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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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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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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少年爱读书

一位十六七岁的乡村少年,中学毕业之后,离开了眷恋不已的县城,顺其自然而又无可奈何地回到自己的那座小村庄,开始了一段半耕半读的日子。

从小学到中学,十年好时光在校园里度过,尤其是在县城中学里的那三年,更是令人难于忘怀。高中毕业,高考落榜,只能回到乡下,结束自己的学习,但心中却十分眷恋读书的好时光。告别青青校园,告别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们,走出校门却没有走向社会,而是回到生养自己的小村庄。放弃了那个早已磨出了几个破洞的书包,还有那翻阅得破旧不堪的几十本中学教科书,扛起沉重的锄头,跟随父亲到辽阔的田野上劳作。比那把生锈的锄头的分量还要沉重的,是一颗孤寂的少年之心。尽管从小生长在农村,打从七八岁的小小年纪开始,便跟随在兄弟姐妹们身后,开始了田间劳动,哪怕只是麦收秋收时节拾麦穗拣秸秆割青草之类的轻松活儿,但无疑是切身体会到了劳动的艰辛。出生在一个缺衣少食的农村家庭,绝不会是好逸恶劳之辈,只是在校园里轻松地渡过了十年的闲散时光,突然进入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忙碌劳作,的确很难适应。盛夏酷暑,烈日暴晒之下,饥渴难耐,紧跟在弯腰驼背的父亲身后,沿着笔直的畦垄,挥动超过自己身高长度的锄头,一锄接着一锄,锄掉幼苗周围丛生的杂草。终于锄到了地亩的尽头,站在田垄上,抬起手臂遮望眼,瞭望远方冒着袅娜雾气的地平线,再抬头望一望高深的蓝天,白云悠悠,满目苍茫,仰天长叹。此时,他开始怀念自己的中学校园了。但他心里很清楚,时光一去不复返,那已是回不去的从前,那已是属于比你年纪更小的少男少女们的校园了。

他日夜盼望着农闲时节,下雨的日子可以不出工,但在玉米拔节生长的时节里,下雨的时候也要去撒化肥,或者为秋庄稼排涝。最喜爱漫长的冬季,终于迎来了一年中漫长的闲散时日。

就在这些农闲的懒散时光里,他开始读书了,不是中学教科书,而是心中喜好的文学书籍。文学,文学,让文学的甘泉滋润少年的心田,拯救那段孤寂而清贫的岁月。

他无数次跑到饶阳旧城十字街的新华书店,那是乡村少年心中的圣殿。那只不过是街边的一排平房,跟热闹拥挤的集市相比,这里要清静一些。新书插满了高大的书架,玻璃柜台里也放置着书,散发出油墨的清香气息,比年节里燃放爆竹发出的气味还要吸引人。每一次走进老城的街道,他都要迫不及待地跑进书店里,隔着三尺多高的玻璃书柜,贪婪地观赏新书封面。尤其是钟情于绘画专业书籍及新版画册,悦目娱心,恋恋不忍离去。无奈衣兜里没有钱,难舍难分,毕竟还是要离去,因为似乎早已过了午饭时间,饥肠辘辘咕咕叫,不得不回家去了。那时,新书是不让购书人随意翻看的,除非你承诺要买哪本书,售货员才会将它小心翼翼地拿到玻璃柜台上,在她严厉的监视下,也只能看看书的封面,不允许打开翻看。等到过年的时候,他终于得到了一笔压岁钱,那也是唯一的一笔钱,便急忙跑到书店里,理直气壮地买到了心仪已久的《图案绘画基本知识》和《农村美术手册》,疾步跑回家中,扒在窗台上翻阅,又找来纸笔临摹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满足了一个珍藏已久的小小心愿。

1980年代,县城书店里开始出售中外文学名著,但购书的读者却寥寥无几。他把自己得到的零花钱,都用来买书了。那时,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一套“青年文库”,包括上百本新书,涵盖了文史哲普及读物及科普丛书。每隔一段时间,父亲要到集市上采购家中生活必需品,他也跟着父亲去赶集,但他直奔书店,无暇他顾。他陆陆续续买到了《历代文选》二册、《历代诗选》四册、《唐诗三百首》《哥德巴赫猜想》《隋唐史话》《地球的演变》《神曲》《堂吉诃德》《猎人笔记》,还有巴尔扎克的两本中篇小说,书名却是忘掉了。此外,还有像一块大青砖那般大的工具书《辞源》第一册。

秋后,一位堂叔赶着毛驴车去邻近的安平县收购粮食,少年骑着自行车随行,到那里的书店里觅书,空手而归。

他用姨妈给的零花钱,从邮政局连续订购了两年的《诗刊》《人民文学》《当代》三本文学杂志。邮递员骑着摩托车走村串乡投递邮件,每月都会把他订购的杂志送到家中,邮递员正是中学同学翟舍昭。农闲时节,隐身泥屋,潜心读书,文学为他打开了通向广阔世界的一扇窗口。村中有爱好读书的青年,时常来到他家中,找他借阅刚刚收到的文学杂志。他在《诗刊》里读到了艾青的组诗《城市及其它》《巴黎及其它》,从便爱上了艾青的抒情诗。又从《人民文学》上读到了吴冠中散文自述《望尽天涯路》,从此痴迷于他的画作。

在一期《诗刊》的封底,他看到新诗集出版信息,于是怀揣着书款,立刻跑到新县城的邮政局里,打算购买外国叙事诗选集《少女的声音》,诗集的封面是蔚蓝色的西方少女油画头像,散发着朦胧淡雅的诗意。他填写好汇款单递上柜台,邮递员跟他索要邮费,然而他的衣兜里只带着购书款,没有多余的一分钱。于是,他又从邮递员手中接过汇款单,急忙从县城返回家中,拿上邮费,再次返回邮政局,终于寄出了购书款,走出邮政局营业厅的大门,此时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耐心地等待着,十几天后,邮递员翟舍昭骑着深绿色的摩托车把新诗集送到了他的手中。少年爱不释手,几天工夫就通读一遍,如饮甘醇,如痴如醉。

村中的一户人家有一部《红楼梦》,他借来其中的一册一读,泛黄的纸页散发着浓重的霉味。无奈不解其中意,只翻阅了几页,便返还给人家。后来又在村街夏夜观看了越剧影片《红楼梦》,还是看不明白。古人讲“少不读红楼”,不是少不更事不宜读,而是没有生活经历读不懂啊!那时的贾府和大观园的大门紧闭着,要等多少年后,才会为他徐徐打开。

村北农林局的果园里,有一位文艺青年喜爱读书,少年跑去跟他交谈,借阅了他放在床头的《莎士比亚戏剧选集》。几个月后,少年离家远行,到果园里还书,那位青年不在,他只好托付给好友潭子,代为归还。

他还从县文化馆的阅览室借阅了几本苏俄长篇小说,又从轴承厂的“工人之家”图书室借阅了许多文学书。从县城回到家中,借助昏黄的烛光,夜夜捧读,自得乐趣。夜半,走出书屋,站在门前的苹果树下,仰望漫天繁星,了无睡意。沉静的乡村之夜啊,谁知道这位懵懂少年心中的梦想是什么吗?

寒露到来了,少年报名参军,绿背包里装着自己挚爱的书籍,在一个微凉的暮秋清晨,告别父兄,离别家乡,奔赴千里之外的太行山军营,开启充满激情的军旅生涯。

临别前夜,他把《唐诗三百首》《哥德巴赫猜想》两本书赠送邻居少年,丢弃了巴尔扎克的小说。然而,不知何故,他的绿背包里却塞进了沉甸甸的《辞源》。

从此,告别了少年时代,跨上了青春的旅程,文学始终伴随在身边,一路花开,绽放出艳丽娇美的生命之花。

多少年后,少年郎早已变成了壮年汉,当他来到一所大学里工作的时候,走进学校金碧辉煌的图书馆,仿佛闯进了阿里巴巴藏宝的洞穴,迎面墙壁上悬挂着苏俄作家高尔基的那句话——“我扑在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

他哑然失笑。

当年的那位失学少年,正是一位扑向面包的饿汉,只要能够得到手的文学书籍,他都会立刻猛扑过去,饥不择食,狼吞虎咽,即使是这样囫囵吞枣似的阅读,终究是开卷有益,为三十年后的治学与写作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储备。

少年,少年,读书的好时光,如花似梦的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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