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梦桃源

我叫徐雷，是一家杂志社精神疾病专栏的采访记者，这次的约见和之前不太一样，上周我收到一封信息，是一名姓赵的女性发来的求助信，信中的内容大致是说自己的丈夫何先生由于梦游症而离家出走了，本着好奇心我在周一早晨来到了她居住的高档小区，也希望能够给她一点帮助。赵女士还不到三十岁，和他的丈夫没有孩子，外貌和身材看起来就像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但是两个稍显凹陷的眼窝使她表露出了疲态，“徐记者，请喝茶。”我刚落座，她就端来了已经准备好的热茶，“谢谢您，您快坐吧，和我说说您丈夫的事。”我接过杯子后放到桌上，直接切入主题，赵女士坐了下来叹了口气说：“我和我丈夫结婚之后一直怀不上孩子，再加上工作压力，他每天都睡不好觉，后来他又被查出没有生育能力就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慢慢的开始有了梦游的症状，听说梦游中的人不可以随便叫醒，我也不太懂，所以只要看到他梦游我就站在一边不敢动。”“那么他离开家多久了？”我边听边做着记录，赵女士没有多加思考直接说道：“就在一年前，他梦游离开了家，就再没有回来，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于是报了警，可是一年过去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前段时间我突然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奇怪的电话？”本以为她丈夫可能已经去世，听她这么一说我又提起了兴趣“没有显示号码归属地，我接了之后，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尽管是电话里，但我还是立马就听出，那是我丈夫的声音，我立刻问他在哪，可是他却不愿意告诉我具体的地点，只是说他在一座小镇上，过得很好，让我不要担心，这让我怎么能不担心…..”说到这，赵女士哽咽了起来。

我不断在思考着，他的丈夫是不是有可能被什么非法组织所掌控失去了人身自由，而只能通过在成员的监控下与家人做着联系，但不敢说出具体位置，只是在暗示求救？“那么之后呢。”我看她已经有些平静便继续提问，“他突然说自己有事就挂掉了电话。”赵女士只有这么多线索，我越来越倾向于这是一宗犯罪案件，我看了看自己笔记本上的电话号码和赵女士说道：“您在邮件里告诉过我这个号码，查不到归属地，各大通讯公司我也都问过，确实没有，而且经过我尝试也发现这个号码是空号，应该就是一个软件的虚拟电话号码，您尝试过再次求助警方么？”她用纸巾擦干了眼泪抬起头对我说：“试过了，警察也表示无能为力，所以我才想到了您，我想请您跟我丈夫谈谈，他每个星期一的这个时候都会来电话。”这种固定的联系时间，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传销组织，但是从赵女士他们的家境来看，她丈夫没有理由去做那些一夜暴富的空想，我正思考着，赵女士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给我看了一下，就是我笔记本上记录的那个电话号码，我打开了录音笔点点头说：“免提。”赵女士接通了电话，立马问：“老公，是你吗，你在哪？”我凑近了电话仔细听起来，电话十分安静的停顿了一会，传出一名男子的声音：“老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了，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告诉家里人，不要担心我，我在这里真的过得很好，明天这座电话亭就要拆掉了，我以后都没办法给你打电话了。”听到这些，赵女士的眼圈又红了起来，他焦急的冲电话喊道：“老公，你快回来好不好？我求你了，快回来。”电话里传出冷漠的声音说：“回不去了。”赵女士此时眼泪已经流了出来，还在焦急的说着：“那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电话里的男人缓缓地说：“唉，傻瓜，你找不到这里的。”此时的赵女士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情绪接近崩溃了，我拿过手机，冲着电话说道：“何先生，何先生，你妻子真的很爱你，你快点回来吧。”这次电话里传来了稍显愤怒的声音：“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会在你身边？”赵女士抽泣着说：“他是我一个朋友，我想让他劝劝你，叫你快点回来。”我看赵女士情绪还是有波动便也继续说：“何先生，告诉我们你到底在哪？我们去找你。”电话里又传出略显烦躁的声音：“我都说过了，你们是找不到这里的，我在这里很好。”“为什么？”听到他有些不耐烦，我也带着生气的口吻反问道，何先生转变了口气，试探着问我：“你是，你是警察吧？”我心想不如就利用警察的身份来跟他对话，兴许能把他劝回来，我坚定的回答：“是的，我是负责这起失踪案的警察，我是来帮你的......”“你帮不了我。”没等我说完他便冷冷的打断我，我依旧没有放弃追问：“何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是不是有什么人限制了你的人身自由，只要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们一定能够把你解救出来！”

电话里没有回音，停了十几秒，却传来了他读的古文：“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个古文只要上过学的都学过，我脱口而出：“《桃花源记》，东晋陶渊明所著。”何先生继续问我：“是的还记得讲的什么吗？”我在脑海中回忆着：“有一个捕鱼人，无意中在小溪尽头的桃花林里发现了一座小山，山上有一个山洞，他顺着山洞往里走，就来到一个山村，村里的人说，他们的先辈为了躲避秦朝时期的战乱，来到了这里，从此再也没有出去，那个捕鱼人在村子里待了数日后离去，沿途留下了几号，随后太守便派遣官差随他前往，他们照着当时留下的记号去找，却再也找不到那座山村，后来又有很多人听说了这个消息，都去寻找，千百年过去，没有人能够找到那里。”“他们为什么找不到？”何先生似乎早已准备好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真把我难住了，我支支吾吾的说：“额，山路崎岖，那个捕鱼人也只去过一次，恐怕连他自己也不大记得路吧......”“不！因为那里根本就不存在！”我听到这，也记起上课时老师的分析，我也回应道：“是，那个地方说不定也是虚构的吧。”何先生似乎对我的问题似乎都做好的回答的准备，他说：“《桃花源记》是不是虚构都是后人的猜测，万一当时真有这事，陶渊明只是听说，然后记录了下来呢？”我心想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吧，看看还能得到什么线索：“你是说，那个捕鱼人撒了谎？或者说，那只是陶渊明的虚构？”何先生解释道：“不，我的意思是，他可能真的去过世外桃源，但桃花源只在捕鱼人发型并且进入它的时候存在，他离开之后便不存在了，所以，当他回去寻找的时候，再也找不到那里了。”

听着他的这些古文哲学有些头痛，仿佛精神病患者的脑洞大理论，我也确实听不懂，于是继续问：“抱歉，我还是不太懂。”何先生思考了一下问我：“嗯，你去过北极吗？”“额，北极，没去过，怎么了？”他的这个问题来的很突然，这个脑回路我猜正常人是不会有的，他继续问着：“那你怎么确定北极是存在的？”“因为我在书本上和电视上见过啊。”我如实的答道，何先生步步紧逼道：“都是别人告诉你的？于是你就相信了？如果一群人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独角兽你是不是也要无条件的相信？”这几个问题对于多年来对精神疾病有着极高洞察力的我更加证实了他的精神异常，“那你没去过北极，你又为什么要说北极是存在的呢？”他依旧围绕着这个北极的问题追问我，我对他的这些谬论已经失去兴趣了，看着对面低着头不停擦眼泪的赵女士，于是对他说：“何先生，我来这不是听您和我玩文字游戏的，我希望您赶快回来，您的太太需要您！”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他没有回答要不要回来的问题，而是继续问我：“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很多地方，是你真正去的那一刻，才存在的？”他之前说了那么多，只有最后这简短的几句我听懂了，“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说你现在所处的小镇，对于我们来说，并不存在，是因为我们没有去过。”何先生接着说：“没错，是这样，这座小镇只存在于我发现他的瞬间，从此以后他就不会再存在了。”我看他终于正常的和我说话了于是也反问他：“也就是说，一旦你离开那座小镇，那座小镇对于你来说，很可能就不存在了？如同那位捕鱼人再也回不到那座世外桃源？你不想回来，是因为你怕离开后再也回不到那座小镇了？你舍不得那里？”我一口气将所有的问题抛了出来，电话里传来了粗重的叹息声，何先生说：“唉，没错，其实我也想回来，但我已经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听到这里的赵女士已经再次哭出了声音，何先生没有和他妻子交流什么，而是和我说：“那个捕鱼人，他执意要离开，那里的人们告诉他不要对其他人说这件事，他确实撒谎了，他带着人回去寻找，非但没有找到地方，就连回家的路也找不到了，只有刘子骥找到了桃花源，而从那之后，桃花源的事再也无人问津。”说到这里电话便被突然挂断了，我们都没能将何先生劝回来，整理好记录，我便和赵女士道别离开了。

那天之后赵女士再也没有街道何先生的电话了，回来之后的我起初没有把这件事放心上，因为至少得知何先生还没有遇害，后来闲来无事便仔细重读了桃花源记，，我继续边查文献边分析这篇别有韵味的古文，打算仔细揣摩何先生的暗示，当我读到“阡陌交通”一词时依稀记得对这个词的解释课本上和老师的补充有很多种，也是每次考试的考点，于是我继续查阅阡陌一词，相关文献中多次表示“阡”古文中一字多被指作坟墓，“阡陌交通”一词又被译为“通往坟墓的小道”好好的桃花源，为何单独还要提出坟墓这个不吉利的字眼，桃花源应该是存在的，不过不是大家想象中的世外桃源，而是一片墓地！所描绘的其实是人死后的极乐世界，其实文章多次有伏笔，这个墓地埋的都是秦时逃避战火从北方来此的人，然而随着秦灭六国，他们最终的命运也逃不过客死异乡，在渔人看到桃花林的时候，他已经产生了幻觉，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很多人描述死亡前夕看到的画面，都是说不远的地方，有个亮光在指引着他，由此可知，渔人正迈向死亡，当他进入到桃花源中时，就表明他已经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在彻底脑死之前的一些幻想，大脑在停止运行前会让人产生最后的幸福感。

至于捕鱼人为什么会死，山中水流湍急，很有可能小船发生事故，再或者就是当代所称的心脏病等急性病，东晋战乱，捕鱼人也渴望和平安详，便在脑海中完成了最后一次臆想，桃花源里的“人”想用美食来留住捕鱼人游荡的灵魂，在他的灵魂离开前桃花源里的“人”曾告诫过打算离开的捕鱼人，不要外传，但不知捕鱼人却将此时传递了出去，而且还引导了其他活人到此来寻找，所以到最后捕鱼人非但没有回到桃花源，就连回家的路也没有找到，成为了一个孤魂野鬼，刘子骥听说此事后一直在寻找这个美好的地方，因为他自己也极度向往脱离世俗真正做一个乱世归隐人，他在寻找时也巧合的染疾而终，其实那么多人寻找，只有刘子骥死了，也只有刘子骥找到了桃花源，后人一定另有人看出了这些端倪，一番相传于是再也无人敢追究桃花源的事情了。做完这些分析后我恍然大悟，何先生提到的桃花源根本不是活人该待地方，他的最后一句话提到了刘子骥，莫非就是在暗示我？想到这，我立马就去了警局做了失踪人员的询问，原来两个多月前，何先生已经遭遇车祸身亡！

我感到十分恐慌因为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下午在赵女士家中与何先生进行的那通漫长电话，我突然想起当时我们的谈话是全程录音的，于是我想要打开录音文件仔细核对一下，可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那天的录音，只有我和赵女士的声音，其他的部分全是空白！如果重头到尾都没有何先生参与谈话，那么我和赵女士在和谁讲话？一阵又一阵的寒意涌遍全身，令我难以呼吸，我颤抖着双手，将这段录音文件删除了，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这么安慰着自己，一个月后，赵女士因妄想症被送进了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