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汉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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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汉闻
8月中旬，休息了一周，很好很难得。说实话，人在职场中，天天两点一线，有时竟忘记了大自然为何物。庸庸碌碌的人生啊，就是这样慢性地、无声无息地损耗掉一个人的情怀和梦想。
我住在大城市里，是省会，说是大城市不为过；而且住在城市的核心区，即所谓的CBD中心区。在这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奔驰宝马呼啸而过，阳光穿透行道树，把光影撒满在刻着精致花纹的方方正正的大理石板上；大型超市、主题公园、IMAX现代化电影院、超级摩天轮遍布在我生活圈的一平方公里内。平时可以去游玩放松的地方很多，我竟然很少出去，必须承认我很懒——但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在青少年时代，我自认为是一个很勤快的人。我思索，都市生活是美好的，只是感觉少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不的韵味；也并不是那些东西不吸引我，而是觉得它们少了一点刺激灵魂的东西。
刺激灵魂的东西是什么呢？是追忆，是情怀，是乡村。
这场休假，我趁机回了趟老家，天赐的机会，怎能不抓住？回到老家当然有事做，不是去田地里耕作，也不是走亲访友，而是去找寻曾经走过的道路、回放曾经熟悉的场景。是开车去的，也规划了线路。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回首雁翩翩》，对我少年时寄居Q工厂的一段生活作了描写，这次又去了一次。所见情景仍然差不多。但有一点值得可喜的，即该厂破败的景象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观，由于国家政策好，推动破产、倒闭、改制等企业的社区化管理，使得Q工厂厂内的屋舍、废旧设施、广场、道路都得到了一些整治，所以和以前相比，这里竟然能够发现有几户人家活动的身影，以老人居多；不管如何，曾经辉煌一时的企业，也算找到了它的归宿。工厂子弟小学已经改成了一所教师进修学校。我进入校区内，深感学校环境很好，绿植修剪得井井有条，微风甚至吹拂各类绿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不绝于耳；然而三十年前的踪迹已经杳不可寻，校舍也由一幢变成了三幢，校舍后布满砂石、浅草的操场变成了平坦的水泥地。嗯，是进步了！我心里想，但同时感到失落，三十年的岁月在这个小小的地方飘过，曾经熟悉的人和事，都飞散在时光的流逝中。但何以眼前的景象，一如往日那般鲜明呢？
驱车，再上路。车在走，景在窗外飞，这路其实很熟悉，因以前走过无数次，但同时巨大的陌生感一阵又一阵袭来，就像我如今居住的城市给我的感觉一样。我来到了一所高中，我曾在此校高考复读过一年。这是一个位于高大山脚下的学校，校区规模不算大。我下车后，信步走着，来到一条小河边，我发现，连接教学区和生活区（宿舍区）的一座石拱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水泥桥，桥的中央一侧石栏杆上雕刻着桥的名字，字漆了油漆，还是鲜红色的，表明它重修不久。桥下流水安静却又起微澜，柳枝受风吹而垂落水面，曹丕说柳树“修干偃蹇以虹指兮，柔条阿那而蛇伸。上扶疏而施散兮，下交错而龙鳞”，旨哉斯言！丝草在河底成团成团的聚集、拥抱，是极绿的颜色，绿到要发黑。河岸一侧的道路终于硬化，雨天泥乱溅、夏天灰蒙蒙的景象应是不复存在了。我渴望在此地碰到熟人，哪怕一个也好，但终于没有这种机缘。
临近中午，我在校外的一个米粉店吃了一碗米粉，味道很正宗很熟悉。味觉是能够触发一个人的长远记忆的，我一直坚信这一点。老板娘年近五十，蛮和善；粉的价格不比省会便宜，但吃起来感觉要好很多。她这个店生意很好，三四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我只能挤在门口旁一张桌子的桌角吃粉，门外的热浪不停歇地涌进来，风扇根本吹不散这热风，加上辣椒的力道，浑身都湿透了，满头大汗吃完，饱腹的感觉令人惬意。
我驾车返回县城。车在隐没于稻田里的水泥道上走。以前，这水泥道只有三米宽，现在加宽了些，估计有5米左右宽度，足够两辆小车交汇，这样开起来就不用担心对方来车，心情能放松很多。人就是这样，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如果对所发生的的事情可以预料，就会感到轻松，否则会陷入焦虑之中。在农村的道路上开车，本是一个欣赏美景、放飞心情的过程，如果因为担心前方道路过窄而无法会车，那将大煞风景。说实话，如果只凭道路两旁的建筑物，我将无法分辨我到了哪里、又将往何处走——农村的变化实在太大，红砖房、泥砖房、木板房都不见了，基本上换成了镶嵌瓷砖的新式房屋，或者称为小别墅也不为过——是那些熟悉的山脚、山角、山凹、山头提醒我，哦，我是到了某某地方了，没有它们，我一定会像屠格涅夫在《猎人笔记·别任草地》中所描述的那样：猎人在茫茫夜色中，终于迷失回家的方向，而误打误撞走到了一条大河边上。
导航并不是万能的，我就是听信了导航而走到了一片不熟悉的领域。我坚信，只要大方向正确，我可以走出这九转十八弯的乡村公路，可以找到我曾经极熟悉的那个地方，为此，我毫不担心、而且信心满满地前行着。在不经意间，在某一个时刻，一幢黑黑的木板屋就映入了我的眼帘，我心一动，哦，是了，我莫不是到了小水了？我上初中时，要自己肩挑几十斤米去到十五公里外的学校，这里是必经之道，曾无数次路走过的地方。在那一瞬间，心情变得何等激动啊，仿佛遇到了老友，又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某一个下午，我降了车速，终于停下车，走到路边青草丛生的地方，凝望着眼前的风景，和眼前的这一切。阳光下新栽种的晚稻禾苗上发出熠熠金光，而中稻已经很快就要收割了。
啊，眼前这景色很美，令人沉醉；这世间遍布传奇，令人感慨；这人生跌宕起伏，充满戏剧性。
那天下午早些时候，我就顺利地回到了家。
（注：本文作于2020年8月1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