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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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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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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英的竹

一渠流来繁花似锦,一坝竖起巍巍丰碑,一竹传承新昌精神——题记

老同学何孟荣一次邀我去看看巧英的竹。我说我在那里工作了十年,难道还没看够那满山毛竹?“更准确地说,是去看看巧英水库周围的毛竹,或许你会有新的感悟。”何孟荣动情地说,“自己高中毕业后参建巧英水库,和数万名干部民工一起,筑起了新昌的‘红旗渠’。不知为什么,我爱那里的一湖碧波,更爱那里的青山翠竹。”爱库及竹?他的话让我产生了兴趣,就和他一起去探个究竟。

车过拔茅,就爬上一片台地,这就是著名的沃洲山背(当地人习惯称呼),西延嵊州城,东耸水帘尖,如艘艨艟巨舰,似条耸尾巨鳌,从东向西游来,绵延数十公里。车窗外时不时闪过一座座凌空的渡槽,一渠渠蜿蜒的清流;一坡坡碧绿的茶园,一座座连绵的果山。还有那一个个美丽的村镇,一片片繁荣的厂区。何孟荣动情地说:巧英水库的甘霖,润泽着这片土地,至今已经四十多年。现在很多人对它,可能淡然甚至漠然,但我们饮水莫忘掘井人,更别丢了当年的那种精神。

沃洲山背,很早就有人在此生息繁衍,有着厚重的人文历史积淀。由于其地处丘陵台地,虽有南北两溪环绕,却低水解不了高渴。后来修起了不少山塘水库,由于没有源头活水,仅靠老天下雨,一旱就塘底朝天,不仅田地无水可灌,人畜饮水都有团难。历史翻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当时的新昌县委县政府,将目光投向沃洲东面的大山深处,黄泽江上源的莒溪之滨,一个叫作巧英的地方。准备在这里拦溪筑坝建个水库,然后凿山砌渠引流导源,将一泓碧波送到山背上面,彻底解决沃洲缺水的千年难题。

1971年6月开始,新昌县农林水利局组织技术力量,对巧英水库及灌区进行踏勘、测量、设计,后报浙江省政府批准兴建,确定坝型为粘土心墙堆石坝,总库容2760万立方米,灌溉农田3.86万亩。

巧英水库库底海拔高程为235米,而沃洲山背的灌溉区域在110米高程以下,从大坝引水到灌溉区域,属于远距离引水工程,水库和渠道工程量几乎相等。

这条渠道地形复杂,施工难度很大,需要绕山开明渠,逢山穿隧洞,遇溪架渡槽。沿途需凿隧洞38个,总长5630米,最长的1775米;要架渡槽14座,最长的西山渡槽450米,最高的赤岩渡槽39米,并劈山建造每秒六个流量的总干渠16公里。水库上马当年,一方面做大坝清基等基础工作,一方面对长隧洞、高渡槽、半山腰劈山总干渠先行施工,做到“先渠后库,库成渠通”。

从1973年开始,一批批民工脚穿草鞋,肩挑铺盖,或搭便车,或者步行,翻山越岭地来到大山深处的巧英,先是借宿在当地农民房子,后在毛竹林中搭棚安家,或者挑担,或者拉车,或者挥钎,或者凿洞,开始了繁重而艰险的水库建设。共计完成土方100万立方米,石方100万立方米,投放劳动力531.71万工……两个100万方,当年全凭车拉肩扛!530万工投放,创造了新昌“红旗渠”的辉煌!一连串冰冷枯燥的数字背后,是怎样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

我们的车在深山里盘旋,在云雾中出没。柏油公路恰似一根黑色的缎带,飘向深山更深处。我仿佛看到一辆辆手拉车,或者上坡蚁行步履维艰,弓腰弯脊如牛负轭;或者呼啸下坡两脚腾空,似马脱缰一车绝尘……我仿佛听到青山翠谷之中云崖危壁之上,溪鸣深谷、鹰叫长空,锤音叮当、夯声震天……

“你看,竹海。”何孟荣指点窗外。啊,巧英到了!车窗外接岭连坡、漫山遍野的毛竹,随风叠涌、随山铺展的竹涛,波波折折,连连绵绵,犹如一条条逶迤的苍龙,一排排起伏的碧浪,一曲曲荡漾的音符,是那样壮阔、深邃、悠扬!又是那样缱绻、深情、妩媚!近观毛竹,犹如一道道喷射的绿泉,一柄柄刺天的碧剑,一尾尾孔雀的开屏,它们苍翠挺拔,拂云擎日,你的心会随着竹涛的起伏而激荡,你的情会随着竹竿的摇曳而飞扬。而巧英水库仿佛一块溢彩流光的翡翠,镶嵌在苍山竹海之间。

迎接我们的有当年指挥过水库建设的老领导,董润泽同志已经八十多岁;也有普通员工,陈新江、石永明、胡永华,当年的毛头小伙,今已两鬓飞霜。他们是这个水库的建设者,更是这个奇迹的见证者。

大坝如碑,巍然耸立!我们一步步登上54米高的大坝。坝内锁一川烟雨,坝外流一渠珠玉。屹立大坝之巅,董老感慨万千,当年建设场景历历眼前。他动情地指着脚下的坝体说:“巧英水库坝型,是粘土心墙堆石坝。根据设计需填黄泥粘土15万立方米。上坝黄泥质量要求很高,压实后体量每立方须在1.5吨以上。取土时要取粘性较好的的中层土,上层、底层土都不能用。每批黄泥上坝必须严格检测,阴雨天含水量大不能上坝。所以我们一年中选在秋季,连晴数日后才施工。为此我们特地建造了两个仓库,不能上坝时先把黄泥拉至仓库贮存,一到上坝季节黄泥达标就直接上坝。”

他说,为了加快水库建设进度,提高生产效率,当年水库定额计酬多劳多得,坚决打破“大锅饭”“一直头”(出工不出力)的弊端。此举当时要冒政治风险(当时正处文革时期),但得到广大民工的欢迎。工地配备了几十台榜称,载土手拉车上坝都需过称,水库工地上出现了“多拉快跑,你追我赶”的动人场景,有的一工顶二工、三工甚至四工。汽车、拖拉机拉泥上坝,也用定制标尺计算方量,按完成方量算出报酬。这种做法,极大地调动了民工们的积极性,加快了水库建设进度。

董润泽深情地说,民工都是英雄汉。一次在导流洞灌浆时,深更半夜发现水泥不足,百余民工立即起床,摸黑出门,翻山越岭,背运水泥,保证灌浆所需,避免了可能固结而留下的隐患。孟家塘公社新旺村民工,在迎水面建截水墙时,正值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他们赤脚跳进刺骨的水中,清基围堰连续作战,终于把墙体抢出水面。

若要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当年的巧英水库,没有“当官人”,只有建设者。董润泽回忆起自己的峥嵘岁月:“从73年至83年这十一年间,我吃住在工棚,少有热饭吃。为了安排工程施工,每天只睡两个小时。封孔蓄水36个小时,我只打了一个盹。母亲 80岁大寿,亲朋100多人前来祝寿,唯有我这个长子不能回家。那天只给妻子捎了个口信,说工地忙无法回家,请母亲大人原谅。我唯一的儿子结婚,也只回家吃了餐便饭,当天就赶回水库工地。一天与何孟荣等青年助推钢筋车进洞内,洞内所搭木架便道不慎坍塌。我叩掉三颗门牙,左脚受伤带疾至今……”

水库周围的毛竹在翩翩起舞,哗哗作响,仿佛向这位英雄致敬,为这位前辈礼赞!

陈新江也回忆起自己遭遇的一次车祸:“那是1980年12月6日上午,我去南洲、金元,后搭黄泥车回水库吃中饭,到了离指挥部约300米的地方,两车靠边交会时,我坐的重车后轮沉陷,连车带人滚到谷底,幸亏当地村民及时赶到,把我和驾驶员送到医务室。同事已经认不清我的面容,水库急送我们到县医院,我头部缝了30多针,大难不死实属万幸。经半个多月治疗出院,人无大碍,车辆报废。医生和领导叫我继续休息,我爸妈也不让我再回巧英。但当时正是上坝最忙、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就继续赶回工地做我的工作。”

“水库建设常常充满危险。”曾经担任施工组长的董润泽接话说:“为了人生安全和工程质量,可谓日夜提心吊胆,我习惯在睡前到施工点去看一看。1974年9月的一天夜里,那夜拔茅民工班当班,时间已过9点,我一进洞就听到洞顶咯咯之声,判断这是块石作响,可能有塌方危险。当即问民工们有否听到,拖车班长讲也听到了。我说你们不要出渣了,赶快把工具拖出洞外,关掉照明灯,工时照常算。民工们拖着工具出洞,还不到五分钟时间,洞顶几十方块石就轰隆塌下。几个民工心有余悸地说:‘我们若不撤出来,九个人的性命就难保了。’这时我心中的‘石块’也算落了地。”

董润泽说:“对民工要爱,对自己要严。在库11年中,作为施工组长,自己责任重大,权力也大。我手握着总干渠工程的发包与验收,工程结算资金的审批;大坝枢纽工程民工工日的拨工审批,工程所需材料与物资的领用结算,等等这些都要经过我的手,才能办理出库手续。权力这么大,我没去贪占半分:没吃过公家一餐饭,抽过一根烟;也没拿过一枚钉,捞过一分钱。有时客人来水库办事,都是自掏腰包请客,也没安排过一个亲戚在水库工作。”

说起水库领导的廉洁自律,何孟荣说,指挥部成员不单独设房,都住集体宿舍,睡工棚、住仓库。外面来水库办事的,就整出一个房间,用作水库招待所,可供六人住宿。吃就和民工一起在食堂排队用餐。上级领导来指导工作,二菜一饭按标准收费;驻新部队车队领导来工地,指挥部领导自费招待用餐;外请技工来工地指导,也是分管的同志自费招待。指挥部成员到县城开会或外出办事,一般都乘公交车,有时搭乘运货大卡、三卡、小四轮货车。

最激动人心的场景当数大坝堵口,石明仁一说到此就激情难抑神采飞扬:千百辆满载黄泥的手拉车,从苏木岭和从各个黄泥贮存地,源源不断地拉向大坝;数千男女民工从各个黄泥点,挑着一担担黄泥到达各个贮存点;各个材料石岩场争分夺秒开采石料,满足堆石坝体的砌筑需要。大坝上处处都是你追我赶的动人情景,阵阵“嗬哟”“嗨哟”的打夯歌声,伴随着压土机隆隆的吼鸣,好似奏响了一首雄浑的交响曲。晚上更是灯火璀璨,把工地照得如同白昼,民工们拉泥的拉泥,推车的推车,打夯的打夯,还有做翻滤层的,做砌石的,四五千民工挑灯夜战,秩序井然。在当初几乎没有机械化的情况下,靠土法人工把黄泥、块石、黄砂,堆成54米高的大坝!

大坝如碑,沉默不言!如今,建设者们早已撒离水库,有的甚至离开了这个世界,只剩一库碧水,满山翠竹!

水库上马时,灌区人民心存疑虑:隧洞渠道百多里长,难道水能爬岗翻山?到时候可能变成“眼泪水”“鼻头水”,根本解决不了山背的饮用和灌溉。试通水后,顾虑完全消除,人民欢天喜地,称巧英水是“丰收水”“幸福水”。原来的山塘水库也长滕结瓜连成一片,蓄满水后小气候也得到改变。

据说灌区通水那天,群众欢呼雀跃,沿渠鸣放鞭炮。当年就增产粮食600万公斤。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水库作用更加凸显,西桥弄自来水公司(巧英水库流进西桥弄水库),2011年日供水3000吨,2017年日供水量达到6000至8000吨,汩汩的巧英清流,孕育出了57平方公里的工业园区。

我把思绪从远处拉回眼前,眼前库平如镜,无风自波;四周翠竹万竿,曼舞轻歌。我想,古代在竹简上书写,先以火烤竹去湿,再刮去竹青部分,以便于书写和防蛀,称为汗青,借指史册。水库四周这么多毛竹,原来是用来书写水库建设这段历史,铭刻建设者们的奉献故事,传承源远流长的精神财富!

我进一步联想,董润泽、何孟荣、陈新江、石永明、胡永华,以及他们身后千千万万的建设者,难道不就是这连山接天、葱茏挺拔的毛竹?

这些竹,夏不畏酷暑,冬不屈霜雪;生不避贫壤,伐后可复生。“依依君子德,无处不相宜。”

这些竹,要求不多,洒阵春雨就破土,给点阳光就灿烂;奉献却多,从头到脚,从壳到叶,献出自己献子孙,此爱绵绵无绝期。

这些竹,坚强、正直、守节,朴实、谦逊、雅致,团结、蓬勃、温柔,挺拔、修直、向上……

巧英水库的青青翠竹哟,您就是当年建设者们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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