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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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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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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夏

我所处的方寸之地,穹顶就是倒转之海,景色是透水般的鲜亮晶莹。你看到夏撒开的灿烂裙摆了么?那是滴翠的生命镶嵌耀眼的欢愉。她化身为德加的芭蕾舞少女,在太阳的聚光灯下纵情。

她从镜中诞生,我触不到她的轮廓,她只把自己的灵魂投射。春缠绵悱恻地碎步远去,她横冲直撞地扑来,如黑猫的黄金眼瞳睁开,一下子用滚烫的温度占领世界。于是灿烂被均匀地涂抹在每个角落,甚至傍晚的天边也会燃起大火。

镜中,阳光化作猫儿恣意舒展在她脚边,她不停绣着各色夏花装点在叶间。回头看,太阳溢出的金水儿溅成各色鲜花,汇成无数壮观的瀑布,在不同的绿中倾泻而下。

她洗涮完天空后总要毫无顾忌地扭水,即时暴雨倾盆。她笑得前仰后合,瞬间大把的阳光又筛进家门,窗外百鸟水灵的啼鸣四起。

夏将含苞的演出插在瓶里,每日换上新鲜的澄澈阳光,盛放便总是惊喜。我不会记得蝉鸣与荷舞是从哪天开始出现,但总能和它们澎湃的激情撞个满怀。

她把世界当做舞会,于是生命便陪她狂欢。她把时间调成鸡尾,生活就甘愿买醉。她永远不会冷酷阴郁,她永远炽热明媚。

我是不该关上衣柜门的,绸裙的幽香成了夏柔软的告别。我早该注意到,蓝花楹的掉落预示着什么。岁月的刀刃锋利且冷血,它截断了夏的裙摆,只留下一地纷乱的蓝色蕾丝边。夜晚的天河被搅混成满眼的猩红,第二天黎明后的色彩将定格在鱼肚白。夏被无情地赶出这趟永不停歇的列车,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就消失在了车轮之下。

寒冷就像是从深海里悄然探出的章鱼,它精心伪装着,四处延展触须,慢慢勒紧世界,渐渐蚕食温暖。蚊子得以进化,抛弃肉眼可见的外形,拥有吸食色彩的能力。

连绵不断的阴雨让睡眠变成一只小筏,梦境是唯一的桨。当炸雷彻底击沉小筏,恍惚间床头柔和的鹅黄色圆灯好似太阳。将自己埋进温暖里,却像处于满是裂痕的蛋壳中,不仅需要小心翼翼,而且寒意依旧丝丝缕缕。

有时阴雨更是肆无忌惮地变换频率,扫荡着街道,耀武扬威地耍着刀,寒光乍现后,不知又狠狠地劈在哪里。风里被掺进不明的毒,绿意凋敝,死亡渐渐苏醒,笼罩万物。

像是被乌鸦遮盖住了天际,还被它们抢去了闪光的东西,世界变得混沌,缄默,了无生趣。胆战心惊的气息弥漫,所有人都紧闭门窗,竖起衣领,全副武装。秋就这样缓慢地淹没了世界。

世界被悄无声息地套上绝望的绞绳,一点点收束,只等冬一声令下,死刑立即执行。银杏的悼念轰轰烈烈,漫天撒着黄纸,青草的祷告无声无息,在白露时节化作一地的寒霜。一场行云流水的谋杀进行得如此堂而皇之,在得到了默许以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它变成一桩永远的悬案。

于是岁月精心安排了四季的轮回。我们心安理得地服下时间里的安慰剂——总会再来。她是夏天,但夏天不是她。我知道她阳光的味道,像是蒂普提克的无花果,曾经的暖阳不是这个味道,以后的也不会是。只有她是这般坦率地到来,在舞会开始时向你落落大方伸出手。她如火山喷发时的岩浆一样拥有滚烫的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她有喜好,有习惯,亦有感情。岁月混淆了一个概念,总会再来的是夏天,她不会来了。

我怀念她,因为无数的夏天殒命之后,在一个初秋的早晨,我突然思念阳光明媚。我试图理清我到底怀念的是什么样的温暖,于是背对岁月的轨迹仔细端详夏的脸庞,忽而惊觉每个夏都不一样。我的怀念是唯一的,我只怀念她。

岁月对我们撒谎,把我们娇纵成自负的无知者。我们以为时间是生命的刻度,所以我们能主宰时间。其实生命才是时间的骨骼,时间的成长以生命为动力。每一个夏天都是鲜活的,特别的。我们对夏逝的漠然不过是对这种无声杀戮的习以为常。我们都是通过杀死昨天才有了今天。

我们忙着度过余生,手起刀落如镰刀割麦般畅快,我们自以为深谙失去的不会回来,却对怀念少了份敬畏之心。怀念真的只是回头看吗,它明明是贯穿始末的动态发展啊。浑浑噩噩地展望明天,就像失去饱腹感的胃,最终只能在永恒的饥渴中灭亡。

我也终于明白,秋只是一记冰冷的吻痕,一切都只是陨落的过程。我那个活跃的,充满生命力,迸发着希望的她,已经不再绽放了。聪明的夜莺在嘴里藏了一整个春天,她把自己的口舌和生命献给了爱情。我如何怀念我的夏?用想象滋养的话,在这里与她的背影相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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