉自己离捉摸不透的神秘的天又近了一大步,当然现在看来,那只是小时候的一种美好错觉,一个人在地面和在房顶,离天的位置完全没有差别。只不过为了能过更愉快更踏实的看天和云,何一的两只脚像是被孙悟空给画了一个看不见“圈”,这个“圈”的范围是房顶的正中央宽度上四步,长度上十步的一个长方形。这个范围里,离房檐比较远,不会让她从看景儿的快乐里分心陷入到恐慌中来。假设非要跨出这个“圈“,那么为了安全起见,她就得承受着巨大的恐惧感,清楚的感受着两条腿不受控制的颤抖,然后慢慢蹲下身去,再把蹲改为趴,而且是两手两脚肚皮朝地的那种趴,通过这样的一个姿势,她仿佛能够找寻到自己与大地的联系,增加身体的厚重感,不至于被房顶上的大风刮走。趴在”圈“外之后,还要做好长达半分钟的心理建设,才能够勉强爬到房檐边,看看新奇的角度的景色。尽管这个角度并不能让她看到房檐下稍稍靠里位置垂直延伸到地面的墙,也不能让她看到从上到下不太整齐的一块块红砖被石灰粘连在一起的数不清数量的,带着铜锈般颜色的砖缝,但她能够看到地面上贴近墙角的地方,因为雨水的浸润而潮湿,无人光顾的边沿长出来的大片苔藓。假使现在下了房顶,出了大门,跑到对应的位置去,也同样看到的还是这片苔藓,但感觉是不一样的。在如此惊险的情况下,看够了苔藓,又用手指仔细的摸遍了粗糙且掉点儿白灰的房檐,就可以慢慢往安全区域退了。此时慢慢弓起身子,缓慢往后挪动的何一,像一条逆向爬行的青虫,头在后,屁股在前。只不过青虫爬行的动作更加流畅,而她则显得生硬极了。不仅动作生硬,逆向爬行过程中,还会发出很大的摩擦声。很显然如果真的是比赛爬行,何一在这一点上,也赛不过青虫。终于退回到安全区域后,她慢慢的直起身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紧接着是你就会发现何一不轻易出房顶安全区域的另一个原因——衣服上到处是蹭过的痕迹,不单有土,还有严重被磨损的痕迹,对于没多少衣服可供换洗的她来说,这是一个更大的不可解决的困难。因此能不爬到房檐的时候,坚决不爬,如果非要爬过去,就提前换上压根儿不想要的旧衣服。

        不要以为到这里,恐高就结束了,这个漫长的流程其实才刚刚开始。就像有的时候,人们以为困境已经过去了,眨眼间才发现还有更大的困境在前边等着,而且非解决不可。就好比此时何一面临的困境:房也爬了,风景儿也看了,总得下房去吧。不然晚饭要在哪里解决呢?尽管是自家的房顶,晚饭是可以送上来的,那晚上睡觉呢?睡觉也自然可以在房顶上。但蚊子夜里来咬人怎么办?可以支个蚊帐嘛!那上厕所怎么办?更有甚者,晚上梦游怎么办?假使真的不小心走到房檐边,岂不是一失足就掉下去摔死了?一想到这个问题, 何一会不自觉的想起小学同学给自己讲的一个离奇的事儿:

      他们村有一个人晚上去房顶乘凉睡觉,不知道自己有梦游症。到了晚上的时候,他睡着睡着就站起身来,往房檐走。据这个人自己说他在梦中,梦到自己听到有人喊他,他就循着声音走过去,走着走着突然脚下出现了好长的一截楼梯,然后自己顺着楼梯走下来,没找到人,又睡着了。等第二天一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院子里了。枕头被单凉席还好好的放在房顶上。

这个事情一传出来,村里人都炸了锅。说他真是好福气,一定是有神仙在保佑他呢,不然一个大活人怎么从房顶上平平安安的落地了呢?本来这事还有人不信,结果有一个邻居却补充说道:哎呦,我还说呢。昨天夜里我到茅厕去上厕所,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在房檐,吓我好一个激灵,以为有人要寻死呢。我喊人,那个黑影也不搭理我,我就瞪着大眼珠子看着黑影飘飘忽忽从房顶上走下来了。我当时觉得一定是晚上喝酒喝过头了,也没当回事,就回去睡了。原来是你呀!

有了这位邻居的佐证,这件事似乎百分百就是真的了。所以当我初次从同学口中听到这个故事时,心里陡然生出了对神灵的无限敬畏,也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个大好人,不然神灵怎么都保佑他呢。除此之外,还有对那个人的无限嫉妒,心想:老天爷真偏心呀!是的,不要怀疑,小孩子的嫉妒是赤裸裸的,不加掩藏的,这一点比成人要透明。最后不得不承认,还有无尚的殷切期盼:希望神灵也保佑我,让我梦游的时候,也能像拥有仙法那样,悠然的从房顶走下来,然后被大家伙儿和我的小伙伴儿们奉为传奇。然而神灵可能不愿意骗小孩子,希望他们不要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最好的证明就是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

次年夏天,距离我听到那个故事仅有一年之隔。傍晚时候,母亲嫌弃屋里太热,风扇太小,吹的风不解热,便领着姐姐和我到房顶睡觉,睡前我们娘仨儿乐滋滋的看着黑乎乎的没有尽头的天和零星散着的亮晶晶的星,至于母亲都还说了些啥,我因为入睡太快,完全不晓得。只等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母亲让我们姐俩一边帮忙收拾东西,一边问我姐:“艳儿,你知道你昨儿晚上梦游来着吗?”母亲这话一出口,猛然让我来了精神,我瞪着眼睛,竖着耳朵,像提防敌军来犯的士兵一样,不敢走一丝神。我梦想着能从母亲口中听到“伟大的充满神力的一个传奇故事”,虽然主角不是我,但我姐也行,因为都是一个娘生养的,我姐受到神灵眷顾,就说明我也差不多嘛。尽管我的内心已经波涛汹涌,但我还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磨磨蹭蹭的收拾着东西。只听见我姐说:“我不知道呗!梦游我怎么会知道?”我心想也对,我姐也还是个孩子,梦游她怎么会记得呢?不过我也不怎么关心这一点,我好奇期盼的是母亲的回答。母亲的那几句话,对我而言,分量可是极其重要的,无异于那次我和最好的小学同学聊天,她说我一定能考上大学一样。尽管她和我一样还是个狗屁不懂的孩子,也根本不懂什么面相,手相,算命之类的事情,但是听完她的话,我突然就觉得我的身体里,或者叫做我的精神里,被注入到了一股力量,好像她的话不是出自于她之口,而是神仙借由她的口向我传达的这个信息。更加离奇的是,在后来上学的过程中,我竟然把这句话当作了自己的信念来源。碰到我有压力的时候,我拿这句话安慰自己:没关系,放轻松,你能上大学!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心里否定了这句话出自小学同学之口,而是默默坚信这是我命中注定要走的路,是神仙向我传达的意思。

       此时此刻,我迅速回过神来,想听一听母亲的回答。母亲先是看了我姐一眼,然后才不急不徐的开口。我的心在听到母亲的话音之前,就已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我能感受到胸膛上肌肉的跳动,这感觉太过于强烈,乃至于我的脑仁也跟着差点跳动起来,我的耳朵因为太想听到某些东西,差点被一股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搞得失聪。我不知道母亲和姐姐有没有听到这股强大的轰鸣声,接下来我却心碎的听到了母亲的真实的回答。听到回答的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刚才那阵轰鸣声,让我失聪了多好,这样我就不必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去接受惨痛的,血淋淋的事实:神灵不会眷顾我。时至今日,我依旧能够清晰的回想起母亲的原话:“半夜里你突然站起来往房檐走,我叫你你也不答应,眼看着你走到房檐边了,抬脚就要往下走,”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跳是最猛烈的,我甚至强行忍住了眨眼睛的动作,手上的动作也僵住了。

“我赶紧起来跑过去,把你拉住了,不然你就掉下去摔死了 。”

听完这句话,姐姐神经大条的回了句:“真惊险,那以后我不来房顶睡觉了。”母亲听完她的回答,笑声四溢开来。我继续手上收拾的动作,眼里却不自禁的差点涌出泪花,我想这眼泪可千万别掉下来,不然我是说害怕我姐差点摔死这件事吓到我了,还是说我被我妈英勇救女的行为所感动了呢?我妈和我姐还说了几句别的,一个字也没进到我的耳朵里来,我如果当时读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恐怕会送给自己一句:但热闹是她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母亲抱着大部分东西,沿着梯子下去了,姐姐抱着一个小枕头也下去了,我什么都不用拿,母亲在院子里喊我俩,让我们小心点。我可以肯定的说,那是我唯一一次不恐高的时候。我大义凛然,脚步坚定的走到房檐边,两手扶着梯子,熟练的往下下梯子了。姐姐在下面看着我,笑嘻嘻的说:“今天你居然下来了!”伴随姐姐这句话,我心里想的是:不如摔死我吧。虽然这句话谁也听不见,但我还是怕天上的神仙听见,于是不自觉的收紧了握住梯子的手,下到一半的时候,两条腿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起来。看来,我怕摔死这件事是真的。

下了房,我无精打采的,像一个叫唤了半夜的大公鸡,到早晨该叫唤的时候却彻底蔫了。后来有一次作文课,我再度回想起这件事,想了想:我还是有某些东西的。一,我彻底心碎了,像一个鸡蛋被人摔在大石头上,蛋壳碎了,连蛋清和蛋黄也流了一个惨不忍睹。二,我母亲是个伟大的好母亲。于是那一节课,我写出了一个优秀的好作文,得了48分,被当作范文念给了全班同学听。我庆幸,文字是人写出来的,而不是不受控制的从脑袋里和心里跑出来,因为如果是那样,我的作文将会少一件可写的事,我也不会写出一个优秀作文受到表扬,最重要的是,那个“一”的秘密就要暴露在别人面前,我可能会被别人看成一个大坏蛋。

除了非常“英勇“的那次下房顶之外,何一在其他时候,都把那份勇气变成泥土扔到了水坑里,用棍子扒拉都扒拉不出来的那种。甚至在第一次下房顶的时候,她站在离梯子一步半之远的地方,迟迟不肯挪动一下身体,因为自从上了房顶不经意瞥到了地面以后,她的两条腿就站不稳当了,脚底一直在冒汗,两只脚在塑料鞋上都有点打滑。于是乎,无论家里人怎么在院子里喊,她都不肯走过去下梯子。眼见家里人一直催,自己干着急又不敢下去,只好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的说自己不敢下去。最后,还是父亲又上来了一趟,单手把她夹在腋下,像夹着一只小鸡仔似的下房去了。父亲一边往下走,一边说了句:下次你甭上来了!没出息这个劲儿!何一听得出父亲语气里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本来想反驳,又怕脑袋瓜子挨那么一下子,为了躲过这一下疼,她只好点了点头。

有了第一次下房顶失败的经历之后,何一做出了选择:如果是有需要干活,得在家里上房顶,那就提前说好,要想办法把她抱下来;如果不是因为干活需要,自己坚决不在家里上房顶,因为很可能会挨骂;如果想要上房顶了,那么就趁着周末放假,到姥姥家去上房顶,那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下来的时候,自己可以有充分的时间来和不受控制的双腿做斗争,实在不行,被抱下来的时候,起码不挨骂。

房顶上的天,和地面上的天,仿佛存在着千差万别。何一的目光追着天空的阴云,眼睛能够清晰的捕捉到一分钟内云彩的形状变化和运动轨迹。从不远处的天空,飞来了两群燕子,它们轻捷的掠过何一头顶上方大概五六米的地方,然后有两只燕子,迅速脱离本群,飞到另外一群的队伍中,不出三秒,又回归到原来的那一群。何一一时间没有搞明白那两只燕子的行为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但远处十几米高的杨树叶子在风中哗哗作响,那里有掩盖不住的悦耳鸟鸣,生活在这里这么多年,何一竟然不知道除了麻雀,布谷,还有什么鸟儿在鸣叫。她顿时从心底生出一种莫大的遗憾,又紧接着萌生一个想法:如果能够变成有翅膀的鸟该多么幸福,在没有被猎人捕杀和被大型猛禽残杀的条件下,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看看这片天地究竟有多大?下一秒中,何一猛然意识到,最近几年的夏天,一爬上房顶就会有变成鸟的想法,但这个想法能持续的时间仅仅取决于或者等同于能够停留在房顶的时间。因为下了房顶,两脚踏到地面,这个想法会很迅速地被身边的各种声音冲散,周围声音把这个自由想法吞并,犹如一个人被沼泽从双脚到头顶拽到大地的腹部中那样轻而易举。

何一站在风中,像鸟一样震动伸展的双臂,但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绝不可能像莫言笔下的“鸟仙”——上官领弟那样从悬崖向地面飞行,然后用红色的,带着铁锈般腥味的鲜血,以及一个被砸出的坑,来给生命画上一个句号。尽管恐高的情绪不知在哪一年,哪一月的哪一天,连声再见都没说,就已经悄悄离开了,她还清晰的记得:自己怕死这件事是真的。

       何一收回目光,看着房顶上因为多年雨水作用而形成的霉斑和像龟甲一样的斑纹,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了。她选择坐到略微凸起的房顶沿边部分,那里放着上来时候拿着的一本书和一张可充当坐垫的纸。这里和房前邻居家的正屋屋顶是紧密连接在一起的,与其说此时屁股坐在自家房上,不如说自己有一半的身体坐在别人家的房上。回过头去,就能看到邻居院子里那棵高出房顶一米多的树,正在距离自己不过三米的地方摇动它略显稀疏的枝叶。就是这棵树,经常会引得好几种鸟儿来这里歇脚。前天中午,何一还清楚的听到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在这里聊天。当时那群麻雀鸣叫的频率很异常,完全就像是一群人在讨论事情一样,于是她急切的想要知道那些麻雀在说些什么,急忙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可惜鸟儿比人聪明。在何一看来,至少比她聪明,因为她刚踏出屋门的一瞬间,麻雀们突然放低了声音,甚至上一秒还吵得火热的几只,立刻装傻充楞的闭上了嘴巴,只剩下两只还在继续说着她听不懂的鸟语。何一只录到了后面的几十秒钟,她很失望,认为自己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

到哪里去找能听懂麻雀的鸟语大师呢?大师也要收钱的吧?为了这么几句鸟语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吧?一个简单的自我三连问,她就成功放弃了刚才想要听懂麻雀语言的想法。此时,她更感到一丝悲哀,悲哀自己前几天才看了圣埃克苏佩里的《风沙星辰》,今天就如此迅速的践行了里面的一句话:你自己堆砌出来的黏土已经变干、变硬。曾经在你身体里熟睡的音乐家、诗人或者天文学家的心灵再也不会苏醒过来。

在无数的可能性中,何一知道在今天,她成功的把自己可能成为鸟语大师的一个机会丢弃了,简单的就像扔掉自己烤糊的馒头干一样。在此之前,她扔掉的东西也太多了,完全不输给她日后将要扔掉的那些。这个累加起来的数字,只会越来越大,像肿瘤那样,在没有得到医治前,会几乎无一例外的朝着恶化发展。说到“肿瘤”,何一最近几天正在看刚刚买来的《癌症楼》,里面讲得了各种癌症和肿瘤的人。她只看到了一百多页,目前能得到的信息不多,不过她通过自己的大脑运转和解析,得到了最令她释怀的一条信息:无论你是什么身份,癌症面前人人平等。如果大脑能够自动忽略掉书里科斯托格洛托夫和鲁萨诺夫对话时说到的那段:“会区别对待的。将来会给您登讣告,注明某某年入党,而我们死后,脚朝前抬出去拉倒。”此时,手边的书,用文字诉说着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而耳畔云下的风,送来方圆几百米内的生机,何一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几句感想:在天堂的享受中,入地狱的门;在万物生机中,读生命的可悲:真是极为矛盾又新奇的体验。

天一直阴着,刚刚想要突出云层包围的太阳,还没有来得及放射出光芒,又临时改了主意,重新回到厚厚的云层去了,这万丈的光芒,必定会在遥远的某个城市、乡镇或者村落上方,被一个幸运者的相机捕捉到。然后她会由衷的赞美阳光,赞美今天是一个出门旅行或者约见朋友聊天的好天气!《癌症楼》里科斯托格洛托夫对卓娅说:“您怎能知道,卓英卡,在地球的哪一个点上您会是幸福的,在哪一个点上您会是不幸的?这谁能说自己心中有数?”

何一做好标记,合上书页。打算思考思考“幸福”的含义,还没来得及进入思绪,右眼角就瞥见了一缕白烟从低处升起,缓慢向上空攀爬,然后消散开来。她努力的望着白烟升腾的地方,发现原来是马路旁边,野草横生的地方,有一家人来上坟烧纸了。因为时间还早,前两天的雨水也未消尽,所以烧给祖坟的纸在潮湿的空气中,不欢不喜的慢慢燃着。何一想:这种天气烧纸,可是急不来的,得耐心等着,上面的烧完了,下面的也还没燃尽。据说这钱得烧透了,那边的亲人才能收到完整的票子,否则都是半张半张的,没办法花的。

看了一两分钟,何一自觉的转移了视线,觉得这种时候,还是给别人留点隐私比较好。再度考虑着思考之前“幸福”的含义,却发现眼前的房顶上,开始稀稀落落的掉下来几滴雨。她匆忙的收书和纸,把东西一把夹在腋下,嘴里不自觉地念叨着:“哎呀,又下雨了,又下雨了。”然后动作迅捷的攀着生锈的老铁梯,像一只瘦巧的猴子一样,三下五除二,从房顶落到了地面。雨下得不大,何一把东西放到屋里,站在屋子门口,靠着铝合金门,想着外面来烧纸的人能不能顺利烧完。

“幸福,幸福”,何一在脑子里过了两遍这个词,突然发现墙根放着的尿桶满了,飘着白沫的黄色液体正散发出难闻的尿骚味儿。她赶紧进屋拿了两只一次性手套,然后深吸一口气,闭气。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只没有拎头的尿桶,弄到茅厕里去倒了。然后一只手拎着空尿桶出来,在远离茅厕两米远的地方,大口地换了几次气。自从这几年鼻炎严重以后,何一对气味特别敏感,别人闻不到的,她也能第一时间闻到,所以这股子尿骚味儿算是把她折磨的够呛。她把尿桶放在水池子旁边,然后进屋把买来的除味剂朝着尿桶一阵猛喷,每喷一次,何一都在心里重复一遍那两个字:生活,生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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