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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克杭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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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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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轶事

 

 

 

 

 

 

 

 

 

渭北轶事

 

 

献给那些为伟大的人民共和国的创建做出英勇牺牲的先辈们!

 

渭北,泛指渭水之北。

可关中人不这么看,他们认为的渭北仅指富平、蒲城、大荔以北和渭南下咭一带。言下之意很明确,关中乃关中,渭北乃渭北,互不统属,互不牵扯,互不相犯,不可一同视之。关中人的潜台词无非是想强调一下:关中乃大秦文明的发端之地,而渭北乃胡人归化于汉地之处,就不能涵盖在内了吧?

自古,渭北乃政治、军事、文化的敏感地区,处在游牧胡人与农耕汉人争夺的地域分界线上。不同部族种群可以随时不断迁徙。然,代表不同血缘族亲的姓氏却是相对稳定不变的。从不同地方存在的姓氏,就能溯源寻根找到它们各自原属什么种系及部族。这不,在渭北之地均能梳理出不同时期胡人归化于汉地的珠丝马迹。

刘、卜、兰、乔、成、呼延……均为匈奴之后裔,其中,刘为匈奴冒顿之后;元、陆、穆、贺、于、尉、卢、韩、屈……多为鲜卑后裔,其中,元为北魏孝文帝之后;井、蒙、莫、党……多为羌氐之后裔;郝,乌丸之种系;茹,柔然之种系;支,月氏之种系;史、罗乃突厥之种系……元未遗留在汉地归化于大明散落在渭北的欢脱后裔,今姓为薛。

战乱时期,人口分布密度常常失衡。金、元、明、清四朝均在山西洪洞的大槐树下组织过大规模地移民,尤以明为移民之最。

明祖朱元璋为稳定社会秩序,均衡北方各部族势力,发展农业生产,就有一支汉族大姓唐氏宗族从山西迁入渭北蒲城北部的大孔、罕井一带。

五胡乱华之后,匈奴人、鲜卑人势力衰亡,一部分匈奴人、鲜卑人、柔然人以及氐羗各部就归化于汉,定居于渭北的富平、蒲城、白水、大力、澄合一带。隋唐时期,仍有部分鲜卑人继续融入中原各地。时至明初,他们已在此地繁衍生息达数百年之久,可以说渭北之地,亦是他们世代祖居的故土了。

可大明官家却不这么看,硬是从山西平阳、沁汾各地移来唐、田、陈……汉族各宗族大姓与胡人后裔杂居,以防尔等在动荡年月趁势祸乱。

唐氏宗族迁入此地,心理上处于守势是必然的。在此处筑村建寨,以谋求长治久安过那田原农耕之日月。他们选择以山坡高台之处建寨,高台不远处有一丘梁被洪水冲刷成一天然大洞,名曰为“孔”。

唐家这村寨建的依山得势,沟豁之溪水流径高台,若逢乱世,易守难攻。周边原住民瞧见,甚是叹服:大孔寨唐家有能人。

“大孔寨”之名也就流传开来。

天长日久,唐氏宗族发现这些归化之胡人后裔与汉人实无差异,唯有的差别就是:胡人后裔在文化传家上还不能与唐氏宗族比高下。

唐家也就慢慢从心理守势转向心理强势。他们可以大模大样地在门额上书写“耕读传家”,归化胡人多文盲,能有此等荣耀?

唐氏宗族迁入大孔时,主体为唐家六兄弟。其余多为旁亲近族之弱小宗室。繁衍到清末民国年间,大孔寨唐家已户籍过百,人口上万。原那六兄弟各自身后均有十数户儿孙后辈,只好以族长门、二门、三门、四门、五门、六门别之。

随着人口户数增多,二门、四门子孙又搬迁至罕井镇各处安居乐业。

大清乾隆年间,曾有华山道长云游到此,口干舌燥,走进唐家五门十一子家,看到中堂之上,竟悬挂孔圣之像,道出一句大孔寨留传至今的话:

“唐家后辈将有人物诞生,会有在京城朝堂之上为官者出世。耕读传家,礼仪继承,必有德有势,有凝聚之力,……久居胡地,必有能文能武者出世。”

道长一席真言,云里雾里,让唐氏宗族不解其祥,暂且信之。

国民初年,唐十一子家道中落,衰败到剩下一无后的年轻寡妇唐陈氏守家,在族室宗亲的劝说及帮助下,为唐陈氏收一孤儿为子。取大号“唐玉山。”

宗室族人期望十一子有人传后,家丁兴旺,没想到此子不好读书,却喜劈挂通臂*之武技。唐陈氏束管不了,只好让他随族人习枪弄棒去了。

唐玉山长至十一、二岁那年,突发高热,躺在家中一月有余,在族人的积极协助施救无望之际,准备扔到城后沟内。没想到此子竟睁开眼,慢慢缓过来了,从此:落下一后遗症,说话口齿不清,鼻音很重,哼哼囔囔。此后,便有一绰号叫将开来:哼囔,或者唐哼囔。

他的大号:唐玉山却渐渐被人遗忘。

唐哼囔长到十五、六岁,家中发生变故。邻村有一横行乡间的恶汉,看见唐陈氏有些姿色,心生歹念,便欺人家孤儿寡母,势单力薄。就想与唐陈氏行那云欢雨爱之事。

可唐陈氏是一烈女,誓死不从。

这天,唐哼嚷下地回来,听见娘亲呼喊,闯入家门,看见那恶汉欺辱娘亲,提着砍柴刀就上前拼命,恶汉只得落荒而逃。

噢,那恶汉名叫田葫芦,大号田拴狗。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远近闻名。他能如此胆大妄为,只因一家兄任保长之职,无人敢惹。

本来,人家唐陈氏不从,田葫芦就此收手也就罢了。可田葫芦淫心难按,总在找唐哼囔外出劳作,便以为就会有可趁之机。

不久,他又摸上门来,强行要和唐陈氏行那欢。人家唐陈氏死命相抵,扭打緾斗,赶上哼囔又从外面回来,田葫芦再次逃走。

田葫芦出逃了,没想到唐哼囔也失踪了。

几天后,田家村传来消息:田葫芦被人用枪打死在自已的家里,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唐陈氏知道是谁干的,可她不能对外说。因为,儿子哼囔从自也失踪了。她不敢四处打听,要让官家知道了,查追凶犯,那如何了得?

实际上,唐陈氏的担心多余的,没人会料想到是唐哼囔干的?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娃娃,那会有枪?

哼囔失踪了,唐陈氏知道瞒不住的。她只好对族人说:“哼囔去兴镇,美原*学营生去了。

唐陈氏知道:儿子并未走远,隔上个十天半月就会愉愉潜回家,探望娘亲。这天夜里,哼囔又回来了,他说他要去学生意了。

唐陈氏觉得:儿大不由娘,也认为儿子哼囔敢作敢为,兴许能成就一番大事,由他去吧!

没想到,哼囔一走就没了音信。没人知道,唐陈氏背地里流过多少眼泪。

六、七年后,唐哼囔回来了,骑高头大马,戴黑墨眼镜,身着绸缎衣衫,还有一马车随后,那车上载着他的妻儿及家什。

哼囔回来没多久,就涨罗着翻修房子,置盘了几响地。看来,哼囔是他乡发达,荣归故里,打算安心踏实地过日子了。

唐陈氏那个高兴,望着媳妇、孙子,嘴上不说,可心里的乐和在脸上写着。多年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此时,六门的远方族兄唐玉琪托人稍来话:

田保长要找哼囔的麻烦。

唐陈氏听到此话,腿有些发软。

可哼囔竞能沉住气,该干嘛干嘛。瞧瞧哼囔,像个没事人,唐陈氏觉得儿子天生是做大事的材料。

唐玉琪在罕井陆家做私塾,回到大孔寨,可他还没顾上回家落脚,就直奔哼囔家中,神神叨叨地,拉着哼囔进屋,兄弟俩密语许久,无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哼囔看着桌子上装有大洋的钱袋子发愣,眼睛直愣愣地吓人。透过眼睛能看

到那股潜伏在胸中的杀气。他硬是把那杀气嗯回胸腹,他不想在外漂泊,端那刀

尖子上过光阴的饭碗。

他不说,没人知晓他这几年在外做过什么?

你田栓虎族弟辱我娘亲,我夺葫芦性命,理所应当。此事害我在外飘泊几年,无人照顾娘亲,也没由此牵连你宗亲族人,算是仁之意尽了,能扯得平。

今日,你做你的保长,我做我的顺民,咱井水犯河水。

那,袋子里的大洋是怎么回事?

陆家老三和田拴虎在蒲城耍钱,田欠赌债不还,陆老三在广众之下向田拴虎讨要赌债,让他下不来台,一时性起,从腰间掏出盒子枪,照着陆老三面门就是一枪。

陆家也是蒲城响当当的高门大户,能咽得下这口气?笑话!

这不,陆家人不明着出面,也不打官司,谁不知道这世道官官相护?那真是

白在人世活了一遭!

人家陆家想:打官司要花钱,掏钱买凶也要花钱。打官司未必能取田拴虎性命,可花钱买凶一定能。

他田栓虎死定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陆家人知道:在蒲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唯有大孔唐哼囔。

再说了,唐哼囔和田家有仇,田拴虎不是曾在蒲城街面上扬言,有朝一日,找机会要灭了唐哼囔。

这给陆家人提了个醒,买凶夺命,只有找唐哼囔。

人家出手大方,一下子拿出三百块大洋,可唐玉琪只给了唐哼囔一百块,说事成只后,再给一百。

唐玉琪从中私吞了一百块大洋,他胆子够大。他的心眼确实多,但胆子倒不一定大。只是他知道:就是事后哼囔知道此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他会说:“兄弟,你是挣大钱的。哥哥胆小,手头紧,就算是向你借的。他哼囔也只能认了。

可,唐哼囔却想金盒洗手,做那顺民百姓。打算和娘亲、妻儿过平安日子。他盘算着过些时日,把大洋还给陆家,让人家另请高明。

哼囔打定主意,只要田保长不再仗势欺人,寻机扭送他去官府县衙,夺我性命,日后就是指我鼻子骂我八代祖宗也认了。

过了许久,仍不见田拴虎找上门来。

可从罕井传回话:唐玉琪要迎娶陆家姑娘。哼囔这才明白:陆家是借刀杀人,也明白了族兄唐玉琪为何对买凶之事,如此上心。娶了陆家姑娘,那人家不就是一家人么?

这时,哼囔感觉:麻烦要找上门了。

族兄大婚,他不能不去。

田拴虎可能会借机前来,到大孔寨找他寻事。

果然,在新娘新郎刚拜完天地,招呼前来贺喜的众乡邻亲朋入席就坐时,有门迎喊道:田保长前来贺喜。

“田拴虎走到登礼薄的桌子前,送上三块礼洋。

田保长,礼洋三块!

乖乖,保长就是不一样,出手大方。

在民国年间,渭北地区由于战乱,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百姓苦寒,能上礼一块大洋者,就是重礼。

田保长环视席间,一眼瞅见唐哼囔的坐席*位置。竞直走向他处,大模大样坐将下来,双手一拱:“兄弟,多年不见……”

哼囔只得与他寒喧一番。

宴席散了,田拴虎没有返回的意思,栏着唐哼囔说:“兄弟,哥听说你在兴镇发达了……”

“哪里!拴虎哥听谁胡说哩。”

 “哄哥咋哩?坡里的几响好地,咋都成你的了?”

“嘿嘿,拴虎哥耳朵灵,眼路宽……”。

“走,陪哥到成家坡过个瘾*。”

“兄弟陪你,但兄弟不摸土。”

田保长说着一手楼住了唐哼囔的后腰,双方都明白:冒似亲近,他实际是想看哼囔是不是带着家伙(枪)。

唐哼囔后腰是空的,田保长心里一阵暗喜。看来,今天的日子选得很好,有族兄婚宴,他唐哼囔怎么能方便把家伙带在身上?

可,田保长的盒子枪却从不离身,他的枪就前腰斜插着。

唐哼囔好象并不害怕,仍然与田拴虎谈天说地,稳如泰山。

田拴虎见唐哼囔没带家伙,胆气就足了许多。何况,他身后还有两个背块枪的乡丁尾随。他开始嚣张了,他认为自己有嚣张的本钱。

“大孔寨的地面是软的……”

田拴虎试探唐哼囔的反应。

因为,他的潜台词很欺人。说大孔寨的地是软的。无非是想表达此地没有厉害角色,没人敢惹他。他想怎么样就怎么。

唐哼囔知道这是专门来找事的,人家说几句欺人的大话,能忍就忍了。他们很快就到了成家坡卢寡妇家。

走进卢寡妇家,哼囔有意慢走了几步,拉在他三人后面。他看几人进了窑门

趷哩玛碴*蹲下来,从裤管里抽出一件东西,插在窑门口的石榴树里。

卢寡妇为了维持生计,专门在家设了烟馆。她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把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待人和善,光景过得不错。

卢寡妇见他们来了,专门腾出一间窑洞,端上坑桌,沏上上好的商南毛尖,

摆上两只烟枪,就知趣的退下去了。

田拴虎喝退贴身护卫的两个乡丁,去一边喝茶去。自己先退去外套,脱掉鞋子上了坑,靠在放的被子上,半躺在坑上,冷眼看着唐哼囔。

哼囔也退去外套,挂着衣钩之上。

哼囔衣服脱的很慢,只贴身穿了一件小挂子,那情景很清楚地告诉田拴虎,他唐哼囔衣服里没藏家伙。

哼嚷给田拴虎倒了茶水,递在近身够得着的小桌边,田拴虎很满意:你个唐哼囔,在江湖上也算八面威风,没想今也能撞到我田拴虎面前?

“兄弟,听说了么?……刘志丹在华县闹红起事,跑到蒲城来了。”

“……不知道。”

唐哼囔听着惊出了一身冷汗。人常说:心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可唐哼囔心里有冷病,他是给北边贩卖药品发了财的。

唐哼囔冷静地听着田拴虎的下文。

“朱德毛泽东,杀人如割葱。”

“是朱毛?还是朱德、毛泽东?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唐哼囔不解地问。

“是呀,人总说朱毛、朱毛?这咋又出来个朱德、毛泽东?”田拴虎也有些不明白了。

“杀人如割葱……,咱没见过。刘镇华到是枪毙过逃跑的壮丁。我在兴镇见过。”

“县上王县长说:刘志丹的人要从蒲城过往,回陕北……”

田拴虎有意无意总拿红土匪说事,唐哼囔听得心里多少有些发毛,如果真抖出他给北边贩卖药品的事,就必见官无疑,那他死定了。

此刻,唐哼囔动了杀机,可田拴虎竟然没感觉到。哼囔仍然忍着,不想动手。只要把枪预备好,龙潭虎穴都敢走一遭的人,在自己家门口还能胆怯?哼囔在心里冷笑着。

田拴虎抽了一口烟,在那陶醉着。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唐哼囔。

“王县长说,有人给陕北走私药品……”

王县长不可能说这话,明摆着在诈哼囔。田拴虎隐隐约约觉得哼囔不是走正路发的家,眼下只有贩药品,贩烟土来钱快。

唐哼囔是什么人?他有什么不敢做?

只要能诈出他和贩卖药品的事有染,那他死定了。田拴虎这几年的心事,就是盘算着怎么能把唐哼囔送上断头台。

哼囔知道田拴虎一心想把他送入死牢。这一劫,看来他唐哼囔是躲不过去了。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能躲得过十五么?

“拴虎哥,今个咋总拿红土匪说事?”

“有人说:你在美原贩过药材……”

唐哼囔确实在美原贩过药材,他一听手中的茶碗差点掉在坑上。

“……拴虎哥,你可不敢把兄弟吓着了?”

“哈哈哈,看你那怂样子。”

田拴虎心里打了个寒颤。这狗日的还真贩卖过药材,从唐哼囔片刻的愣神中他判断出来了。

“拴虎哥,我想去茅子……”

“随你……”

田拴虎知道他今个儿没带家伙,他长今个儿也不能动手把哼囔扭送县衙,让衙门里自己动手来抓好一些……他自己动手,实在没干掉哼囔的把握,一击不中,哼囔就不会给他再开枪的机会。

哼囔没田拴虎想得那么复杂,知道保长是铁心要将自己除掉,只能先下手为强。就径直走到窑门口的石榴树下,取出他预先藏好的东西,眨眼间打开,原是一把手枪。他已经把枪端在手中,喘气的当口,对着窗内的身影就是一枪。

他唐哼囔打人,只开一枪。

听见枪响,那俩背快枪的乡丁撒腿跑了,不用看,都知道死得肯定是田拴虎,那瓷怂*不死,还能是谁?

田拴虎倒在唐哼囔枪下的那一刻,大孔寨的地面就硬了。他破天荒的第一次把枪插在腰前,昂着头走出了成家坡。

走进大孔寨的那个瞬间,天仿佛空格外的蓝,瓦蓝瓦蓝的。他觉得从此可以头顶着天,脚踏着地,稳稳地活一回了。他并没有感觉自己有多少嚣张,可走进家门时,娘亲一眼看见他插在腰前的盒子枪,面露恐惧之色。

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先前,他从不在娘亲与族人面前耍枪,他怕吓着族亲。更无人知晓他那身绝技:十丈之外,枪灭香火。

试问:在整个谓北,玩枪走江湖的,哪个能有此绝技?可他从没向外显山露水的张扬过。

族亲们看不见,他们会害怕。只有敌手才能看见,但看见了就再没有讲出去的机会。他多少有些惋惜:田拴虎在毙命的那一刻,竟没看见他这身绝技。

不久,大孔寨周边乡里,都知道田保长被人打死了。却没人去报官,大抵也没人想报官,也有可能是没人敢报官。

田家村的族人肯定知道是谁干的。可田家田拴虎兄弟一支只有兄弟三人,俩人已被唐哼囔毙杀,只剩下老大田拴龙在乡公所当差,他还有胆量兴风作浪么?能吓得不尿裤子,就算是条汉子了。

自大孔寨至罕井镇东西三、二十里方圆,都知道谁毙杀了田保长,可民不报,官不究。

此时,就是民报了,官家也顾不上究。传言刘志丹率领的红土匪在华县闹暴动,已经把官家弄得焦头烂额,还能顾上民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

华县、渭南、大力、澄城、合阳、韩城、蒲城、富平……几个县的警局都出动了,听说还惊动了杨虎城的人马。

国军就驻守在铜川、耀县、富平一带。说是专门张着大网,候着华县溃败的那些红土匪回窜延安。

田保长被杀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唐哼囔的大名却在渭北流传开来:“唐家义土”。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田保长被杀之事风平浪静了。哼囔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一些。又可以下地干活了。

这天,哼囔下地回来,心情很好,泡了一壶好茶,那是上等的巴山白毫,汉中茶。陕西自古出好茶,唐时地方官就把陕南名茶做为贡品,送进长安。

那时就有巴山白毫,巴山银针,商南毛尖,紫阳雾毫……等名茶传世。

哼囔从坑柜里拿出一包“关原酥饺”放在盘子里,连同茶壶一起端进娘亲的屋里,他要和娘亲吃点心,喝好茶,陪娘亲说说话。

富平美原镇的酥饺子,那是唐朝时传下来的好吃食,是上千年传承的名贵糕点。用岭南冰糖、大荔芝麻、商州核桃红、苏杭青丝配料做馅,放进汉中产的上等菜籽油的油锅,炸到金黄色,出锅捞在铁网做的筛子里控干。然后,再 浇上延安出的枣花蜜,浸润三日才能上市。

“美原酥饺”: 酥、香、软、甜,名不虚传。

乡间那些能说会道的闲汉,跑上一个冬天,相力促成一桩亲事,就为了人家的一份答谢之礼:“美原酥饺”。

传说:当年慈禧太后西逃陕西,陕西总督就把“美原酥饺”做为头道贡品,上奉给太后。可大宦官李莲英不放心,怕有人投毒,决计先尝一口。这一尝不打紧,一下子就收不住口,连吃五枚。总督在一旁也急忍不住,上来吞吃了几枚。

结果,头道贡品就被他们这样的品尝完了。待到太后传御膳,来不及另备,只好临时奉上“富平糕饼”。太后仅尝了“富平糕饼”,就龙颜大悦,还专门赐名:“富平太后饼”。

不久,下人又奉上“美原酥饺”,却李莲英拦下了。喝斥总督不懂事:“这么好的吃食,为何没第一道奉上?”

总督总算明白过来,再不提“美原酥饺”之事。这下,“美原酥饺”被李莲英偷尝一事,就算唐塞过去。

可富平、蒲城一带,都知道:这是连慈禧太后都没吃上的好吃食。

当下,哼囔很满足,连慈禧太后都没吃到的好吃食,今个自己的娘亲却吃到了。你说:这光景过得还不满足?

唐陈氏明白:儿子哼囔要安心陪娘亲过光景了,儿子说话不方便,可她明白儿子的心事,唐陈氏很满足。

今个后响下地回家,吃了饭。泡了一壶茶,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厅房。足足坐到傍晚。哼囔还是觉得坶曩*

他让媳妇香草安顿娃回屋早早的睡了。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想心事。

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又悄声轻脚的穿过厅堂,走进后院窑里。躺在窑里的土炕上。炕上只铺了一张席子。上面铺着从陕北行货带回来的毛毡。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默默地望着在油灯下有些昏暗的窑顶。

他认为自己已经把日子过成了。一进门,两面各三间厢房,中间是厅房。穿过厅堂是后院,东面是厨房,最后是新揎的两面窑。他知道:这样的好日月是靠摸刀刃子,走刀尖子,行险犯凶换来的。那些逆来顺受、甘于受命的寻常百姓的日月就不好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师傅。也就是自己的老丈人路老虎。他的直觉告诉他:今晚会有什么不祥之事发生。他干脆不睡觉了,下了炕,打开低柜,从里面取出来了三颗手榴弹,放进褡裢。想了一会,觉得少了,又取出五枚,塞进去。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取出一盒子弹,足足五百发。也轻轻的塞进褡裢里。然后,才取出两把手枪。

盖好低柜的盖子,把褡裢放在柜盖上,提着两把手枪,重新回到炕上,盘腿坐下来。慢慢拆开枪,认真的擦着拆下来的零件,又一一装好。他闭着眼睛都能把枪拆开、装好。只要拇指往卡簧上一卡,拆装都在眨眼间完成。这凭得就是一个感觉。

摆弄了不知多长时间,他觉得眼皮有些沉。就重新倒在炕上眯一会。

大孔寨地面上的人,喜欢住窑洞。觉得住在窑里:冬暖夏凉。还认为:住在

窑里,能接地气。外面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感觉得到。

……

朦胧中,哼囔觉得大地在颤动。

不,是地面在抖动。他一下子惊醒了。没问题是军队那种特有的步点踩踏地面的抖动。足足百十号人马。

他跃起身来,背上褡裢。几步窜到后院院墙的大榆树前,像豹子一样的敏捷的爬上树。顺势翻过墙头,跳将下去。转眼间就已经窜出村。顺着寨子后面的小

路,往山沟里跑。

等他翻过一道山梁,爬上一棵柿子树。远远向寨内望去。却没有发现有军队搜索所致的那种鸡飞狗叫的响动。看来,这伙人马不是奔他来的。让他虚惊了一场。

他觉得小心使得万年船。师傅命丧冯原就是太大意了。

那次,他就有这种不祥的感觉。还提醒师傅多带些子弹。当时,师傅还瞪了他一眼:多嘴。不过,他还是给自己的袋子里多装了五十发子弹。后来,就是这五十发子弹,救了自己的命。

一直在树上蹲到后半夜,他预感可能是陕北红土匪有什么动静了。他不能这样在外面晃悠。他在大孔寨是个引人注目的人物。又悄悄潜回村里。把褡裢塞进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树洞里。翻墙重新溜回窑里躺下。

天亮了,他装得像没事人似的。扛一把锄下地去了。走在巷子里,看到出操的士兵,确实是一个连的人马。

大约有半早晨的时分,有人朝他喊:

“哼囔,知道不?……罕井驻扎了杨虎(城)的一个团。”

哼囔朝他招了招手:“过来,抽袋烟。”

“听说是防红土匪,徐海东的队伍要打过来了。”

“哎,看来这天下又不太平了。军阀刚消停了,红土匪又来了。”

大孔寨就这样驻扎了一个连的人马,都两、三天了,还没开拔的意思。好在,杨虎城治军很严,队伍上的士兵一般不大骚扰地方百姓。

 

这天响午,下地回来,陪娘亲吃晚饭。和娘亲喝茶的当口,有族弟急呼呼闯进厅堂。

“哼囔哥,你的朋友被人在乡公所绑了。”

哼囔闻言有道上朋友被绑在乡分所,实在弄不清楚是哪位朋友?一般行走江湖的道上朋友,按规矩是不会随便暴露身份,上门讨扰的,除非身犯汹险,无法脱身,临性命之忧。

仔细想了想,又觉得道上朋友的可能性不大,究竟是谁?

他静了静心神,心想:只要是朋友落难到自己的家门口,出手相救也是道上的规矩。可,今个大孔寨驻扎着国军一个连的人马。事情却不容他多想:

快步走到乡公所,远远就看见门口有两个陌生的小伙子徘徊等待着。他一眼看出这俩都是练家子,瞧那脚步,走势。练得都是童子功。

俩位看见他来了,其中一个矮个子,双手一拱:“哼囔哥,我是美原千口王*,小五”。

“兄弟,进去说话”!

另一位,约有二十四、五岁。瘦高个,只是互相略略点了点头,随他一起走

进乡公所。

他刚踏进门内,就看见大厅柱子上捆绑着一个精瘦地青年汉子,定眼一瞧,还真不认识。

可,当他仔细打量此人时,多少有些吃惊:此人身犯险地,已被捆绑在柱子之上,却丝毫未见恐惧之色,竟能谈定沉稳到打起盹来?

能有此等定力,非凡夫俗子,顿时有了猩猩相惜,英雄相敬之情。此时,他喝了一声:“谁人找我唐哼囔?”

那柱子上捆绑的青年汉子,一睁眼。一股锐杀之气,猛然从双目之中射出,瞬间又恢复常态。

哼囔惊得倒退了一步:他绝非道上朋友,而是一位统领千军万马之人。他坚信自己不会看走眼,常在江湖猎险犯汹,能没这点眼力?

可,这人竟让在渭北颇为自负的哼囔,顿时觉得在气势上矮去了半截。他横下一条心:身逢乱世,能逢顶天立地之雄杰,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他觉得今遇此等豪杰,值了。

“乡当*,我就是哼囔唐玉山……”

那汉子微笑着看着他,略一点头,并不着急。

哼囔知道此时不便过多叙叨,就说道:

“乡当,一会见到乡公所的人,就说你是娃他舅,来看我了。贱内娘家姓路,美原人氏……”

双方互通口经之后,他三人一起走进乡公所里屋,推门一看:田拴龙几人正在忙着推牌九。

“哼囔……”田拴龙一看唐哼囔还真来了,赶忙站起身来。“我以为是借你的势,想蒙混过关的红土匪……咋?是你朋友?”

“还没见人,先去看看”。

“人就在柱子上绑着……我带你去看看”。

“啊,娃他舅……你来了,咋不提前打个召呼?”

唐哼囔还真装得像真的一样。

 “还没顾上招呼,就被这几个乡党请到这里来了。”瞧瞧人家,竟把绑,说成请。顺势给田拴龙几人递了个顺顺的台阶。

“都怪我没眼色*。”田拴龙说着,亲自上前,给那汉子松了绑。

“没事,不打不相识么?”那汉子淡淡的应了一句。好像真没多大的事。

“那,娃他舅!先咥一碗水盆*,再回家如何?”

 “是,是,是,先咥*水盆!”

田拴龙见唐哼囔对此人这样毕恭毕敬,也随声附和了一句。

一行七、八个人走进羊肉馆,就看见有两三个军官正咥着水盆。

他们几人找一桌子坐下,千口王小五和另两个乡丁坐在下首,正位上坐的是那被救的东家和唐哼囔,田拴龙与那瘦高的汉子在陪席位上。

“兄弟,你是那厢乡党?”

“我是东家的伙计,白水元家老十七。”

“啊……”田拴龙一听,惊得手中的小茶杯掉在地上。

“白水元家?……”他就是有十颗人头,也不敢去招惹的主,他兄弟怎么净碰上些硬茬子?白水元家家大势大。那是,西北王杨虎城都要让三分的大宗族,怎么也出来给人当跟班?

田拴龙心里清楚。惹了白水元家,人家灭他田家三族,如同踩死个蚂蚁。此刻,他这才清楚:人家唐哼囔为何敢胆大包天,杀他田家老二拴虎?只怪他家老二不长眼,命该如此。

今个,他在街面上巡查时,无意撞上这富平东家,觉得面孔陌生。原本只想诈几块大洋,若诈不出大洋,只要是陕北口音或者南蛮子的口音,就押送官府。盘问时,此人竟说着当地口音,他当时就怕招惹上那路神仙,事前就先问:“在大孔寨认得谁?”

没想到人家竟报上唐玉山的大号,他一时没想不起唐玉山是谁?

当时,他正在迟疑的当口,人家伙计美原人回答:唐玉山就是唐哼囔,让田拴龙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他定了定心神,决计先绑了这个东家,让人去告知唐哼囔。一防那些想借哼囔的名头,行骗江湖者,那不使些大洋,能让他走?

再说了,今个有队伍在大孔驻扎,晾他哼囔也不敢轻易造次。

“他舅,你咋挑这当口来大孔?”

是呀,田拴龙也有此意。

“甭提了,原本想到蒲城买些东西。看到满街驻扎着队伍。心里放心不下外

甥,就绕道来看看娃。没想到,大孔也驻扎着队伍……

“县城驻扎着多少队伍?”田拴龙关切的插了一句。

“不知道,看阵势。人马不少!”

咥完水盆,田拴龙觉得不能再去打扰人家,借公务之名同两乡丁离去。

此刻:有两个人心里最紧张。一个人是:哼囔;另一个人是:田拴龙。

田拴龙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眼下,四处传闻红土匪徐海东北上的当口,突然出现了三个人。你说该怎么想?是不是陕北过来接应的。或者是不是打前站探路的?如果是,他敢不敢去领官家的赏钱?若不是,那他不是又把哼囔惹下了?

哼囔也在怕。他真怕田拴龙万一犯愣,跑去报官。或者通报到队伍上,那还真不好脱身。

唐哼囔带领东家等三人,以娃他舅的身份去家中做客。

哼囔把他三带回家,知道他们一路劳顿,就不愿多客套,先让他们歇一下。先招呼媳妇赶快收拾好厢房,按顿他们歇歇脚。

他一个人静守在厅堂,泡一壶商南毛尖,消磨时光。桌子上放着一个褡裢。后院已经备好了梯子。万一出了差错。就掩护他们三人往沟里撤退。他还想:队伍上没命令,一般那些兵娃子不会随便讨扰老百姓。只要他守在这里,大孔寨的地界就是硬的。县缉私队那些怂货*,还不敢造次。

哼囔认为:今个大孔寨地界能遇上这样的当世豪杰,那是他唐室族人的荣幸。虽说今逢乱世,可人家这般英雄了得的人物,也是很少能由机会屈尊来得大孔寨这穷乡避壤的。他决计亲自护送他们一程,送他们到该去的地方。

他打定的主意,没人能拦得住。否则,他就不叫唐哼囔了。

傍晚时分。千口王,小五来到厅室。哼囔知道他的意图。

哼囔觉得让他们在家休息,还是心里不瓷实*。正想着心事,美原千口王来到厅堂。

“哼囔哥,你看……

“我知道你的意思,先喝个汤,汤喝毕就动身,我按排好了。”

唐陈氏和几媳妇默不作声,只是很快把稀饭端上桌,还特意滩了煎饼,烙了油馍,煎饼、油馍那是招待贵客的。

掌柜的,元家老十七,千口王小五一行人,简单洗了洗手,擦了把脸,就快

速坐下,掌柜的还邀请唐陈氏上桌,唐陈氏坚持执守关中女人不上桌的习俗。

 “粗茶淡饭,掌柜的请吧……”唐陈氏说完就转身退下。

客人们很快用完餐,哼囔从后院牵出四匹高头大马。让香草牵着去后沟遛马。美原千口王看了哼囔一眼,知道他的意思,也跟着出了门。

马蹄一律用粗布裹了。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他们一行才悄悄出了村。

哦,忘记说了。这次出来,返回线路是元家老十七确定的,他觉得大孔寨已是自己的地界了。可偏偏就在自家地界上出了差错,就一直阴沉着脸,似个闷葫芦不言语,哼囔心里觉得多少有些不啴豁*

天黑透了,哼囔却没有安排他们动身,而是悄然来到村口。一起与他们蹲在麦场上的麦草垛子下面躲着。

等到后半夜,大约过了子时。他才带着他们来到后沟。美原千口王早就等不及了,看到他们来了。就催着让上马。哼囔却拦着了,他用几块备好的粗布,一一把马蹄裹好。元家老十七此刻对他的警惕性,不得不刮目相看:走单帮行货出身,就是心细、警觉……

一行人骑着马,默不作声,悄然疾步往高阳赶,罕井是不能去了。只要过了白水河,到了暗门山*,他们就安全了。白水是元家的天下,这里是国中之国,谁敢在这里造次。

过了白水河,哼囔仍没有停住脚步的意思,元家老十七勒住了马。

“玉山兄弟,就送到这里吧?”

“十七哥,我还是陪你们把掌柜的送到吧!”

那口气分明是信不过元家老十七的能力,语气也有些硬捧捧的不容拒绝。

这让元家老十七心里更觉得不啴豁。

美原千口王,小五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说:“十七哥觉得在自家地界上,让掌柜的受了委屈,心里不啴豁。

哼囔这才知道:大孔寨让元家老十七即丢了面子,又折了里子。

“十七哥, 锤子*大点事,甭往心里去。”

可元家老十七不这么想,人家那是身手了得,只要他出手,田拴龙那几个人还有命在?

掌柜的却在那关键时刻,用严厉的眼神示意他们,绝不可随便造次动手。是的,如果冒然动手,惊动了官家。惊动了杨虎的队伍,那动惊就闹大了。

元家老十七望着掌柜的,人家掌柜的只是微微笑着不言语。

“让哼囔哥在北安浪*一回……”

元家老十七不再说话,打马走在前面。

哼囔觉得元家老十七和自己较上劲了,他也不回话题,就这么在掌柜的默许之下,一起往北走。

一行人走到白水杜康河上游的杜康*庙。

“月光好呀!”

掌柜的一句“月光好!” 提醒了大家,这才有了欣赏深夜里美好月光的心情。

哼囔看着那洁白如雪的月光,来了情绪,打马和元家老十七并行。

 “十七哥,比划一下?”

言语间,哼囔催马小跑,从腰间抽出匕首,扬手甩向破烂不堪的庙门。只见匕首插在门环的中央。没想到的是:哼囔的力道这么大,竟然把门板扎穿了,只露出一、两寸刃口在外。

元家老十七想都没想,掏出盒子枪,瞄都没瞄,摔手就是一枪,子弹打在水平扎进门板的匕首刀刃上,蹦出了星点火花。

千口王,小五用力才抽出匕首,递给哼囔看:把刀刃被打出一个豁口。一下子让哼囔从心底里佩服起元家老十七。

“哼囔,你没把真本事拿出来……”元家老十七没好气地蹦了一句。

是的,以江湖上的规矩,你既然想和人家比划,可不亮出真本事,那不是瞧不起人么?

江湖上传说:唐哼囔有十丈之外,枪灭香火之神技。

哼囔以为人家不知道。

 

实际上,美原千口王、元家老十七知道他是美原路家堡路老虎的徒弟,得了他的真传。人家路老虎是称雄三原、富平……一带的豪杰,和三原军需库的军需官拜过把子。军需官从库里弄出来的长短枪、磺胺类伤药,都存在三原客栈。由路老虎放单行货,走白水、冯原一线。在洛川交货。

路老虎生意做的很大,可从不与人结伴。凭得就是那身让打火劫货的土匪闻风丧胆的本事。一般,遇到道上的小毛贼。他多不出手,留下几十块大洋,算是买路钱。毕竟,大家玩得都是刀刃子上讨光景的险活,互相给个方便。

倘若,真遇上不长眼的,不买他帐的愣子。那他出手就比较狠。很少留活口。他出手很特别:专打人右眼上的眉骨中央的位置。只要看到那伙强人的眉骨上中

弹,那就是他路老虎干的活。

江湖上传言:宁遇阎王爷,不遇路老虎。

路老虎在江湖上很有信誉,只要他应承的事。那从不落空。也是,行险江湖,凭得就是信誉。

道上朋友,知道路老虎收了个徒弟,可人们不知道是大孔寨唐哼囔。

路老虎行货失手,命丧冯原。江湖上从此没了他的音信。只听人说:独生女香草跟了他的徒弟,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了。

哼囔怎么知晓,当年在洛川接货的就是元家老十七?

“哼囔,我和路老虎拜过把子。按辈分是你叔。”

哼囔一听,才知道今个遇上真神了。

双方交手之后,都掂量出对方的斤两。就有了敬仰、交结之心。

不消说:美原千口王,小五安也是身怀绝技之人,把一套红拳打得出神入化,特别是那身空手夺白刃的本事可不是说着玩的。

千口王小五却说:“咱这点雕虫小枝,比起掌柜的,那就不算啥了。”他看了哼囔一眼,继续说道:“掌柜的十三、四岁,就闹起省三师学潮;十七岁发动了两当兵变……”

哼囔,这才知道掌柜的是谁?惊得半天合不上嘴。在三原省属第三师范学校闹学潮的学生代表,受过省主席宋哲元将军的招见。他哼囔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蒲城县县长王子岩*了。人家掌柜的十七岁就把一个营的士兵策反投了红。他原来就是鼎鼎大名,传遍西北陕甘边区的苏维埃主席、富平塬上人,那个叫……

唐哼囔不敢叫出这个人的名字了。这要是传到杨虎城或蒋委员长的耳朵里,

那会灭了大孔寨唐家九族。他惊得浑身冒出了冷汗。

 

哼囔知晓自已只是在富平、蒲城之北有些小名气。可他护送地人,竞然是把蒋委员长的天,捅了个大窟窿的当世豪杰。人家是天上的星宿下到凡界,他是不能比的。

进入黄龙地界,哼囔就感觉世事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偶尔能看见一些背着快枪,头戴破帽子的年青人,那帽子上都有红布做成的五星帽微,很多帽子已经洗得泛白,破烂地不成样子了,可他们还端端正正地戴着。

哼囔想不明白:世上还有穿着这么破烂衣衫的军人?原来红土匪就是这个样子?这土匪实在是有些……不像土匪。

不过,这时有专众人操心他们的吃喝了。他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自己亲自睡觉,自己亲自上茅房。

当然,也要自己亲自骑马赶路。

进入洛川城,掌柜的不在骑马。马由元家老十七和千口王小五牵着,跟在掌柜的身后,他也像很懂规矩似的跟在掌柜的侧身后面。

他看到不断有人向掌柜的行军礼,说:“手掌(首长)好!

哼囔想不明白:“怎么能问候手掌(首长)好?难道我这手背就不好么?”真是怪事。

到了驻地才知晓,人家掌柜的真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人物。他再次印证了自己的眼力,他哼囔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能看走眼?可是,万一走了眼,可就把命搭上了。

掌柜的身边聚了很多人,说是工作。千口王安顿他住下,说首长十几天不在,事多。让他先在边区转一转。

哼囔想让元家老十七陪他。

他一直想不明白:手掌(首长)这么大的世事*,还怎么敢孤身犯险,潜入关中地界?这绝不是为了枪枝弹药、药品给养之类得小事。肯定隐藏着更大的事情。他知道队伍上规矩多,那叫军事秘密,他不能问。

他还不明白:“手掌(首长)这么大的人物,竞能知晓他唐哼囔?

元家老十七回想起他们在大孔寨遇到麻烦的的情景……

当时,首长在前面走,他俩跟在后面约一、两丈远,恰好遇到田拴龙领着乡丁巡察。看着首长面生,不像当地人,不问三七二十一就绑上了。

化妆成东家的首长很沉稳,只是回头说:“没事,找唐玉山”。

哼囔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手掌(首长)也知道他哼囔唐玉山的大名。元家老十七也感觉到哼囔有点得意。

“你唐玉山枪打伪保长,名声传遍渭北,江湖传言你是唐家义士,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元家老十七沉默了一会,又说:“玉山老弟,首长有个希望:想让你留下来,一起闹革命。让我领你四处看,随便转就是这个意思。”

哼囔一听,愣住了。

“这个……,这个……”

哼囔担心人家强行挽留自己。他认为:只要他在大孔地界一消失,那就会闹成渭北传闻:唐哼囔投了共,参加了红土匪。那还了得?杨虎城还不把他大孔唐家灭了族?

哼囔心里还藏着个小九九,不便说而已。他怕说了,伤了人家面子:掌柜的人马虽然很精神,但衣服穿得太烂了。破衣烂衫的,裤子上的窟窿都盖不住沟子

*……恐怕日后成不了大事。

“没事,革命是自愿的。不愿意就继续回蒲城跑营生,首长不会强留你的。”

哼囔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又住了两、三天,美原千口王小五陪他的。他却不想转了,想回蒲城。

当天,美原千口王就把哼囔的想法汇报给首长了。

下午,首长专程来陪哼囔吃饭,还给他预备了礼当*,装了满满两褡裢。

“玉山哥,你大我六岁,我就叫你哥吧?回去好好过日子,如果想闹革命,

可随时来陕北。”

“……”哼囔没想到掌柜的会叫他哥,竟然激动地不知道说啥了。

掌柜的说着对一个拿铁皮盒子的人说:“小刘,给我们照几张相。”

那个拿铁皮盒子的人,照着他们一伙人一按,一按的,就是照相了。让哼囔很惊奇。

晚上,照片就拿过来了。很好,哼囔心里觉得很美,很威风。祖上几辈子,都没人照过相,他今个照相了。

第二天,哼囔早早起来,刚洗完脸,手掌(首长)就在美原千口王,元家老十七的陪同下送他。他执意留下两匹马,说是留个念想*。只带回两匹,一匹他骑着,一匹驮手掌(首长)稍给他的礼当。

哼囔脚赶得紧,第四天就回到大孔寨。

晚上,待家人都歇下了,他才悄悄提着从陕北带回来的褡裢,看里面的礼当。

他不能让娘亲和媳妇知道,她们没见过世面,怕她们吓着了。

打开褡裢一看,装了很多关中没有的好吃食:红枣、黄米(糜子米)、扁豆、豆面、粉条……还有黄货(金子)、有白货(白银)、有黑货(烟土)……另外,还掏出一把崭新的盒子枪,是德国造,他有些爱不释手。

哼囔不声不响地回到大孔寨,继续在他那几响地里忙活,绝不对人提及他的陕北之行。就是娘亲和香草,也不能说。只说他跑了一趟生意。

过了许久,族人早已忘记曾有人物来过大孔寨,也淡忘了哼囔还在富平有道上的朋友。

这天,他刚下地回来,还没顾上喘口气。族兄唐玉琪自罕井回到大孔,日火带炮杖*地来到他家。

“哼囔,出大事了。朱毛红军到了陕北。前些天,刘志丹、习仲勋还派人四处接应……”

“红军?——我不知道,红土匪叫红军了?”

唐玉琪听说哼囔去过陕北,才赶回来想从他的嘴里探听到一些红军的消息。没想到哼囔这付逑样子,让唐玉琪很恼火。

他努力定了定心神,冷静下来,一时觉得自己多少有唐突。不像个能做大事的人,看看人家哼囔,经了那么大的世面,竞能不显山不露水的。唐玉琪对自己

的表现,多少有些不满意。

 “我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知道白水元家不?元家有人投了红,是老十七……”哼囔微微一笑,看着族兄不吱声。

唐玉琪见他说出这么具有冲击力的话,竟没一点爆炸力,很是失望。他没想到哼囔咋成了这样子?他有些生气地继续说:

“元家是北魏时胡人鲜卑部落的皇族,先前叫拓拨部,做过中原人的皇帝

哼囔一听元家老十七竞是皇族之后,开始关注起唐玉琪的话。

“听说过么?元家安,则渭北安;元家动,则渭北乱……”

哼囔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有老人传过这话。

“白水元家如被侵犯,富平、白水、蒲城一线,一日之内可聚百万之众……”

哼囔显然不懂得这历史中所隐藏的秘密。

“鲜卑拓跋部势力衰败之后,没有象宇文部、慕容部那样继续停留在中原及北方兴风作浪,建立地方割剧政权。而是率其残余部众移居到渭北一带的丘陵地区与关中平原的结合部。他们以拓跋部的居住地为中心,以其他各部落为主体,由里向外,自东向西,进行了严密地军事布防,围绕拔跋部的核心防守力量是鲜卑的九大国姓部落。

丘穆陵部:穆家(后改为汉姓的姓氏);步六孤部:陆家;

独孤部:刘家;贺赖部:贺家;贺娄部:娄家;

勿忸于部:于家;尉迟部:尉家;纥奚部:嵇家;达奚部:奚家。

外围布防则分别是:其它鲜卑各部;甚至,还有鲜卑化了的匈奴部、氐羌部、柔然部、高车部、月氏部……

这几十个不同部落,组成一道又一道秘密军阵,牢牢地守护着拓跋部:元家。太平年月,则各为政,劳作农耕;受到入侵,则聚之为军,纵马作战。只要拓跋部发出作战的军事号令。一日之内,分处四面八方的各个部族,便可在罕井沿线聚集,至少有百万之众,可随时进入战斗状态。

这百万之众,进可直取关中平原;退可入白水丘陵山区,与来犯者在山岔沟豁中周旋。仍不能敌时,则自此退守北方大漠草原……

听唐玉琪这么一说,惊得哼囔目瞪口呆,这白水元家竞是如此的地位显赫?神圣不可侵犯,稳固如磐石难以撼动……这么一比,那大孔唐家还不似江河急流中漂浮的一片孤伶伶的树叶么?

想当初,大明皇帝朱元璋往渭北移民,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

“可人家白水元家,几百年来,不论中原时局如何动荡、纷争,竞没随意发出过军事行动号令。这份定力、修为,那是需要多么大的生存智慧和隐忍能力?你就能体会到拓跋部鲜卑人汉化的决心有多么的坚定和难以动瑶。一个部族的毅志力是多么坚韧和勇狠?拓跋鲜卑和忠实于自己的部族,切切实实地让自己归化于汉。从而,才是自己的子孙后裔艰难的繁衍生存下来。而宇文部、慕容部则在不断的争强斗狠中消失于历史地尘埃之中”。

哼囔越听越湖涂,是的。他不大可能听懂并领悟到鲜卑人攻防兼备的严密地军事部署及军阵布防。他也弄不清族兄告诉这些,究竞想做什么?

他只知道大孔寨、罕井周边的成家、井家、尉家、蒙家、尉家……都是世代安份守已的庄稼人,什么匈奴部、柔然部的……他不想知晓。

他也不是行伍出身的知兵之人,只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侠士。除了行侠仗义,务弄庄稼。他真得不想知道的太多。

“哼囔,你装啥糊涂?”唐玉琪看着装糊涂地族弟有些恼怒。

“我没装糊涂,是你把我说糊涂了。”

“你去陕北,见了谁?”

“问这弄啥?道上的规矩,能随便往出说么?还不是那些烟土贩子,弄药材的朋友!这可是丢命的营生,你不知道最好。”

唐玉琪沉默了,他冷冷地看着哼囔不再言语。他觉得哼囔虽练得一身本事,却成不了大事。他还有更大的秘密藏在心里。

看来,他不能再给哼囔说了。

他从古书中发现了一句极为重要的话:

“五星显东方,利中华。”

这可是两千年前的古书中讲的。他联想到:陕北红土匪的帽微上戴得就是五星。他觉得天下要大变,天下要归红土匪了。他唐玉琪为此一定要去延安闹革命。他曾听人传言:加入了红土匪,那就是闹革命。

他回到大孔寨,就是劝哼囔和自己一起去陕北投红闹革命。可没想到哼囔对他装疯卖傻,不愿意与他交心。

没多久,罕井地界传来话:唐玉琪和陆家姑娘去了延安。不过,陆家老五来大孔寨做了新保长。

哼囔望着藏有从陕北带回来的黄货、白货、还有黑货的罐子,觉得很踏实。心想:千里坐官,都是为了吃穿。做官为了啥?还不是这些黄白之物?

他不明白:元家老十七那么好的身手,家大势大的。为啥还要涉汹犯险的闹革命?照玉琪这么说:难道白水元家要率所有部众一起闹革命么?那不是整个渭北的百姓都投了共?

他哼囔不投共,他知道大孔寨唐家势单力薄。没那弄大事的本钱。他觉得:只要他哼囔在,大孔寨的地界就是硬的……

 

注解

劈挂、通臂,在陕西、山西、河北一带民间流传的长拳拳种。

兴镇:蒲城县西二十公里处,著名古镇,以盛产焰火闻名于世;

美原:富平县东北三十公里处,以盛产烟叶、糕点著名。

坐席:关中方言,宴会。

过瘾:当地把抽大烟叫过瘾。         

商南毛尖:陕西商南县自古出好茶,毛尖曾被列入贡品,送入京城。

趷哩玛碴:胡化色彩的关中方言:快。

茅子:至中方言,厕所。

刘镇华:在1919—1925年间,做过陕西省省长、督军等职。

瓷怂:关中方言,泛指愚蠢之人。

坶曩:关中方言,不舒服。也有不顺利的意思。

美原千口王:指秦大将王翦之后,因户籍数百,人口过千,故有千口王之称。

乡当,关中方言,老乡。

眼色,关中方言,指眼力。

水盆,指关中一带流行美食,清汤羊肉泡馍。尤以蒲城最为著名。

咥:关中方言:吃。

怂货:关中方言,泛指社会底层混生活的下三烂。

喝汤:关中方言,晚上吃稀饭,一般称之为喝汤。

瓷实:踏实或者放心的意思。

啴豁:关中方言,舒服。

暗门山:在白水县西云台一带,山高林密,地形险要。

锤子:关中方言,泛指男性生殖器。

北安:关中方言,泛指北边,北方。浪:逛或走。

杜康:酒祖杜康,相传白水人氏,这里有杜康河及杜康庙。

王子岩:蓝田人:1930年曾任蒲城县县长。

世事:关中方言,事业或家道。

沟子:关中方言,指屁股。

礼当:关中方言,指礼物。

念想:关中方言:纪念。

日火带炮杖:关中方言,火急火燎之意。意为急急忙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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