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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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碧水。净土。
他在屏幕上朗诵，她在画布上涂色。
他们在疏通沟渠，清运垃圾；她们在打扫大街，打捞湖中杂草。
乡村的鸽哨在回忆童年的一脸天真。
故乡就是那山，那水，那林，那田，那湖，那草，那沙。
这是你北方的故乡，也是我南方的故乡。
000
童年时代走过的路，我还想再走一遍。远到二十年前的故乡，远到彩云之南的祥云米甸克昌五常村。
001
我的老家在山下，从讲理坡山开始。
我听上辈人说，过去村里夫妻吵架，就要到这山上评理。
文明的乡村时代，连山的名字都以真理命名。
002
少年时代打柴的路，从玉皇阁小学出发——
过大海子鸡刺箐缨谷花箐，越过大火地，又陡又长的坡，路形已经陌生，多年无人来走，四周长满桉树。
偶然看见熟悉的东西，那是比豌豆还要大的，黑色的羊粪。
003
读这首诗你是幸福的，当凭我写作时的状态，你就该幸福一回。
站在水冬瓜树上，一丈多远的山坡上，马缨花从墨绿色的叶丛中开放出来。
仰头一数再数，从一朵到一百朵，我只数了树的一个侧面。
004
今天是大年初二，情人节昨天已过。
我手持竹杆，在海塘边钩了一天的鱼。
我把送玫瑰花的事忘了，但即便有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我又去送给谁？
今年的玫瑰对我来说，那怕一朵也显得多余，现在我站在马缨花树下，仰头看一朵一朵的红艳和灿烂。
我用心把她送给我的亲人和朋友，他们一定会万分的感动和欣喜。
马缨花，多好的马缨花——
蓬蓬勃勃的一大棵，比北海公园的绿化树还高还大。
马缨花，一棵又一棵的马缨花，长在故乡的山上。
我的故乡米甸该有多幸福
005
大弯子，大火地，白石头丫口。
背水箐，石牛杆；新水井，旧水井。
狗头坡，瓦房山。
这些全是我少年时代走过的山名箐名。
若是上学，一周至少走一次。遇上寒假，每天早晨都得与寒霜斗争。
翻山越岭的脚，挑柴抬木头的肩。
今天，趁着春色未染，我把这山这箐，以及形迹模糊的路再走一遍。
就是要看看身上还藏有多少精气神。
006
和兄弟少东，侄孙文云。
三个人两斤水，一个桔子三个苹果。
从早晨八点出发，下午一点的时候，我已站在满坡绽放的马缨花树下，不愿离开。
007
文云说，父亲有时像牲口——
那年上山，砍了脊背宽的一块大板。
又厚又重，竖起来抬，父亲硬是一个人把它抬回家。
那是一头大骡子驮的重量，父亲一人做到了。
008
米甸街有一个人，专门给牲口做鞍子，材料是山上原始的大树疙瘩。
听说一个鞍子料开价七角钱，文云于是咬咬牙切切齿，从山上抬了一棵去卖。
那鞍子匠只给了他三毛钱，他补充说，因为衣服单薄，一截马鞍子料磨破了肩，
出血后结痂。
晚上睡觉，有一头老鼠偷偷跑来啃。
009
说到山，最有感情的是砍柴刀——
一次文云和伙伴上山砍柴，丢失了刀，文云不敢回家。
躲到田埂上去睡觉，直到肚子饿得实在没法，才摸回了家门。
010
故乡是山的故乡。
山是故乡的故乡。
今天我们三个人来到山上，山就潮水般奏响——
蕨菜地长着去年春天的蕨菜，一柄又一柄淡黄的枯叶，等待春雨再一次把它染绿染亮。
011
在一棵空心大栗树前，我叫文云给我留张影——
这么大的树这么高的山，在故乡的山上和树合影，我是世界上，第一个和这棵大树合影的人。
012
从狗头坡返程，过蕨菜地，少东看见三米长的一根木头。
听说，水冬瓜树值钱，山上的许多树就被砍倒。
兄弟看见这样一截木头，他咬咬牙，要把它抬回家。
013
到了石牛杆，我才看清楚——
李老板核桃园的规模，水泥桩上绕了十二圈铁丝，我们的山就被统一起来。
像战争年代的集中营，或发起总攻时的阵地。
李老板在山上修盘山公路，水管架上山顶，他用一池箐水，浇台地里新植的核桃树。
现在的李老板是种树的高手，水平好比打麻将时的清一色杠上花或小七对自摸。
生产队时我们村的山上，李老板推陈出新，全部种植着他的希望。
014
少东说，满山的马缨花，把山都开红了。
红闪闪的山上，多漂亮的花。
那天我和几个修电站的人，经过马缨花山
脚下全是红彤彤的，花瓣铺成的地毯。
如果那天结婚多好，马缨花开的山上，一对新人，走过花瓣铺成的地毯。
015
要踏过多少落叶，走过多少路，翻多少山越多少箐，才能找回童年时代的回忆。
如果是四月或五月，皆是遍地的绿草和野花。
如果是六月或七月，皆是满山的蘑菇和松茸。
黑木耳以及一丛一丛的青头菌。而今，初春的山上，草还枯花还未醒，鸟儿还没谱好曲。
春天的歌词正在填写。
童年时代的记忆，只在一张张栗树叶上回放。
然后在心灵之畔显影，那一段咖啡一样，微苦而香甜的时光。
016
从箐底到山顶，大火地是全村人上山，不得不走的一个坡。
又细又弯的路，无论多么寒冷的冬天，爬过这个坡，即使再单薄的衣服
也要焐出一身热汗。
017
站在大火地头回望，米甸小镇的影子和五常村的海塘，都画在视野中了。
远远的小镇和村庄，是我留在数码相机里的，身后的一个景观。
018
大海子箐，鸡刺箐，缨谷花箐，梨树箐，全是一树一树的果园。
桃和梨，李子和柿，都是小学年代我梦中的天堂。
今天，我们在一起谈论的时候，把偷果子叫摘果子，把割草卖叫换铅笔，村里丢失的一双解放牌黄胶鞋，曾经反复出现在一个又一个，那个年代和我一样童年的人的脚上。
019
村里的果园，和一个姓张的人有关，他锄地薅草，种瓜得瓜，他剪枝嫁接果树，嫁桃得桃。
他生了五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十天赶一街，他女儿上街一走，桃子一下全部卖光。
后来他的一个女儿成家，嫁给了一个公家人，后来他的女儿又生了两个女儿。
现在他的两个孙女，大的开了一个美容院，小的开了一个豆腐坊，村里的人都知道她们的名字。
一个叫小雪梨。
一个叫小苹桃。
020
我读书的地方叫五七小学。
因为教室在一座庙里，村里的人就叫玉皇阁小学。后来我才知道，玉皇大帝不在庙里，在庙里的全是一些打赤脚的孩子。
小学校后长着一棵大树，村里的人经常到那儿跪着敬献茶酒，烧黄钱纸白钱纸，点红香青香，四周是我们种南瓜包谷的校地。
听说，那树是神树碰它不得，我们就认为肚子疼是大树使的招。
后来玉皇阁被撤掉去盖发电厂，学校已经搬迁，只有树无人敢动留了下来。
去年夏天，一场大雷电将神树劈倒。
村里的暴发户将树肢解，作为做家具和茶几的上等材料，贩卖给广东人。
021
如果用简单的语言，描述一下我们的村子，我会说，克昌五常村，又名独家村。
村头一棵大树，村尾一棵大树，村前一个海塘，年年倒映一个村子的形状。
我说的树叫黄莲木，我吃过春天树上新发的嫩枝。
我还在树下避过夏天的太阳和暴雨。
说起村里的大树，全村人都会回忆起来，父亲母亲在场上打谷子，一大群孩子就在树下玩耍，深深的熟睡或大声叫哭，好像我们都是树领大的。
春天来临，风在村庄上空回荡，大树的影子，庇护着整个村庄。
022
中国五常村，这是我上小学就学会的字。
中国是写在大门上的，五常村是写在门槛上的。
用食指长的一截黑木炭，我把这几个汉字写了又写。
现在我儿子也能写这几个字，他用键盘写，他把这五个字写在电脑上，轻轻点击鼠标，中国五常村就进入互联网。
五常村是云南祥云米甸的一个小村庄。
我出生那年，全村不足三百人。
我记事的时候，龙王庙箐的水，是从村里流过的，现在水沟已了无痕迹。我还记得，村前海塘里的水是全村人饮用的，每当大年初一，海塘边插满红香，每家每户都要赶早去挑净头水。
现在被人承包养鱼，除了毛驴和牛，谁也不敢再喝，虽然自来水常常断流，村外的水井越来越深。
那年大年初一，暖暖的阳光下，站在故乡的土地上，眼前是无边涌动的金色油菜花，我在感激中再次回忆村庄。
白蝴蝶飞过油菜地，像黄色的帐幕上，划过月白的簪子。
中国五常村，在新春的阳光下，有点老实，有点慈祥。
023
我常常想，将来有一天，一个人走在青草地上，草地旁边最好有一池清水。
四周无人，手机不响，太阳里不掺杂风声。
停停走走，一个人在吐纳清气的田野上自在地散步，这是我对未来家园的设想。这个建议要提交给联合国，让秘书长列入山更绿，水更清，生物更多样的世界论坛。
让人类多一点关爱吧！让树木森林溪水河流，小鸟和鱼虾找到童年时代的幸福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