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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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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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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望恩师

 

素茕

 

     车子沿着逶迤曲折的洛潼公路,忽而向左,忽而朝右,蜿蜒蛇行。道路两旁遍布的奇花异草,珍稀树木也完全不能吸引我的注意力。坑坑洼洼、布满石子的山路上,小轿车的行驶轨迹酷似北方农民手中的“簸箕”一样,前颠后簸,左冲右突。似乎稍不留神,我们就要像秕子一般被“簸”出车外。同行的司机朋友两手小心翼翼地转动着方向盘,脚轻轻踩着油门,车子行驶得十分缓慢,他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叹息,所有这一切都不能使我有所惊恐。我嘴上没有催促,心里一直想让车子开快点,再快点。因为我的心完全飞向了一百多公里外的渭南市-----三留村。

那里有我的恩师,我们分别已经三十八年了。

三十八年前的九月初,离我高考落榜一月有余。我从心如死灰中刚刚缓过神来,在矛盾和痛苦的双重压力下,我下定决心准备当一辈子农民,从此在山沟的坡地上刨食生活。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了来自高中校长的一封信,那封信是写给父亲的。信的原件早已丢失,详细内容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模糊了,但大概意思我是清楚的。信中老校长诚恳地告诉我的父亲:我的考试成绩虽然没有上当年的高考录取分数线,但离分数线相差还不是太远,他请求我父亲让我再补习一年试试。父亲看了校长的信后,决定让我再补习一年。于是,他写信托付远房的舅舅给我找到了县城的一所中学继续学习。此后,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重大转机,经过大半年时间的努力,我不仅顺利地通过了第二年的高考前预选考试获得参加高考的资格,并且在两个多月后,以较好的高考成绩被省城一所重点中专录取。

往事镌刻在我的脑海里已经三十多年,我一直想报答校长的知遇之恩,只可惜已经让我三番五次地错过了。当我也算学业有成,有了稳定的工作后,我曾经回到从前就读的高中拜访老师,不巧的是,韩校长已经离开了那所区学校。听说是因为师母生病,他才调回到了关中平原自己的故乡任教。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通讯与今天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那时正处于改革开放之初,国家百废待兴,别说没有手机,连听说过也没有。就座机电话来说,也只机关、企事业单位才配装。那是很长一段通讯极不发达的时期,我和恩师从此便失去了联系。又过了几年,我从行政区域被划分为西北的秦岭山区的小县城又向西部纵深迈了一步,到了河西走廊的天水市,在那里,一待就是十年,就再也没有机会得到校长的音讯。再后来,我来到了北京,工作的忙碌,生活的压力都使我无暇顾及所有的亲情和友情。

这一别,就是三十八年呀,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十八年!

好在今年暑假期间,我回乡探亲,才想方设法从高中同学那里打听到老校长的音讯,并获得了他儿媳的联系方式,这让我着实惊喜了两天。我和恩师只隔了一座秦岭山脉,但它的巍峨把我们的师生情谊隔断了三十八年。不能再等了,我即刻决定拜访他。我拨通了老校长儿媳的电话,我在电话中告诉她,我是谁,我准备明天就去看望老校长。电话那头的刘大夫告诉我说,老校长前段时间刚刚出院,身体正在恢复期,现在老家休养,你再等两天,等到周末了,我们也回去好有人招待。我只好无奈地说,那行,我们周六在您家乡见面。其实,我的内心一刻钟也不能再等了,特别是听到老校长刚生过病以后,更加迫不及待了,何况老人已是耄耋之年了。我觉得我已经错过了三十多年的时间了,再也不能错过了。以后的两天时间里,我的心情始终处于亢奋的状态,一想到将要见到分别了多年的恩人,就像要见到多年未见面的父亲一样,心里就抑制不住的兴奋。

这一天终于等到了,丈夫专门找了他最要好的朋友,是他开自己的车来保障我的出行。本来车子可以沿着国道走,只是路途要多出三十多公里,为了能跟校长多聊会儿,我们选择了路况十分不好的洛潼公路。一路上,让司机朋友提心吊胆地为我操心,事后我的心里很过意不去。

修筑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洛潼公路,就像一条巨蟒一样横卧在秦岭南北的茂密丛林中。它南起洛南县巡检镇,也就是我高中所在的镇,终止于秦岭北坡的潼关县西潼峪镇。它从大山深处出发,顺着秦岭南麓的崇山峻岭向上攀爬,到了山顶以后,它沿着秦岭北坡的群山往关中平原腹地延伸。这条路是由商洛市洛南县和渭南市潼关县共同出资修建,属于地市级公路。它是在原有的两县山区民众用两只脚趟开的羊肠小道的基础上修筑的,基本上保留了原来小道的行驶轨迹,路窄坡陡,弯度大而且多,危险路段多为悬崖绝壁,行驶中必须小心翼翼才行。近二十年来,这条路为两地乃至全国的过往车辆服役,经过五千多个日日夜夜的风雨剥蚀,洛潼公路已经衰落成了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路面充满了坑洼石块,七十多公里的路程我们的车子整整走了两个小时,我的心在焦急中随车子的颠簸而跳动得厉害。

车子终于快要出山口了,关中平原的天空比山区的确开阔高远,一下子使人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司机朋友的叹息声也不由得止住了。西潼峪镇到了,眼前就是连天公路,驶过了连天路,车子快要上高速了,我的心情一刹间那紧张了起来。按照校长的儿媳妇发来的定位,我打开了百度导航,地图下方显示,离目的地还有六十五公里多。司机说,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我的心砰砰地直跳,见到恩师我第一句话说什么好呢?我在心里反复琢磨,但最终没有确切的答案……

司机朋友说:“嫂子,到了,就在这个村里。”我说:“这么快,一会儿就到了。”司机说:“我们在高速上只走了半小时。”这时,我才记起,司机下高速前,我正在走神,所以就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校长的家乡了。

关中农村的村子跟我们山村的大不一样,村子正中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倒像是我们山区的一个镇子。既然是定位,就应当特别准确。我估摸着我们的车子已经停在了恩师的门口。我让司机下车一块进去喝口水,他说:“车上有水,我想在车上睡一觉,你进去跟老师多聊会儿。”

我敲开大院的门,开门的是老校长的亲家,我问:“韩校长是住这儿吗?”老人说:“是这儿。老校长在等你。”我跟着老人进到里屋,老校长已经迎面出来了接我了。

一个瘦骨嶙峋的耄耋老人出现在我的面前,花白的头发有些稀疏,背部略微有点驼,但他依旧精神矍铄。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我几十年来一直在心中惦念的恩师。跟多年前相比,老师只是更加瘦弱了,但风骨犹存。我的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一齐涌出。我们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我说:“韩老师,我来晚了,您还好吧!”一股热泪从老人的眼窝中溢出。“你是ⅹⅹ。”老人孱弱的身子骨里仍然发出了铿锵有力的声音,他丝毫没有迟疑地就说出了我的名字。我没有叫他校长,他也没有叫出我的姓,直呼我的名字,好像一对久别重逢的父女相见一样亲切。听着老人说出我的名字那一瞬间,我的眼窝已经热乎乎的了。

老师拉着我的手,我扶着老师走进了他的卧室兼客房,他招呼我在茶几后的沙发上坐下。他的亲家母即刻端过来了一盘水果招呼我吃,可我无暇顾及这些。我的思绪已经飞往遥远的过去。

记得在1981年高考前的动员会上,老校长声如洪钟一样为我们已经取得考试资格的同学做考前动员:“同学们,你们取得了考试资格,是幸运的一批同学……。考验你们的时候快要到了,同时也是你们向各位老师,各位家长交出答卷的时刻即将到了,愿你们每个人都能够发挥自己最佳的状态,争取取得成功。‘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只要你们在最后的冲刺阶段更加努力学习,你们一定能取得胜利!我和各位老师等待你们的好消息。”

那一年,我辜负了老校长的殷切期望,并没有经受住考验,也没有给他带去好消息,他没有嫌弃我成绩不佳,反而给我寄去了一封改变我人生命运的“喜信”,让我能重返校园。老师不仅没有因为我的辜负而忘记我,还把我的名字深深地记在了心里。那一刻,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调整好思绪后,我小心谨慎地问老师:“老师,您还清楚地记得我的名字?”老师说:“81年毕业的那届学生中,你们五仙乡上有三个同学,都是女孩子……。”他逐一说出了那两名学生的姓名,还有他们现在的工作单位。老师还告诉我,他早就听说我定居在了北京,他也去过北京两次,都是因为日程安排得太满,没有时间拜访我。我说:“老师,实在是对不起,我应该早来看您才对,而不是您先去拜访我,我……”没等我把话说完,老人又一次热泪盈眶,我也流下了抑或是悔恨、抑或是遗憾的泪水。看来,老师还不知道我在河西走廊生活过的十年经历,我没有告诉他,是怕他替我惋惜。我的漂泊生活已经让我失去了很多珍贵的东西,不提也罢,反正我已经对恩师欠下了有恩未报的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刻,我深切地体会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三十八年前,要不是老师在紧要关头写给我的那封信,可能我早已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地道道的农妇了。果真那样的话,即便我再怎么有一颗善心,哪怕一生一世心存感恩,我也不会带着一身黄土灰头土脸地去见老师。东山太阳背到西山的艰苦劳作,迟早会压弯一个挺直的脊梁,翻飞的黄土也会湮没人们心中所有的情谊。

当我提到救我于水火中的“那封信”时,老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不记得有这回事了。”听了老师的话,让我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一件事:有一年,老师把特级教师的名额让给了他的同事,也是他教过的学生。这个学生已经成为当地教育行业的一面旗帜。这让我更加敬佩老师的为人,这就是为师之道,做了好事不记在心上,难怪老师教出的学生桃李满天下,成为各行各业的精英,是老师伟大而高尚的人格魅力所熏陶的呀!

我对老师说:“老师,要不是您那封信救了我,我早就当了农民。”老师说:“我每年都要给学生家长写信,有些是家长供不起,不让孩子上学;有些是孩子自己不想上学,像你这种情况的信我也写过一些。”多么朴实无华的语言,好像这些都是他为师的应该做的一样。离开学校已经有三十多年了,我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有这样敬业爱学生的老师,他把每一位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那一刻,我想对老师说一声“谢谢!”,并且对他深深地鞠上一躬。可我的一声“谢谢!”,一个鞠躬在他高尚的人格面前显得太苍白无力,太微不足道了。与其那样,还不如把这一切深深地埋在心底,作为自己做人的行动准则。

我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谈话,老师说得多,我在旁边听得多。老师说到了他如何从关中平原到山区任教;又因为什么原因在1984年回到了家乡任教。他教过的学生中,某某人已经是大学教授,某某人已经是博士后,重点学科的带头人,还有企业家、医生、特级教师、书法、篆刻家等等各行各业的人才都有。自从1977年恢复高考后,我们中学考上了几个本科,几个专科,几个中专,谁是第一年考取的等。所有这些有关学校的事他都如数家珍。一个八十五岁高龄的老人,且刚从病中恢复,记忆是如此深刻,思维是那样的清晰,这一点令我自愧不如。老师的谈话风格如同他早年给我们上政治课一样,思路清晰,思维敏捷,从不拖泥带水。这是老师一辈子养成的教学风格,也是做事风格。

差不多快要离开了,可老师的精神头依然十足。他似乎还有许多心里话要对我这个学生道尽,可我觉得应该让老师休息了。当我提出要走时,他昏花的眼里再一次闪出经营的泪花。我再也不能正视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已潸然泪下了。我不能再次搅动他脆弱的心,只好把头扭向一边,握住他的手对老师说:“您好好养病,我明年再来看您。”老师执意要送我出大门,我拦他不住,他的儿媳妇,也是他的主治医生说:“爸,您的腿脚不利索,就别送了,他们还要赶路。”这才被劝住。

韩老夫子说过:“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传道、授业是为师治学的手段,解惑才是老师教学的根本。在我的人生徘徊在十字路口的紧要关头,我的落榜使我和家人陷入巨大的困惑的时候,是老校长的一封信为我们及时解开了困惑,使我有机会继续进入学校学习,完成了我人生的重大转折。

今生我遇到了一个好老师,也赶上了尊师重教的好时代,这是我的幸运。

 

                                                  20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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