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楼记

我在豫西故乡打小便知湖北有武汉，武汉有黄鹤楼。那一日，我端坐于县城南街理发店的椅子上，正前方墙上有一面镜子，其上右下角印着黄鹤楼图案。我盯着看，想象着，生出一个期盼，将来一定去武汉，上上黄鹤楼。许是命运的安排，一九八七年的夏天，我果真来到了江城求学，于是就有了登黄鹤楼的机会。

次年春节后，我与路过武汉的弟弟一同上了黄鹤楼，这是平生第一次。弟弟在长沙读书，那里有岳麓山，岳麓山有爱晚亭，他陪我去过。而此一日也是难得的兄弟相聚于异乡，同游地标性建筑。正值早春，天降细雨加着雪花，还是相当寒冷。我们离了桂子山，打车到了蛇山脚下，拾阶而上，登楼观景。因时间关系，我们脚步匆匆，走马观花，很快就登上最高层。凭栏西望，眼前是一巨幅的壮丽画卷，但见天高地阔，大江北去，浩浩荡荡；长桥卧波，气势恢宏；晴川历历，芳草萋萋；龟山苍苍，高塔入云。在那一刻，作为来自北方的游子，特别能够体会河南老乡唐人崔颢笔下的意境，既感叹江城奇景，又思念遥远故乡，更憧憬美好未来。龟山之下的那一方颇神秘诱惑，何时过去一游？从楼上下去，在楼前广场与黄鹤楼拍了合影，定格了我们二十几岁的容颜。

一九九零年夏天，我从华师毕业过江来汉阳工作，住到了崔颢诗句中的晴川。晴川在黄鹤楼对面，隔江相望。我时常在江边眺望黄鹤楼，只有模糊的轮廓，而且也少了巍峨。万里长江第一桥东西横贯，连接起龟山蛇山，连接起黄鹤楼电视塔。汉阳这边还有晴川阁，亦与黄鹤楼遥遥相对，我与亲朋好友坐在晴川阁的亭子里，享受着惬意的阴凉，欣赏着大江大桥以及桥东头的山与楼。在春秋假日或夏日的早晨，我时常健步登上龟山之巅，择一青石坐了，往东俯瞰，便有了登高望远而精神气爽的体验，正如与兄弟一起站在黄鹤楼最高层的目光所及。我在晴川居住十载，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和时刻。如是晴日，阳光初露，江流涌动，大桥静卧，江鸥翩翩，蛇山苍茫，黄鹤楼巍然屹立，金光灿烂......，心中不禁叹曰：江山如此多娇，江城这般美好。这是立于平地处所不能获得的美景。我在体味崔颢黄鹤楼诗的意境，望晴空，白云悠悠，不见黄鹤，不远处的湖泊却有洁白的鹭鸟和天鹅在飞；我望鹦鹉洲，不见芳草萋萋，那洲已隐于江水之中，沧桑巨变；我望故乡，乡愁渐弱，因为我亦落地生根，且交通便捷，回乡之路远易于古人。

岁月匆匆。去年春天，弟弟弟媳自漯河南来与我二上黄鹤楼，距离头一回已过去三十余年了。楼依旧，人已青春不再，江城也巨变。我们又一次重温了黄鹤楼内的陈设、字画、名人诗句、历史传奇等；最后登上最高层，站在同一位置，眺望大江大桥。早已不是先前那座唯一的大桥了，现今可一眼见四桥，上游下游多达十座大桥了。春风拂面，阳光温暖。几十年了，其实我与黄鹤楼并不远。站在蛇山之巅的黄鹤楼上，就站在了三镇的中心和高处。登斯楼也，可揽江城之胜景，可怀历史之悠思。立于楼中，就穿越入历史、入传说。这起于三国的楼宇历经了无数次的战火与雷击，目睹了岁月沧桑和王朝更迭；那个道人骑黄鹤的传说只不过是艰难岁月中的美好理想。冥冥中，我试想着自己也骑上那只美丽的黄鹤，但我不西去，只在江城的上空漫游翱翔，或凌空于更辽阔的楚天。我沉思着，想起大武汉的城市精神与理念，敢为人先，追求卓越。不远处就是武昌起义发生地，那是敢为人先的历史明证；眼前的一座座桥梁岂不是追求卓越的明证？

不觉间，黄鹤楼的两侧与背景里渐渐多了高楼，而且成群，减弱了人们平视或仰望所获得的黄鹤楼壮观之美，然而无论什么都掩不住它的历史与传奇，也挡不住登楼观江的惊叹，更有夜景之美。伫立于夜幕下的晴川岸边，对面远处，黄鹤楼辉煌灿烂，宛若一座仙山琼楼，撼人心魄……

某个夜晚，我从汉口旅游码头乘上“知音”号，向长江上游慢溯；江风拂面，波光荡漾；无数盏灯无数条灯带点亮两岸鳞次栉比的楼宇，且不停地变幻着现代化的图案；一座座大桥成了彩虹，成了卧波的金龙；抬眼东望，蛇山之巅灯火通明，黄鹤楼金碧辉煌，跟万里长江第一桥相辉相映......

我立于船舷，凭栏仰望黄鹤楼；我的思绪在暗夜与明亮之间飞驶，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穿梭。黄鹤楼之有名在于名人名诗与那千年不朽的传说。崔颢的诗似显得些许伤感惆怅，而李白的诗则豪迈大气：“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黄鹤楼可谓人生路上的一个驿站，不仅是古人的，也是我自己的。

登斯楼也，回望来路，遥想归途，天地悠悠，黄鹤楼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