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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学文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9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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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的权力连载

 高清和躺在瀛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烧伤科重症监护室里,浑身缠着纱布,插满了管子。心脑监控仪屏幕上的两条细线还在细微地跳跃着。他的身体被禁锢在密不透

风的治疗室里,但他的灵魂一直在飘荡着,从山峰向深谷坠落。

虽然重症监护室被严密控制起来,但是,高清和自焚的消息还是被传到了网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高清和自焚的视频和躺在病室的照片纷纷被各大网站转载。老百姓自焚事件网络媒体时有曝光,但多发生在拆迁现场,被拆迁人为了抗拒强拆而采取的一种极端疯狂的行为。而高清和自焚是发生在政府大楼里,性质就不同了,这无疑成了一颗重磅炸弹,在网民中炸开了。

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人民怎么会在自己政府大楼里自焚呢?

事件有了悬疑,悬疑就勾起了网民的好奇心。于是,各种猜测和评论铺天盖地而来。瀛州市委宣传部开始回应,就自焚事件作了解释。对此,网民开始质疑,愤怒的声讨声在网络媒体蔓延。

悲剧已经发生,舆论更加关心的是事实真相。同时,对造成悲剧的相关责任人的处理也成了焦点。一个上访老户在政府大楼里自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人的生命大于天。“以人为本”四个字,从毛主席那时候就开始说了,叫做为人民服务可是现在瀛州市政府是为谁服务呢?

高燕是当天晚上从网络上得知父亲自焚消息的。高燕开始不相信,以为是同名同姓。高燕给父亲打电话,手机里先是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过了一会又打,手机里又传来对方线路忙的提示。过几分钟,高燕就打一次。一个多小时后,电话终于打通,接电话的是母亲王桂花。

高燕急切地问:“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桂花吱吱呜呜着:“燕啊,回来你就知道了。”

高燕从电话里传来嘈杂声音和母亲的语气里判断,自焚的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从学校赶回瀛州市已是第二天下午了。高燕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透过玻璃窗望着父亲,她只看到床上躺着一个裹着纱布绷带的人形和一根根管子。

高燕泪流满面。

高燕声嘶力竭地喊:“爸——”

陪着高燕的便衣女警察劝道:“这是医院,不能大声喧哗。”

高燕拍着玻璃,又喊:“爸——你是怎么啦?”

女警察架起高燕的胳膊,坐电梯到了三楼一个小会议室。高燕看见母亲王桂花痴呆地瘫在沙发上,凌乱的头发像枯草一样遮住了悲凉的面孔。高燕扑过去,摇晃着母亲,悲怆地叫喊一声:“我爸到底是怎么啦?”

王桂花抬起头愣怔了一下,看见是女儿回来了,像绝望的溺水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刹那间,憋在胸口的气终于吐了出来。王桂花站起身,抱着女儿嚎啕大哭:“天塌了,天真塌了!”

高燕扶着母亲坐下,急切地问:“你告诉我,我爸为什么要自焚?”

王桂花扭头瞅了瞅旁边的女警察,啼哭道:“公安局的人不让我说话啊。”

高燕瞪着旁边的两个女警察,愤怒地问:“为什么不让我母亲说话?”

一个女警察厉声回道:“不是不让你母亲说话,是不让她对别人乱说话!”

“现在没有别人,你们出去!”高燕嚷起来。

两个女警察互相对视一眼,撤离了会议室,关门时交代说:“有事就叫我们。”

女警察出去后,高燕泪流满面地看着母亲。王桂花仍是一副惊魂不定的神态。嘴里嘟囔着:“这可怎么办啊?天塌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高燕抹了把脸上的泪,问道:“妈,爸上访,怎么弄成这样啊?”

王桂花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成这样了。昨天早上你爸还好好的一个人,转眼就成这样了。”

高燕问:“我爸为什么要自焚啊?”

王桂花哭泣着说:“你爸也不想这样啊,都是被他们逼的啊!不是走投无路了,你爸能想到死吗?”

高燕问:“他们是怎样逼的?”

王桂花瞅了瞅房门,停止了哭泣,长叹一声道:“这么些年,你爸上访吃尽了苦头,一言难尽啊。”王桂花便将在市政府门前的经过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

高燕问:“我爸现在烧成这样了,他们怎么说?”

王桂花说:“公安局的人说,你爸在市政府门前自焚,是属于违法行为,要不是烧成这样,说还要让你爸坐牢呢!”

高燕听了,心中的怒火燃烧起来,浑身颤抖着。高燕低声问道:“上访材料还有吗?”

王桂花说:“我们带的东西都被公安局的人收去了。”

高燕问:“那家里还有吗?”

王桂花小声说:“家里还有。孩子,你要上访材料干什么?”

高燕恨恨地说:“我也去上访,我就不相信,现在就没有老百姓讲理的地方!”

王桂花扯着高燕的胳膊,惊魂未定地说:“孩子啊,你要上访,那就把你也毁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老百姓斗不过当官的,咱就认倒霉了吧!”

高燕倔强地说:“我不认!”

王桂花说:“你一个女孩子,又能怎么样呢?”

高燕说:“妈,爸现在都这样了,我不能束手待毙啊!现在我就回家拿材料,去北京上访!”

王桂花抹了把眼泪道:“傻孩子,你去上访有用吗?你爸去北京上访好多趟了,都没用,你去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他们抓回来!”

高燕说:“妈,你不用管我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爸爸被屈死!”

王桂花凄惶地说:“可不要学你爸!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高燕凄然道:“我不会死的!若是我再死了,那这就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了。”说完,她仰面望着房顶出了一会神,尔后站起身坚定地走了出去。

门外的一个女警察走近前问:“你要上哪去?”

高燕没有理睬,径直朝前走。女警察扯了一下高燕的胳膊,高燕甩了一下手,大声道:“你管得着吗?”

女警察说:“当然管得着!”

高燕停下来,把脸逼到女警察的脸前,死死地盯着,眼里射出一股寒气,逼得女警察向后退了一步。高燕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逼死了我爸,现在还想来逼死我吗?”

另一个女警察瞪着高燕,正色道:“小姑娘,你不要太放肆,你爸死了吗?你爸还没有死!你想清楚了,谁逼他了,他是自焚,自焚你知道吗?”

高燕嚷道:“你们不逼他,我爸能自焚吗?”

吵闹声引来了很多目光。走廊里来往的人都停下脚步围了过来。两个女警察怕高燕把事情闹大,慌忙上前将高燕拉回了会议室。高燕一边挣扎一边嚷着:“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是限制人身自由,我要到法院告你们!”

“要告,也要等这个事情处理完了你再告,现在你不可以乱走!”女警察大声地呵斥道。

王桂花从沙发上惊恐地站起来,把高燕拉到身边坐下,哀求地说道:“孩子,你爸现在还不知道死活呢,咱娘俩就在医院陪着你爸吧,哪也不去啦!”

过了一会儿,女警察缓和了口气说道:“我们也是为你们好,事情既然都这样了,你再闹能闹出什么名堂?你们无非就是想多要点补偿款、医药费,这好办,你们就和政府谈。重要的是坐下来谈,谈,你们知道吗?不是闹!”

高燕白了女警察一眼,讥讽道:“现在你们知道要坐下来谈了,早为什么不和我们谈呢?强拆的时候为什么不谈呢?上访的时候为什么不谈呢?你们不就是怕闹吗?把事情闹大了,有的人就要丢乌纱帽吧

女警察嘲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大学生,有些文化,可你不要忘了,你要闹事,那就另当别论了,你知道你是跟谁闹吗?你是跟政府闹,跟共产党闹!现在是法制社会,讲安定团结、和谐稳定。你一闹就违法了,年纪轻轻的,毁了自己前程就不值了!”

高燕说:“经你一说,现在就没有老百姓讲理的地方了。”

女警察开导说:“怎么没有讲理的地方呢?法院不就是老百姓讲理的地方吗?老百姓有诉求要找法院,不要动不动就上访,还闹访、缠访,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高燕忿然道:“法院是老百姓讲理的地方吗?法院更黑暗!我爸就是因为法院判决了又不执行,才去上访的!”

女警察笑道:“法院不执行,再去告法院嘛!”

王桂花凄凄地说:“说的都是屁话!车轱辘话!”

女警察乜了王桂花一眼,说:“大嫂,我可都是为你们好,你说话可要文明点。”

高燕“嘁”了一声,不再说话,她瞪着坐在门边椅子上的两个女警察。女警察面无表情地眯着眼,像是在冥想,又像是在打盹。她们没有穿制服,和普通老百姓也没有多少区别,只不过她们在执行“公务”。公安人员一旦“执行公务”,似乎就有了对老百姓“不客气”的权力。上访人不怕当官的,就怕公安的。因为公安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把你铐起来,带回去讯问。

高燕沉静下来,靠在沙发上想着对策。父亲的遭遇并不鲜见,在全国也不是首例,网上时有曝光。其中很多事件都是新闻舆论倒逼当地政府去处理的。如果没有民众舆论的逼迫,往往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独木难支,一介草民又奈政府如何!

“我饿了!我要吃饭!”高燕突然站起身嚷道。

两个女警察吓了一跳。

一个说:“神经病,嚷什么嚷!”

另一个说:“我们也没有吃饭呢!一会儿就送来了。”

高燕说:“我要出去吃。”

女警察说:“这恐怕不行。”

窗外已经黑透了。虽有灯光照耀,但树影和楼宇都已模糊不清。远处霓虹灯闪灼着,像梦幻一般,给夜晚增添了暧昧的气息,让许多人都不知夜的黑了。

望着窗外若明若暗的天空,高燕差不多想明白了,像父亲这样终年不断地上访,在进京赴省的路上奔波,其实对法院解决自己的诉求问题几乎绝望,之所以持之以恒坚持了五年,是因为他不甘心,还因为是一种惯性。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坚持、执着,就会形成一种习惯。上访人晚上躺在床上,想想上访路上的遭遇,想想各级信访部门接待人员的嘴脸,以及他们有意或无意对上访人说的话,就会反复揣摩,从眼神、语气、表情,到某句话含义,都要掰开来再揉碎了分析、研究,从中找出解决问题的希望。有时,一些上访人不屈不挠地上访,已经超出了“上访”的本意。上访人一般都是弱者,弱者有弱者的倔犟,弱者也有弱者的坚忍和狡黠。上访人明白,从中央到地方,从国务院到基层乡镇,各级政府对信访都有“考核”,叫“一票否决”。既然能“一票否决”,我就给你来“一票”,看你急不急。上访人像蚂蚁爬上了大象的身上,找到敏感柔嫩的地方,叮一下,虽不疼,但会痒。高清和就是由一个养殖专业户,经过五年的奔波,在各级信访部门的“培养”和“锻炼”中,逐步成长为一个“性格偏执”、“爱钻牛角尖”的老上访户。

高燕记得,她在上高中的时候,父亲承包的养殖场被镇政府强行拆毁占据了,上面建起商品房,原来的合同成了一张废纸。开始,高清和并没有上访,而是聘请了律师和镇政府打官司,民告官不易,民告政府更难。高清和官司在县法院返来复去拖了两年,最终,高清和胜诉了。官司赢了,但事情没有完。高清和拿着一纸裁决书却要不到赔偿费。原来在银行的贷款也到期了。银行不管你有钱没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银行申请法院强制执行,法院毫不含糊,将高清和在县城的房子封了。高清和欲哭无泪,只好由“上诉”改为“上访”了。

每次高清和上访回来,高燕看到父亲一身疲惫、满脸颓丧的神情,都要劝说父亲几句:“爸,你别再去上访了,咱们还是再申请法院执行吧。”

“县法院能封了镇政府,还是能封李耀文的家?”

“镇政府封不了,可李耀文的家也是可以封的!”

“李耀文是副县长。”

“副县长怎么啦?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高清和叹口气:“傻孩子,你净说傻话了,老百姓和当官的能平等吗?”

高燕高考后,分数超过省控线五十多分。高燕本来是想填报医学院,可是当她看到父亲拎着旅行包又去北京上访时,便改了志愿,决定填报北京一所大学的法律专业。她想用法律为自家讨回一个公道。

高燕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是,高清和却高兴不起来,高燕的学费要五千多块,这笔钱从哪里来,家里没有经济来源,日常的生活开支都是从亲戚朋友处借来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一个上访户借钱不知道要受到多少人白眼和讥笑。无奈之下,高清和去北京上访不回来了。

他每天到国家信访局登记一次,给海陵县信访数量加一票。一周后,高清和被海陵县信访局派人接了回来。

当时正值敏感时期,社会稳定压倒一切,信访工作是各级党委政府一项政治任务。

高清和对信访局的领导说:“你们把我接回来也没用,过几天我还要去!”

县信访局的领导说:“老高,你有什么诉求,你和我说!”

高清和说:“和你说有用吗?”

信访局的领导说:“和我说没用,你想和谁说?”

高清和说:“我要和县委郑书记说。”

信访局的领导笑了笑说:“郑书记很忙,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这样吧,你说说看,我能帮你解决多少就解决多少,解决不了的,我向郑书记汇报,你看这样可以吗?”

高清和也知道郑建璋书记他是见不到的。县信访局每次安排县委书记接访,都是在上访户中筛选了又筛选,提前与上访人沟通好了,也草拟了解决方案,由书记当场拍板就行了。县委书记接访时,电视台要录像,报纸也要报道,一般都是书记一出面,接访大厅都要有警察和保安人员联合把守,不然,那么多上访群众一窝蜂,那么多的问题书记如何解决?

既然信访局的领导言辞恳切,高清和也不能不识相。他知道就是见了郑建璋,郑书记也不可能给他解决。郑建璋是海陵县的“一把手”,“一把手”不会不知道“老上访户”高清和。

“那我就和你说吧,我家孩子今年考上了大学,现在学费都交不起了!”

“噢,是这样!”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

“只要北京开会期间你保证不去上访”,信访局的领导停顿一下,盯着高清和,过了片刻才说,“我们可以用救济的方式帮你解决当前的生活困难。”

“这样就好。”高清和舒了一口气。

“需要多少?”

“不多。孩子的学费六千块就够了。”

“好!”信访局领导将一张“保证书”推到高清和面前,“你看看,在下面签字,过几天我就把钱送给你。”

接下来,是北京奥运会、国庆六十周年大阅兵,年年首都都有重大活动。信访稳定工作摆上了各级党委、政府的重要日程,社会和谐稳定成了头等大事。高高清和不断地上访,信访部门便不断地截访,高清和的上访成了故意,被海陵县信访部门视为“要挟”政府行为。

高燕是大学生,又是学法律的。高燕了解父亲高清和上访的艰辛和委屈,高燕也知道父亲高清和利用上访,“要挟”政府有悖法律。可是,面对父亲的诉求问题,一个学法律的大学生又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父亲上访五年,诉求没有解决,却烧得面目全非,生死未卜,躺在重症监护室,她连进去看一眼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而且还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此时的法律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高燕决定要逃出去。逃到哪里,高燕一时还没想清楚。但她就想逃出去,摆脱公安人员的监控。不然,她就像被关在笼中的一只鸟,怎么蹦跳,还是在笼子里。气愤、伤心、着急、无助的心情让她感到窒息。高燕只有摆脱眼下的困境,她才能够思考,想出对策,才能够让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父亲有所安慰。不然,“自焚事件”将成为一个“谜”,“谜底”任由官方指定。

逃跑也是需要勇气和智慧的。高燕在等待时机。这时,从门外进来两个陌生男人,手里拎着两个快餐盒饭。其中一个陌生人说:“我们来换班了,你俩回家吃饭吧!”他将盒饭放在高燕母女俩面前的茶几上,点燃了一支烟,坐了下来。

两个女警察站了起来,一个伸了个懒腰,另一个打了个呵欠。一个说:“真有点饿了。”

另一个说:“呛死了,公共场合不许抽烟!”

那个男警察瞅了女警察一眼,嬉笑道:“你怎么跟我老婆一样。”

另一个女警察接话道:“别不知好歹了,人家这是心疼你。”

“噢,谢谢了!”男警察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望着天花板,慢慢地吐出来,一副沉醉的样子。

两个女警察走了。

两个男警察并不注意高燕母女,自顾聊起天来。高燕吃完了盒饭,站起身说:“有开水吗?”

一个男警察瞅了眼高燕,说:“想喝水啊?”

高燕说:“是。渴了。”

男警察说:“那就喝吧。”

高燕说:“水在哪儿?”

男警察说:“我也不知道。”

高燕端着纸杯向门外走。年轻的男警察站起来拦住说:“我帮你去倒水吧,人生地不熟的,别走丢了。”

高燕退回来,坐下等水。那个抽烟的男警察看着高燕问:“小姑娘,在哪儿上大学?”

高燕翻了眼男警察,没好气地说:“问这干吗?”

“随便问一问。”

“不是查户口啊?”

男警察一笑,晃晃手机道:“你户口就在我手机里呢!”男警察摆弄了一会手机又说,“高燕,女,1989年5月出生。对吧?”

高燕说:“你这是侵犯我隐私。”

男警察哈哈一笑:“真逗哎,你是学法律的吧。”

高燕不再理他。等水来了,一气喝完了杯中的水,站起来说:“我去洗手间。”

男警察说:“事真多!去厕所啊?”他扭头对打水的那个年轻公安说,“你陪她去。”

高燕“呸”了一声:“流氓!”

年轻的警察讪笑道:“不是耍流氓,我们这是执行公务!”

高燕在警察的陪同下走向厕所。在厕所门边,男警察站住了。高燕嘲讽道:“不进来看着?”

年轻男警察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白皙的脸上瞬间浮出一层难为情,转尔便消逝了,板起面孔说:“快一点!”

高燕进了女厕所,将门关上。高燕从门缝里观察着门外的男警察。她看见男警察在门外来回走动几步,又盯了眼女厕所,尔后,耸了一下肩,一闪身进了男厕所。

机不可失。高燕拉开门,望了眼男厕所。男厕所的门没有关,男警察正立在小便池前撒尿。男警察看着小便池的墙上写着:“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不自觉地笑了一下。高燕踮着脚走了出去。来到走廊,高燕知道医院里到处都有监控摄像镜头,她不能直接跑出医院,那样很快就会被发现行踪。她朝电梯口跑去,正巧电梯上行在三楼停住。高燕挤进电梯,到了十五楼下来。十五楼是神经内科,高燕装出探视病人的样子,一边走,一边窥探着。走到医生值班室门前,高燕推门进去。值班医生不在,衣架上挂着白大褂。

一分钟后,一个年轻的女医护人员从容地走向电梯口,从十五楼下行到一楼。像许多电视剧中桥段一样,乔装打扮成女医生的高燕悄然地走出了第一人民医院大门。

可是,高燕还是疏忽了一点,其实不是疏忽,而是不知道,医护人员进出医院,很少走正门,他们有职工通道。更大的漏洞是,医护人员不会穿着工作服走出医院大门,而且还带着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难怪门口的保安疑惑地瞅了她好几眼。

男警察从厕所出来,在洗手池边仔细地洗了洗手,便走到走廊里张望了一下。三楼是体检中心,到了晚上,医护人员都下班了,长长的走廊很静很空旷,男警察在走廊里悠闲地踱步。五分钟过去了,男警察看了眼手机屏上的时间。十分钟又过去了,还不见厕所里有动静。年轻公安有些生气,嚷起来:“快出来,又不是生孩子,要这么长时间!”

没有回音。

“快出来,再不出来,我进去了!”

还是没有动静。

年轻警察急了,一脚踹开女厕所门,逐个看了小隔间,没有人。又瞅了眼窗户,窗户是关闭的。高燕呢?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了呢?年轻警察乱了脚步,慌张地回到会议室,会议室里也没有高燕。

“坏了,高燕逃跑了。”

“跑了?你不是跟着她的吗?”

“她进了厕所,我在门口守着,不知怎么就没了。”

“扯淡!”会议室里的那个男警察把烟头扔进烟缸,走到王桂花身边,气急败坏地问:“小丫头跑了,告诉我,她要去哪里?”

王桂花抬头看了眼警察,嘟囔了一句:“你们看着她,我怎么会知道。”

警察说:“不说是吧?不说我们也能抓到她!”

王桂花问:“高燕犯了什么法,你们要抓她?”

警察说:“什么法?把她抓到后你就晓得犯什么法了!”

警察盯着王桂花看了片刻,对那年轻的警察说:“她会去哪呢?我分析一下,有两种可能,一是去北京了,二是回海陵县家里。”

“那怎么办?”

“你傻啊,快向领导报告啊!”

在医院会议室看守王桂花的两个警察不敢怠慢,一个留下看守王桂花,一个跑到医院监控室调出监控视频,很快找到了疑点,迅速给医院大门保安打电话,立即追赶从大门出去的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不管采取什么手段,一定要将高燕扣住。

高燕从医院出来后,跑到路边一个僻静处,将医护人员的工作服脱掉,扔进了垃圾箱,而后慌张地朝前跑去。高燕的目的已明确,就是要摆脱警察的控制,回到海陵县家里,取回父亲的上访材料,而后连夜坐车去北京。高燕清楚,现在上访已经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找新闻媒体寻求帮助。高燕知道父亲高清和有一本上访日记,日记里记录着几年来上访过程和遭遇。

高燕逃走的事情报到了市局有关领导那里,领导命令值班干警一定要尽快找到高燕,防止高燕情急之中制造事端。同时也要在医院周围加强巡逻和布控,防止别有用心的人借机闹事。

分管治安的公安局副局长魏昊,很快向第一人民医院增派了警力,干警一律着便装执行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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