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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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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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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土地

                       ♥刀锋

这个冬天,极寒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阳光一直被厚重的乌云遮挡。天空的眼泪每天都要流落下来,显得极不符合常理。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气息。我的双脚踩着潮湿的路面,穿梭在艰难困苦的旅途上。我总是感觉有一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中午的时候,我穿越雨水,用一碗巴马卷粉暖身。有消息传来,覃爷已经回归土地。我的内心覆盖了一层冰霜。覃爷是我女儿的外曾祖父,他人很好,慈眉善目,心地善良,话不多,曾给过我深沉的关爱。现在,突然听说这个消息,我竟不知所措起来。一时间,很多复杂的情感汹涌澎湃,将我的旅途淹没下去。我无法前去吊唁,内心深感愧疚和不安。
        大约七八年前,覃爷在家中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了脑袋,大家当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到了第二天,我们一起去贵阳游玩,从覃爷的神态中,我们发觉有些不对劲,恰巧有一家脑科医院离我们不远,我们及时赶过去检查,才发现覃爷颅内溢血。很幸运,覃爷的主治医师很给力,我们南丹县的医院进行大手术时,经常派专车去请他过来主刀,然后又派专车送他回去。他说覃爷颅内溢出的血已经压迫到了神经,才出现身体的重心往一边倾斜,必须马上动手术,把颅内的血清理干净。大概两个小时后就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覃爷住院半个月就出院了。出院后,覃爷康复得很好,我们也就放了心。
        好几年时间过去了,我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变故,也遇到了常人无法理解和想象的困难。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能够去看望和孝敬覃爷。其实,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现在,覃爷突然离去,我的自责重重的敲打着我的灵魂,让我在人生的旅途上,陷入了深深的痛楚之中。我的人生,又多了一个难以言说的遗憾!
        尽管覃爷回归土地已经好些天了,我还是无法迈过自己心里自责和愧疚的坎。我的悲伤混合着雨水,幽幽怨怨地从天而降,天气越发地刺骨寒冷。
         我突然觉得,死神离我如此之近,它的双手,已经抓住了我那么多亲朋好友,而我却无能为力。
        先是我的父亲,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毫无征兆地突然离开。父亲是心肌梗塞,最后那口气没有喘过来。那年,父亲90岁。父亲本来还可以更加长寿,城市的生活阻止了父亲的生命!来到城市,离开了劳作的父亲,失去了劳动锻炼身体的机会。这对于常年在土里劳作的父亲来说,等于是慢性自杀。我为此感到深深地自责。如果没有把父亲接到城市,父亲一定可以多活很多年。父亲的亲哥哥我的亲伯父,现在已经113岁了,依然健在。我的爷爷过世的时候,是104岁。我们家是有长寿基因的。可是,就是这个让父亲到城市享福的做法,让父亲提前回归了土地。这是爱还是谋杀?我害怕回答这个问题。如今回想起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在城里居住。比如我的父亲,即便老了,也应该在农村,呼吸那里的新鲜空气,到房前屋后的土地里去,把种菜、锄草当作人生的乐趣;或者种上一亩三分地玉米,再养一些土鸡土鸭;闲暇之余,到山坡上去散步,看看山上的树木是如何越老越雄壮精神!
        父亲年轻的时候,在学堂里做过先生,解放以后,做了光荣的人民教师。父亲把那张国家赠送给他的,写有“献给光荣的人民教师”的荣誉证书,装裱以后,挂在老家的堂屋墙上,以满足父亲小小的虚荣之心。抗战时期,父亲被抓过壮丁,上过战场。后来,九死一生的父亲,毅然决然地返乡,继续当他的先生,也做了游击队的通讯员。
        父亲退休以后,经常为十里八乡的乡亲们上梁、押礼或者讲吉庆。每当夜幕降临,村上的老人经常会聚我家,听我的父亲唱书。那些用来唱的书基本都是八股文,有《密洛陀》《十月怀胎》《罗城传》《罗通传》《敬酒歌》等等,唱到动情之处,老人们忍不住默默地流着眼泪,感伤书中的情节和人物遭遇,也感伤自己的处境。那时,我家那昏暗的煤油灯光,常常因为父亲的唱书而异常明亮。我的这点小小的文学情怀,也是因为从小就受了父亲的熏陶,只是父亲的唱书我没有继承下来,再加上流行元素的冲击,唱书那种古老呆板的原始娱乐方式,就跟随着老一辈人的离世而被历史埋没了。
         为了解决家里的生计问题,父亲从未停止忙碌的脚步。一旦闲下来,父亲都要陪同母亲下地干农活,把我们兄弟姐妹拉扯大,还送我们上学念书。
        父亲的一生忙碌而辛苦。向来喜欢农村和喜欢在地里劳作的父亲,把最后的时间交给了城市。送父亲上山那天,天空下了一场短暂的太阳雨,从此,我的心情,具备了阳光和雨水的双重特质……
         生命本是从无到有,再到无的过程。可人是有感情的,一旦有了缘份,再经历生离死别,生命的土壤就会盛开永远也无法凋零的悲伤之花。冥冥之中,我的悲伤之花,逐渐从我的心田里,向着向阳的山坡开放。
        我的外婆离开,我的心田上又多了一朵悲伤之花。 那年,外婆101岁。我和哥哥赶到外婆家时,我们握住外婆的手告诉外婆,我们来看您了,外婆才放心地落下最后一口气,安详地离开。我当时的心情无比难受,我强力抑制眼泪流落下来,没有成功,只好偷偷地转到墙角处,把眼泪擦干。
        外婆是革命老人,早年参加红七军,后来,外婆返乡,养儿育女,做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农妇。我老家离外婆家不是很远,现在通了二级路和高速路,最多半个小时就到了,以前是山路十八弯,坐班车要一个多小时才到。小时候,我经常跟随母亲去外婆家,一去就住好几天。后来我到外地读书,在外地谋生,去看望外婆的机会不是很多,但是每次回老家的时候,都会拐去外婆家看望外婆。
        如今,外婆已经长久地住在了山坡上,守住她曾经耕耘的一坝水田。我再也看不到亲爱的外婆了,只能在我浅薄的文字里,留住对外婆的深切思念!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内心无比痛苦,仿佛自己与死亡进行了一次深刻的对话。时间指向了凌晨五点,天已经快亮了,雨水还在不停地敲打屋檐下的挡雨棚,发出叮叮铛铛的声响,天气更加寒冷刺骨!我竟然毫无睡意,精神越发抖擞起来。那些已经回归土地的兄弟、同事和朋友,一个个在我的脑海里复活……
        我的四哥是我伯父的第四个儿子,大我近三十来岁,但我们走得比较近。我们家族的历史渊源,都是四哥告诉我的。比如,我们这一脉家族从哪里迁到哪里,最后迁到现在的地方居住,我们祖上近几代的祖坟埋在哪里?我们的祖上跟谁谁谁有过极大的仇恨和恩怨等等,都是四哥告诉我的。四哥早些年在瑶寨、小场中学当过老师,后来调入南丹中学,一直做到退休。
        四哥一生命运多舛,年轻时就疾病缠身,整个苦胆都被切除了,身体从此失去了解毒的功能。在负责学校的安全保卫工作时,不小心又被手枪击伤了大腿,差点要了四哥的命。四哥退休没多久,又患上了肝癌,还是晚期。四哥最终去陪伴了我的父亲。他们叔侄俩,并列在山上的松树林中,我每年清明时节,才去看望他们……
        光伯是我的同事,我们同在一个办公室里谋生。他性格温和,时常笑眯眯的。我们两个比较聊得来,他跟他的五个铁杆兄弟一起聚餐的时候,时常把我叫上,我几乎成了他们的第六个兄弟了。后来光伯一直高烧不退,去检查的时候,居然查出了肝癌早期症状。短短两个月时间,光伯就去了龙王坡的山上。我们为光伯举行了简短的追悼会。很多人都说,光伯至少可以多活三到五年的,他是被自己吓着了。后来,只要我们在光伯一手组建起来的食堂吃饭,我都敬上光伯一杯,吓得旁边的同事心惊肉跳。
        然后就是良哥,他是我的巴马老乡。我去过良哥的老家,那里是个风水宝地。良哥像他家那里的山水一样,雄伟壮阔而不失柔情。良哥在工作之余,时常组织我们老乡去田间乡野陶冶情操,烧烤聊天,让生活在异乡的我们,从来都不觉得孤单。
        那年教师节,良哥下乡慰问,过于舟车劳顿,后来突发心脏病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一直热爱的人世。我去送了良哥最后一程,也到了他永远居住的山上添了新土。而我们的情谊,在我心里向阳的山坡上,开出惊艳的悲伤之花。不论春夏秋冬,也不论阴天雨天和晴天,我心里永远有一个位置,为良哥空着……
         这些年,我身边的亲戚、兄弟、同事和朋友,一个一个地相继回归土地,去了该去和不该去的地方。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经历生离死别的痛楚就越来越多,我也就越发觉得生命的脆弱和对生命逝去的无可奈何。如今,我仍然苟活于世,打点生命脆弱的江山,格外珍惜活着的日子,生怕一不小心,生命的大厦就会轰然倒塌,永远归隐厚重的土地。
         那些起起伏伏的山坡,一直绵延不断,每一个山坡,就是一个离开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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