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案发第二天一大早,刚来县府的陈东来就被副官黄林祥请到陇东镇守使公署张召嘉的办公室。张召嘉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面,板着脸。陈东来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赔着笑脸说,最近一直想去您府上拜见您来着,怎奈公务繁忙,一直脱不开身。您近来可好?
张召嘉睨了他一眼,冷冷地甩出一句话:有人夜间行刺我,你说能好吗?
陈东来一下子慌了神:抓到刺客了吗?没伤着您吧。
张召嘉没好气地说,废话,伤了能坐这儿吗?我倒想问问,你这县知事是怎么抓治安的?说什么公务繁忙,忙个啥?刺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案,你们那些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吗?
陈东来脸色煞白,再不敢吭声了。
张召嘉气出够了,命令陈东来,尽快让警察协助查明刺客来历,看其有什么组织,若再有此类事件发生,拿你是问!
是,是。陈东来说,慌忙退出。
协查刺客身份的任务自然落到卢警佐肩上。陈东来叮嘱卢俊峰,这几天有眼色点,张镇守正在气头上,别给咱惹出什么麻烦。并令他派几名警察轮流到和阳门配合哨兵值勤。
卢俊峰从县府回到警察所的时候,韩勇无头的尸体已被张召嘉卫队送至警察所停尸间。
谁都知道那张狼杀人不眨眼,可这个后生居然敢铤而走险,若非有深仇大恨,也必有过人的胆量。他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真乃义士!
卢俊峰的心被悲伤与崇敬两种情感交相撞击,不禁脱帽向死者默哀、致敬。
那两个技术警员看卢警佐神情肃穆,也站直身子脱帽默哀了片刻。
随后,他们开始尸检,一边做记录:死者身板结实,身长5尺零26.1厘米,双拳攥紧,背部正中有两处枪伤,弹孔已凝结血痂,暗红的鲜血渗透全身衣服。搜遍衣服口袋,没有找到国民身份证抑或可证明其身份的函件、字据等。
卢俊峰猜想,刺客可能不想连累谁,入城后便将国民身份证销毁,足见其行刺的决心,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验尸完毕,卢俊峰和两名技术警员一起,打开一条干净的布单遮盖了那具尸体。
一个念头,或者说决定,如一道电光在卢俊峰的脑海闪现:设法盗取义士首级,让义士身首合一,入土为安。对他来说,这是赎罪之举。作为警察,在张召嘉一手遮天的阴影中,他不能除暴安良,活得太窝囊!
和阳门围聚了很多人。但面对一颗挂在高杆上的头颅,围观者多数表情木然,只有个别人在小声议论,不时谨慎地瞅一眼荷枪走动的哨兵和警察。
因为不知刺客来历,贴在门洞旁边的告示只有寥寥数语,大意是凶犯夜闯陇东镇守使公馆欲要行刺,被保持警惕的卫队及时发觉,将其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如有知其来历报案者,赏10块大洋。
中午,卢俊峰前来查看警察执勤情况时,发现吴荐轩站在人群外围,正在仰望义士头颅,神情凝重。他走过去拍了一下吴荐轩肩膀,两人来到僻静处。
卢俊峰说,一个义士,令人敬佩!
吴荐轩说,古有刺客荆轲,虽刺杀秦王未果,但杀身取义,其英雄壮举广为传颂!这个勇士身上有荊轲精神,我们要记住他。
荆轲临行前,吟出过一首诗,非常激昂悲壮,上学时学过,我一时想不起来。卢俊峰说。
吴荐轩随口吟出一一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
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这才像个有血性的男人!卢俊峰感慨道。
这次与吴荐轩的一番交谈,更坚定了卢俊峰心里萌生的决定。
吴荐轩问卢俊峰还要值勤吗?如果有空,咱们去小坐一会。
卢俊峰说,我去安顿一下。
他过去给两个警察叮嘱了几句,便随吴荐轩来到一家小饭庄。两人择一角落桌子前坐下,点了荤素两个菜,一碟花生米,要了一小坛酒,先小声说敬那义士一杯,然后对饮。
吴荐轩说,义士身首异处,令人揪心!
卢俊峰握住吴荐轩的手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吴荐轩从卢俊峰眼里看到一种异样神色。
莫非卢兄要盗取首级?吴荐轩问。
嘘一一卢俊峰示意小声点,说,是的,我已做好打算。
我欣赏你的胆识,但那张狼派哨兵严加看守,你可要仔细谋划好,如果不成功,也要全身而退!吴荐轩叮咛。
放心!卢俊峰说。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卢俊峰有此决定,让吴荐轩热血激荡,想起那个义士头颅还孤零零挂在高杆上,以不瞑的冷眼打量着这个乱世,一时思绪翻涌,孕诗于腹中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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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双含着悲愤的眼
那一双含着悲愤的眼
是两颗寒星
在这死沉沉的寂夜眨闪
要射穿黑暗的壁垒吗?
但它如此厚呀
比一口倒扣的铁锅更坚硬
星星的光芒
如一张弱弓发射的箭矢
被残酷碰折
我的心为什么这么疼痛呀
好像被那坠落的箭矢击中
黑暗,宛若锅底的炭灰
又加厚了一层
勇士,你不会白白死亡
从你身上,我看到荊轲的精神
风萧萧兮,泾水呜咽
它是在为你表达悲伤
壮志一去不返兮,暗云低垂
那是天神为你高挂的挽幛
我不知你来自何方
但你勇敢的壮举
让你的灵魂抵达
使我仰望的高处
与日月争辉
可叹我乃一介书生
只能纸上谈兵
不能如你手持利刃
向那邪恶之徒狠狠一击
韩勇首级被挂出第三天,围观的人就稀少起来。站岗的哨兵和警察,也开始松懈了站姿,情绪倦怠。有的哨兵甚至嘀咕,这娃娃家人咋不来呢,这得耗到什么时候?暮春天气越来越热,他们不敢靠近挂人头的杆子,许多苍蝇围着打旋儿,能闻到明显的臭味。
这天深夜,卢俊峰来替两个打盹的警察值岗,他从篮子里取出一小坛酒,让他俩带回去喝,乐得两个警察直道谢。
这一幕被另外两个哨兵看到,一个说,你看人家头儿多体恤下属。另一个说,咱这是丈夫搧扇子一一(妻)凄凉。
他们正说着,看卢俊峰走过来,拱手打招呼,卢警佐您亲自来值岗呀,身先士卒,敬佩。
卢俊峰笑道,二位辛苦了,咱这地方早晚温差大,晚上有点冷,我带来一点酒菜,你们喝喝酒,暖和暖和。说着,从篮子里取出一小坛酒和一只烧鸡递给两个哨兵。
一个哨兵拿了酒坛和烧鸡,鼻子凑近闻了闻,乐不可支:呵,好香!
另一个哨兵说,我们去哨楼了,那就劳烦您操个心。
你们放心,不会有啥事。卢俊峰说。
哨兵走后,过了几分钟,卢俊峰估计两个哨兵已经开喝了,迅速爬上高杆,取下首级,装入篮中,然后跑至城门处,取掉顶门杠,拉开门闩,将装首级的竹篮,用一块布蒙了,埋在城墙外提前挖好的坑穴里,放一块石头作为记号。他重新关了城门返回高杆下时,那两个哨兵喝得正酣。此时,万籁俱寂,从这里朝西望去,沿街店铺都隐没在夜色中,连一只野狗都看不到。
卢俊峰想,就这么撤离,张召嘉肯定会怀疑到他和另外两个警察,便灵机一动,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左腿肚叭地打了一枪,接着又朝天开了两枪,一边大喊,有人劫场,快来人。
那两个哨兵携带满身酒气赶来时,发现人头没了,卢警佐卧倒在地,左腿受伤。
一个黑衣人抢了人头朝那边跑了。卢俊峰用手指了指那片黑黝黝的店铺,你们快去追。
张召嘉半夜被副官黄林祥唤醒,他惊慌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枪问,又有刺客吗?
黄林祥说,不是刺客,有人劫场,抢走人头。
都是些饭桶!张召嘉大骂。
当听黄林祥说,卢警佐当时在值岗,他与一个黑衣人交上火,被子弹击中腿部。
张召嘉说,赶紧派兵全城搜查!
是!黄林祥退出去。
没想到警察所卢警佐如此尽责,这让张召嘉甚为满意,便决定明日去慰问卢警佐。
黄林祥率队在平凉城展开拉网式搜查,一时间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但他接连搜查两天,没有查到 “黑衣人”的任何蛛丝马迹。本想重新询问卢警佐,觉得他讲的有些细节经不住推敲。但考虑到自己几个弟兄开的赌场、烟馆,都在卢警佐的管辖范围,况且,不管怎么说,卢警佐因公负伤,不宜打扰,便打消此念。
卢警佐受伤第二天,吴荐轩和方文达来看望他,他将藏匿韩勇尸体和头颅的地方告诉了他俩,并派一个信得过的警察协助他们,对这位义士的尸体和首级缝合后,秘密埋于郑家沟一处隐蔽的山崖下,立了一块木牌,上书“义士之墓”4个字。
在墓碑前,吴荐轩奠酒、烧纸,一并焚烧了写给这位义士的诗稿。
每想起那晚的枪声和刺客倒在血泊中那一幕,徐圆圆仍然心有余悸,万一刺客再次闯入,不就会殃及睡在张召嘉身边的她吗?但她哪敢提出独睡?张召嘉疑心重着呢!徐圆圆又失眠了一段时间。她发现张召嘉也更加警惕,打麻将时间比以前少多了。
张兰英偷着乐,希望再来一个刺客,先宰了这个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