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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雪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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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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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起风了。起初法图麦只是想写一首诗,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她说她想写的是歌。起风了,起风了,既哀伤,又轻盈的歌……。

1

凌晨下了一阵雨,推开窗户就能听见哗哗的雨声,旱情终于得到了一些缓解,法图麦的心顿时地宽慰起来。她是多么地希望这像音乐一样悦耳的雨声早早地来到啊。不过她只是站在窗边沉吟片刻便又走回了厨房,她像往常那样将饭菜都端上了桌才将阿米娜从睡梦中喊醒。

“嘿,阿米娜,该起来啦,饭菜都要凉了。”

“可我还在做梦呢。”

“不行,你知道的,天很快就会亮了。”

“那就再多睡一会吧,就一小会。”

“好吧,最多五分钟,不能再拖啦。天很快就会亮起来的。”

“嗯,我知道了。”阿米娜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要在这样深沉的黑夜中醒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差不多两分钟以后,她还是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了。她蹑足走到法图麦的背后,想吓她一跳。可法图麦从墙上看到她移动的身影了,于是便回过头微笑地看她。

“法图麦,黑夜会使你感到害怕吗?”

“不会。黑夜和白昼并没有分别啊。”

“那么,黑夜是没有光的,而白昼有光。”

“不,阿米娜,光是一种抽象的存在。有时用肉眼可辩,有时又不可辨。有时它附着于物体的表面,使人的肉眼对其清晰可辩,但有时它又隐于物的内里,如果仅凭眼睛是看不到的呢。”

“可是法图麦,赫拉克利特说,火产生了一切,一切又复归于火。一切都服从命运。一切都为对立的过程所宰制,一切都充满着灵魂和精灵。而且他还说,灵魂的边界是照不出来的,就是走尽了每一条大路也找不出。灵魂的根源是那么深。法图麦,你认为真的存在着灵魂吗?又是什么产生了存在?”

“阿米娜,是造化产生了宇宙和万物”。

“那么我应该相信哲学吗?”

“你得用你自己的思维去辨别,哪些可信、哪些是真正的真理。”

“好吧法图麦。昨天你说过的话,我已经不能一字不落地复述下来,但当我走在回来的路上时,又想起了一些,我差点落下泪来。我时常会问自己:我是谁呀,我是那个被你称为阿米娜的人吗?”。

“傻瓜,名字是只是一个称呼,它并不会改变或是左右一个人。不管我称你为什么,你只是你自己,而且永远都只是自己。明白吗?”

2

天逐渐亮起来后,窗外变成了一个鸟鸣啾啁的黎明,她们就那样懒洋洋地蜷坐在窗前,法图麦想到的是一片青翠宁静的远山和夏天时盛开在山间的映山红,而阿米娜想到的是一些更为久远的记忆。

“住在山脚的几户人家因为左侧的悬崖和终日潺潺的瀑布,使它们看起来是那样地孤寂和神秘。”法图麦说道,“我不止一次地想走过那边去,但因为远远就能听见的犬吠声而停下了脚步。现在想来,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啊。”

“但你说的那个地方,小时候我便有一种排斥的、不想走近的意识。”

“噢,这倒很怪,我以为你看着那几间房屋时,心中的想到的与我大致相同”。

“怎么会呢,法图麦,观察来自于各自的眼睛和心灵,要得出相同的结论是很难的。虽然所有人都一样,又都不一样。”

“怎么个一样,又怎么个不一样呢?”

“比如说,即便是面对着同一片灿烂的晨光,每个人的心绪都会不同,就算是在当时所意识到的非常笃信的东西,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你看,有人因为饥饿而躺倒在荫凉下,而有的人则忍耐着饥饿在山间牧羊。生活是忍耐的一半,它还包含了恻隐之心、自律能力和坚韧的意志。”

“这是你的参悟吗。”

“不是,这很平常,是每个人都可以明白的道理。”。

3

过了不多久,风把雨淋湿的广场吹干了,法图麦将一浅盆茴香洗净后,才朝通向花园的小径看去。那时,一个跌跌撞撞地行走着的人正走在小径上,不过看起来不像酒精所致,倒像是由衰老和不知名的病痛所致。她叹息了一声,但接着又苦笑了一下,或者只是她以为自己笑了一下。“每个人都无法反叛衰老。”她觉得她听见一个声音这样说着。

后来,她不再看向窗外了。她坐下来,坐在一把木椅子上,椅子上铺着一块手缝的布垫,布垫的周边是用拼接的碎步缝成的花边。她思考着一个问题,为什么总在她买来草莓的时候孩子们就改吃别的了。而且,这多像一场不知倦悔而又毫无目的的漫步。

后来,她想起在许久之前一个像要下雨的白天,她停站在一个斜坡上,在路的尽头显现出来的天空,呈现出一派不透明的灰蒙。她觉得雨已经在云中蓄积了很久,只等待着一个不可预测的时间点,然后便倾泻而来。可能是因为快要降下来的雨,使得站在路上的她,想起一个用合抱之木搭建起来的走廊。走廊呈四方形,她是在大雨中走近那里,雨哗哗地下着,雨水顺着廊顶流下形成了一道跃动着的帘幕。由于到处都被淋湿了,使得避雨的人都可以清晰地闻见一种只有古老的树木才会散发出的被水浸泡后的木香。不过因为饱食的负担、梦境的沉重,竟使她醒来后再也想不起来她是如何穿过一条长满白花草的小路而到达了那个奇特的走廊。

于是她又思索着,到底是因为时间的虚无还是自我的虚无,导致了存在的虚无。

4

“五月的结尾,蓝树莓成熟了,有的已经掉到了地上。”这是法图麦的观察,她认为时间如此迅速地变幻着节奏,有时候仿佛是当下与从前也变幻了位置。她想起在一些下过雨的清晨,从浴室的窗台漫进来的阳光,会呈现出一种不常见的亮白色,使她可以确信,在一去不返的童年中,在那些下过雨的泥泞的清晨,才会出现这种光的亮白色。可不多一会儿后她又会想到:“这不过是一种寻常的光线罢了。难道我们判断一个事物的时候,总要掺杂着、牵扯着回忆。”

但是一种青辣椒炒着番茄时所独有的气味,又使她想起了小时候的黄昏。每个人焦急地等待着面条和拌饭的情形、从礼拜寺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宣礼声,她感觉到那些生活的记忆又从记忆中浮现了出来。她想起她曾闭上眼睛弯下腰去吃面条,她将面条卷在筷子上,她将醋浸在面条中。还有炒熟后会变颜色的番茄、叫做红宝石的桃子、远处的屋子闪耀着的灯火、正在加深又逐渐淡去的黑夜、切去一半的卷心菜、口风琴、颈上围着丝巾的长颈鹿、一顶旧的帽子、煮过的豌豆、掺杂在南瓜中的红枣、开花的胡萝卜树,等等,一切的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

5

“黄昏,只有时间真正地跨过某一个点,我就能确认自己了,在那之前,我只是由回家的路途、路两旁的树、飞翔的水鸟以及从天空掠过的云所构成的一种抽象。”法图麦在日记中写道,但因为忘记加上日期,又让一切都变得模糊。

为了弥补这一过失,她决定去回想那是一个怎样的下午,她如何在一间浩瀚的藏书室里用一颗宁静的心所感受到的静谧。但后来,一连串的笑声打断了从她的周围源源不断地涌来的宁静。她看见一个女人在陪孩子嬉闹的同时,又用右手在绘制着一幅画。但在那一时刻,在孩子旋转着的笑声中,她们都仿佛用心灵的耳朵听见了孩子纯净的欢笑,像一曲宫崎峻式的纯音乐响彻在山谷。

“一些看似琐碎不起眼的细节,却能增加画面的韵味。艺术,真像一棵大树,除了树干而外,还应有脉络清晰的无数张叶片,这才会显得繁茂。”那个还在继续画着画的女人说道。

“你喜欢画画?”法图麦问她。

“所有人都应由理想和自身价值而驱动,你不这样认为么?”

“也是。”

“那你热爱什么?”

“生活,或许还有别的,比如黄昏的暮景、初升的太阳、盛开着一些小花的山谷。如果你认为这也有价值的话。”

“当然。一个人身体力行地走进大自然中去体验,自然会渐次地熟悉,大自然赐给人类的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不重要的课题。”法图麦说着转身离开了她们,向刚才还向往着的静谧走去。

6

“晴,一场酝酿着的雨始终是没有降落下来,但通向广场的路旁的丁香花已经开了”。——法图麦终于又开始用笔在一摞已经泛黄的信笺上写字。天黑之前她摘了一朵盛开的康乃馨放在椅背上。五月的开头,她希望日子像花一样绽放。同时,法图麦给了自己一个漫长的假期,她去看望了熟悉的那些大山和小溪,漫步在崎岖山路上,她终又能更好地听见从大山的腹中发出来的声音了。

“唉,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小的时候来,想起那些下雪的黄昏,大雪将眼前的世界都覆盖住了。”

“如果你记住了那么多,心会是很重的。”阿米娜说。

“没错,心是很重的”她轻松地点着头,继而又笑了,仿佛不为重的心所累。

“你回来的时候瞧见了吗,那些坐在广场上老人们。自从他们迷上了纸牌开始,我又觉得他们开始看透了一些东西,在他们看来,根本不应该把人生想象得太过严肃。我会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中午,我突然地转过一个弯,便瞧见了一张张贴在双层的公交车上的电影海报,一个明星瞪圆了一双假装怒视着的眼睛,表现着一种并非是属于他自己的英雄气势。我觉得他只是在努力地扮演着一个角色,但并不是他自己。”

阿米娜没有回答。后来,天逐渐地黑了下来,阳光跌到了高楼的背面去,将阴影留给了她们,她遥望着远处,起伏的山丘仍旧是披着一层夕阳的金黄。

7

那天天阴着,气温有些低,法图麦醒来的时候阿米娜已经下楼去了,她竟一点都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是因为她睡得那么沉。

伊西还仍旧躺在法图麦的身边,她安静地倾听着法图麦复述着梦境,然后一颗晶莹的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了下来。法图麦似乎还沉浸在梦的忧惧和心痛当中,伊西却拉着法图麦的手说道:“对不起,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的,我在跟你说话。”

“你不会明白的,伊西。战争,是战争让我们失散了,我跟在人群后奔跑着,为了躲避空袭,我们藏身在桥洞下,但我的心被丢失了你的心痛和自责淹没了,心中无时不刻在想念着你,我的伊西。我差点变成了一个疯子,我一遍一遍地讲给别人听,我还有一个伊西,我们在战争中失散了,我只想要找到她,求求你们给我方法……。因为梦的漫长,我的痛苦这样没有边际地衍生着,变成了更大的痛苦。我感到我的心是那样疼。在梦里,时间都过去了好久好久,我的头发长长了我还是没能找到你。可是有一天,我一回头却看见你向我走来。我一边笑着一边又哭着奔向你,失而复得令我喜极而泣,但一想到在我不在你身边时你可能遭遇过的饥寒交迫,使我的心疼上加疼。我心痛地抱着你哭了好久好久,直到醒来时,那痛苦的心情也没有得到丝毫减缓。你真的能听懂我的话吗,伊西?”。伊西点着头。

后来,法图麦疲倦加上厌倦了,便躺下休息。但她忘记了之前她说过什么了,如果天晴的话,太阳已经要越过苍穹的正顶,开始向西偏移而去,她觉得自己在不断地消亡,又不断地出生,就像每一个清晨都是一种新生。她怀揣着对岁月的梦想,在枕上沉沉睡去,她掉进自己编织的梦中,她梦见自己在苹果砌成的屋顶上涂着彩虹似的果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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