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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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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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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到

我在云南生活了30余年,娘才来过两次,第一次连哄带骗,大说云南如何如何好,娘才答应来看看。可只住了仨月,就反复对我讲,云南是好,空气好,可人家讲话咱听不懂,打个麻将也不是一个路子,总之一句话,不习惯。无奈何,只好打电话给大哥,让他将娘亲接回了山东老家。

2017年女儿高考,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就想着回老家一趟,一来,让女儿散散心,二来,接娘再到云南住上一段时间。一开始,娘死活不肯来。也难怪,有了上次“不习惯”的体验,这次又如何痛快地成行呢?

我、大哥、舅舅,另有众多亲戚一起劝说,娘才不情愿地随我上了飞往云南的飞机。我看着娘一头的白发,看着她80多岁瘦小的身板,心里一直嘀咕,不知道这样将老人家接来同住,叫不叫孝顺?也许,只是满足了一个做儿子所谓的“孝顺”念头?这个念头有时让我很羞愧。

在乡下,传统观念里,七十不留宿,八十不出门。按虚岁算,这一年,娘已然八十有二。她不情愿跟着儿子们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听大哥讲,娘宁愿住在老家的石头屋里,一个人做饭吃,也不愿意跟他去城里住装修豪华的楼房。

上次娘亲来时,我是把她丢在建水城的家里,由我爱人照管,我一人在百里之外的蒙自市工作。这次,娘则跟着我一起在蒙自住。为了方便娘亲上下楼,我还专门新买了一套带有电梯的房子。可娘一进电梯,就说头晕,每次都由我陪着她上下。

将娘亲接来云南住,其实我是有私心的。小时候,最爱吃娘包的素菜饺子,白菜、豆腐皮、加粉条剁碎,再加上几滴香油,包好煮熟,那叫一个好吃。我18岁离家后,很少吃到娘包的素菜饺子了。娘来了,我可以想吃就能吃到了。别看娘年纪大了,但手脚灵便,一个人拌馅,一个人擀皮,一个人包,等我下了班,就可以吃了。娘在的那段时间,差不多每周都要吃一次饺子。

娘见我爱吃拌有粉条的饺子,趁我上班去了,她一个人还用剪刀将粉条一根根剪碎,告诉我,这是留给我的“储备”,等她回老家了,我自己就不必为如何打碎粉条而费神。细碎的粉条,娘一根根地剪,剪了一大玻璃瓶子。一不小心,还将自己的手指铰出了血。

娘总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不好,说血稠。用医学术语讲,就是血脂高。所以,娘不吃肉,只吃鸡蛋、鱼之类的。其实,在我印象里,娘过去也是不吃肉的。至于为什么,她说是“腥”。在过去困难的年月,能吃上肉是一种奢侈。我猜测,娘之所以不吃肉,不是因为腥,而是为了省下自己嘴里的一口,给她的儿女们吃啊。

娘亲到后,我让当医生的侄女,带娘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脑电图、心电图、彩超通通做了一遍,结果令人欣喜,侄女告诉我,娘啥病都没有,就是年纪大了,某些器官功能退化而已。我告诉娘,要增加营养,是可以吃点肉的。这之后,每次包饺子时,我都会放少许肉末。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娘亲在,谢约酒,身体康健。那段时间,是我最心感温暖的一段时光。回到家,娘笑咪咪地说一句:“饭已经好了。”就想,有娘的日子真好!以前回家,孤独一人,冷锅冷灶,吃什么也不知道,只好胡乱做点吃点,填饱肚子而已。如今娘亲在,想吃什么了,只要说一声就行。

小时候,晚饭之后,月亮之下,常躺在娘怀里,听娘讲一些谚语故事,讲一些农事。我十几岁时,个头还不高,逢过年,娘便嘱咐我,没有人的时候,去到椿树下,绕树三周,且念:“椿树爹椿树娘,你长粗来我长长。”如今听来,显然是迷信之语,可那时的我,是全然相信娘的话的,就常常于无人之时,在椿树下念那长个头的“秘语”。

娘亲到了后,有一次吃过晚饭,我向娘说起这事,娘大笑。其实,在农村,有很多类似的谚语或秘语,且大都有一定的道理。那天晚上,娘亲又像我小时候一样,给我说起了这些类似于顺口溜的语言。比如,娘亲讲:“十七十八力不全,二十七八正当年;三十七八还好过,四十七八不沾闲。”“沾闲”是山东的土语,大意是力有不逮了。娘亲又讲:“小寒大寒,杀猪过年。”说起种地,娘又讲:“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我听了,大笑起来。这句话在农民讲来,津津有味,可在当下的城市人听来,可能已是恶心到家了。难忘记,小时候,常起早,一方面练老和尚教我的拳术,一方面背着粪筐,去拾羊粪牛粪。香喷喷的大米馒头,是离不开粪的滋养的。这就是矛盾论。

柏拉图在他的《法律篇》中指出,如果让当下的年轻人在服饰、姿态、跳舞、唱歌和体育诸方面任意追逐新潮,标新立异,改头换面,以花样翻新者为楷模,那么,这个城邦所受之害,远远甚于瘟疫,过去的传统和习俗会因此受到蔑视而被破坏。扪心自想,今天的中国,诸如“粪当家”之类的传统,又被改变了多少呢?超标的化肥、农药,闻所未闻的瘦肉精,一年四季永远迈着不变的步伐来到人们的身边。

与娘亲就这样一起生活着,时间长了,我与娘亲均对对方有了“看不惯”。娘亲洗菜时,一盆水用了又用。我告诉娘,洗菜要在水龙头下用流水冲洗。娘不理我,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蛋糕的碎渣掉在地上,照样捏起来吃了,还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娘更多的是“看不惯”我。领她到商场,买些过冬的衣物,一件羽绒服,1200多块,她嫌太贵了。娘很不情愿地穿着,反复着讲:“在老家,一件棉袄也才三十几块嘛。”我买来各种水果,让娘吃。很多水果在山东老家,娘其实是吃不到了。但娘不爱吃,要么说橘子太酸,要么说香蕉太甜。红心火龙果像血一样,枇杷吃起来则太费劲了。其实,我知道,娘是不想我乱花钱,她总是说,一大把年纪了,吃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呢?一天三顿饭,吃饱就行。

我惶恐不安,是娘亲把我们生,把我们养,而如今,我们给娘买一点好吃的,她怎么就不许了呢?

我含着泪,想着娘的过去,娘一辈子吃太多的苦,苦到已经不觉得苦了,唯余的只是一颗宁静的心。贺拉斯说:“哪怕是暴君怒目而视,哪怕是亚得里亚海恶浪冲天,哪怕是朱庇特惊天动地的雷鸣,丝毫动摇不了一颗宁静的心。”

第二年清明前夕,娘一直闹着要回去。说在我这儿住了快一年了,不知道家里的老屋怎么样了,漏不漏雨?不知道爹的坟头怎么样了,长没长草?不知道我大哥怎么样了,身体好不好?其实,大哥的身体一直好着,也经常给娘通电话,电话一响,娘亲就央求我大哥来接她回去。我抗拒着娘,没有立即送她回老家。只是哄她,说这个时节山东天还太冷,等过了清明节,再回去也不迟。娘亲不依,絮絮道道地讲,姥爷姥娘的坟该上了,我爹的坟该修整了。我奈何不了娘亲,只好不舍地将娘送回了老家。

一回家,娘像长了十分的精神忙碌起来,给我做好吃的,问我累不累,仿佛我不是她的儿子,倒像是远来的客人似的。

我有些伤感,但也觉出这是娘亲对老家、对亲人的一种思念。我已经够幸福的了,娘亲在陌生的异乡陪了我那么久,语言不通,饮食不习惯,一个人寂寞地在家呆着,娘该是克服了多大的困难啊,才陪了我这么长的时日。除了娘亲,谁还有这样的勇气和爱?这让我知道有娘的日子是多么好啊,我耳边仿佛响起一股心动的旋律: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是啊,娘亲在,我还是块宝呢。希望我永远都是块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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