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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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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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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山哀

崖山哀

每年的农历二月初六,我总会来到南宋皇城遗址,久久地向广东崖山遥望,表达对一个王朝的追思和凭吊。南宋的帷幕在钱塘江畔拉开,在零丁洋上降落,目光洞穿两个海洋上空的风云变幻,时光从2016年穿越到1279年。

徽宗、钦宗父子被金兵所掳,“靖康之难”导致北宋的灭亡;到两位幼帝的病死投海,“崖山海战”宣布了南宋的结束。北宋灭亡时,茫茫大漠回荡过满载金银财宝的车辚马萧,和数万名俘虏北行路上的啼饥号寒;南宋灭亡时,南海崖山上演过中国史上最大一次海战,和十万军民蹈海赴死的悲壮画卷。

1276年初,蒙古铁骑一路南下,临安沦陷,南宋瓦解。年幼的益王赵昰和广王赵昺,在母亲杨太后的带领下,逃出都城,到达温州。五月一日,赵昰在福州即位,是为端宗,改元景炎。景炎三年(1278)春,小朝廷逃到雷州附近,11岁的端宗惊吓成病,终于不治。众臣又拥立7岁的赵昺为帝,改元祥兴。

不久雷州失守,小朝廷退至崖山。眼前是一片汪洋,身后是滚滚铁骑。这时流亡朝廷既没有横渡海峡登岛琼州的打算,更没有扬帆远航直抵台湾的计划。而是在此背山面海决一死战,决策失误已可胜负立判。

更加诡异的是,大将张世杰放弃了对入海口的控制权,等于把战争的主动权拱手让给敌人;又把千余战船贯以大索结成水寨,虽集中了力量却丧失了机动。果然,张弘范率领元军控制了崖山之南的入海口,又从南北两翼切断了宋军的退路。南宋这种自掘坟墓的做法,想来令人跺脚扼腕。

张世杰、陆秀夫等人部署失当,对战役失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们在绝境中表现出来的民族气节和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不能不让人叹服。

当时,张世杰有个外甥在元军中,张弘范一连三次派其至宋营向张世杰劝降。张世杰说:“吾知降生且富贵,但义不可移耳!”张弘范又叫囚禁中的文天祥写信招降张世杰。文天祥说:“吾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呼?”于是写下了那首传诵千古的《过零丁洋》。张弘范再派人向崖山的士民说:“你陈(宜中)丞相已去(占城),文(天祥)丞相已执,你们还想怎样呢?”士民亦无叛者。二月初六早晨,元军发起总攻。战斗从黎明进行到黄昏,宋军阵脚大乱。张世杰率帅船杀到外围,见赵昺的御船过于庞大,无法突围,便派小舟前去接应。当时天色已晚,海面上风雨大作,对面不辨人影,陆秀夫惟恐小船为元军假冒,断然拒绝来人将赵昺接走。张世杰无奈,只得率战舰护卫着杨太后杀出崖门。

日本历史学家田中芳树,在《海啸》中用史诗般的语句描绘了他们的坚贞和决绝:一、“听到这话,大惊失色的是邓光远,年幼的帝昺仅仅将聪慧之双眼转向了陆秀夫。‘臣力有未这,让国事沦落军止。元之贼兵即将迫近皇上宝座,脱逃之事恐怕已经不可能。’周围的宫女和宦官发出惊叫。帝昺则无声地凝视着陆秀夫。‘皇上虽然年幼,但毕竟身为天子。天子须重视名誉更甚性命。臣虽不忍提及!但尚请皇上觉悟。’数名宫女失神倒地。船舱之墙壁发出了奇怪声响。那是元军施放之箭矢刺中船壁的声音。帝昺仍然凝视着陆秀夫,但是白嫩娇小的脸颊上却出现了微笑,‘就依你所言吧!’”二、“贼兵如蚁,蜂拥而入,李沛望着百姓,‘愿意求生还是求死?’人们大呼‘只愿与将军共死’!汪立信将两个孩子唤过来,‘今天,我将为你们举行成人礼,表示你们也要承担起卫国的责任!’于是,父子三人全部战死,获得了死后的光荣。”

宋军败局已定,陆秀夫知道已无逃脱的可能,便把自己的妻子儿子赶下大海。这时的赵昺身穿龙袍,胸挂玉玺,做好了投海前的一切准备。

陆秀夫看着鲜血染红的海面,又看看年幼的少帝,强忍住眼泪,再次发出了深情的呼唤:“陛下……

陆秀夫背起少帝,用带子紧紧地把两人捆绑在一起,仰天长啸:“蒙哒子,将来有一天,我们后代,一定会回来征讨你们!”随后一跃入海。

接着超过十万的南宋军民,他们中有官员士兵,更有普通百姓,纷纷韬海自尽……元所编的宋史客观地记下了这段史实:七日之后,海上浮尸以十万计……

数天之后,陆秀夫尸体浮出海面,被当地乡人冒死收葬。元军在清理战场的时候,发现一具身穿黄衣的幼童尸体,身上带有金玺,上书“诏书之宝”四字,送交张弘范,经确认是赵昺所带玉玺。张弘范再派人寻找赵昺尸体时,已下落不明。

听到帝昺的死讯后,杨太后手掩胸口大哭:“我不顾生死,万里跋涉来到这里,为的是存赵氏血脉,现在已经无望了!”于是跳海身亡。元军继续追击张世杰,宋军且战且走。张世杰计划到占城后整顿军马,再图恢复。五月初四,船到南恩州平章港(今阳江海陵岛)遭遇台风。部下劝他登岸,他说不用了,焚香仰天拜道:“我为赵氏亦已尽心尽力,一君亡,又立一君,现又已亡,我不死,是想为赵氏存宗祀。天若不让我光复赵氏,大风吹翻吾船!”此时,风浪更大,舟覆人亡,幸存士卒为张世杰焚尸殓葬,墓今仍在海陵岛上。

浩然之气始终弥漫于两宋,尽忠报国绵延三百余年。远的不说宗泽岳飞韩世忠,就是南宋灭亡前后,普通百姓所表现出的爱国主义精神,就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当元军攻占长沙时,岳麓书院的数百名书生全部战死。崖山失败后,30万宋军将士只有2万人做了俘虏,其余要么为国捐躯,要么杀身成仁。听闻宋灭,浙江十万士子纷纷跳海自杀,福建也有四万!当元军横扫亚欧大陆时,很多国家和民族都不堪一击,却在南宋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从公元1235年宋元之战全面爆发,到1279年南宋覆亡,差不多抗争了半个世纪。

南宋虽然覆没,但输得那样悲壮,那样节烈,他们面对外族入侵,拼死抵抗;抵抗不成,跳海尽忠。我时常想,中华遗风,原来是如此的彪悍,竟然是这样的坚强。

如今,共赴国难的悲壮场面已湮没于滔滔南海的历史波光,七百多年的沧海桑田已让崖山与陆地紧密相连,震古铄今的决战过程只剩伶仃洋的惊涛拍岸。但我想先人们不畏强敌、视死如归的英勇气概,是不会因王朝的覆灭而黯淡。当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他们就会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去染红万顷碧波,让自己的生命之花开遍山海之间。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崖山不仅是个地理名词,还是一个民族胎记,一种精神符号。

宋朝既是中国传统文化和经济科技最发达的朝代,也是中国资本主义开始萌芽的时代。当时中国GDP总量超过世界的50%,经济实力、科学技术和文明程度都是世界第一。汉朝国强,唐朝武盛,宋朝文旺。中国文化宋时达到顶峰,但随着宋的灭亡而雕残。同时,大量居民的死亡,大批城市的毁灭,使得中国从一个原本重视工商业发展的国家,被迫为养活自己而重新退化为一个农牧业国家。很多先进的技术从此失传,保留下来的不到十分之一。中华文明至少倒退了五六百年。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对宋的评价是:“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

我一边凝视着一个王朝远去的背影,一边聆听着《崖山哀》以示怀念。古筝曲调清幽哀怨,痛彻激愤,如泣如诉,哀恻感人。开头部分较多用颤音(吟音)的指法,中段在“哀”的同时增加了壮烈气氛,最后部分旋律改变力度增强,表现出坚决的意志和奋进的心情,一扫前面悲伤、沉闷的风格。

这不正是一个不屈民族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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