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谷诗草（组诗）

墨未浓

1

城门洞开，灵魂出窍

一个动词摁在另一个动词的脊梁上

名词失去了欲望，像我

躺在一块古砖的纹理之上

心里有些惊悸

2

这些，那些，还有那么多

的岁月，在城楼之上没有解密

积雪如沉珂，繁花一样的蔓延开来

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心怀着危机四伏的鬼魅

秧歌的脚嘎嘎直响，敲碎了心呐

3

大雪，大雪。农大的脸瘦削下来

瘦削下来。思想湖停止了思想

怀抱着苟安之心，得过且过

相遇的在雪光之上丰盈起来，一步之外

请允许我，为那三个汉字请安

4

再过几天，明天或者后天

我要从这里经过。我的脚步很轻

比鹅毛的毛梢还要轻，还要虚无

我要斜着身子走过这窄窄的老巷

我不打算去抚摸那些砖石瓦块

我怕它们陡峭的心一阵一阵的疼

5

那个院子是曹家的，现在还是

有时候我缺钱了就想去看看

深一脚浅一脚，我围着高高的外墙

正转三圈，倒转三圈

推了推厚重的大门，却羞于开口

6

孔祥熙的老家我也去，大多是在淋雨的日子

红漆大门被雨水切割，一条条龙的脉络

孔二小姐还在农大的绣楼上住着

傲娇得可以草菅人命，不眨一眨眼

我常常从那里走过，眼皮跳个不停

7

并非我一个人，被上安村的壶瓶枣打疼

那些鼓点般稠密的蜂，在山坳间星星点灯

老屋的飞檐上，砖墙的罅隙里，窑洞的顶梁间

一簇簇来自明清的花束，盛装开唱

风抚摸着门环，叮铃铃直响，锈蚀的心

系在哪一根椽子上，都不再听到一声哐当

8

在太谷，我的身体是不完整的

从鼻孔的中央垂直而下，我分成了两半

有时候，我的左半边跑到了乌马河之右

有时候，我的右半边跑到了乌马河之左

有时候两半合拢在一起，相拥而泣

我却在一边冷冷地注视着，偷偷地笑

9

很多年前，孟母佝偻着身子，我们朝夕相见

那是在山东，孔孟之乡的弄堂里，月悬中天

如今，这姓仉的老太婆站得高了。在太谷

在她老家东西仉村的一隅，我们都须仰视可见

10

阳光很毒。睫毛之上，无遮无拦

恍如一块重金属从天而降，还没来得及回头

城垣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层层炉灰

覆盖着了刚刚走过的脚印

11

风刮了三天

灰尘埋住了影子

乌马河变成了一块布

罩住了心的流淌

12

刀削面像一条条鱼

钻进了滚烫的锅底

那时候我在看微信

心口忽然有点喘不过气

13

城墙边那个女子的哭泣

把墙缝里震动出好多泥

我摸了摸古墙还没有倒

却摸出了一把润湿的眼泪

14

我越来越像一个苦行僧

围着南山的大佛头转啊转

有时候我分不清落日和日出

分不清哪里是大海哪里是西山

15

我不准备去买一匹马

我的双脚还能驾驭

我相信脚印能够复活

因为它们一直踏向我的内心

16

我去美特好不为了别的

地下一楼有一个羊肉泡馍

羊肉吃了不能再加

馍倒吃了一个还有一个

17

鼓楼南街有一家包子铺

我吃到第二笼的时候会抬一下头

对面那个人每次都看着我

掏出手巾擦一下流出的鼻涕

18

今天我还要去大威村吃瓦香鸡

顺便要喝上一瓶冰镇的汉斯小木屋

吃到最后要把成串的花椒嚼碎

那种味道真是透心的爽

19

那天在家家利超市遇上卖鞋油的

一男一女在我的皮鞋上蹭来蹭去

从来没有发现我的皮鞋原来是这么荣光

不花一分钱也能享尽加冕的梦想

20

水秀乡有时候很难见到水

乌马河是个天然的蓄水池

那一夜醉酒水管也不滴了

忽然感觉到活着是那么的窘迫

21

风在我的门口

打着圈地叫

窗户外边

连翘都疯了

22

在太谷

我把银边吊兰

吊到我的头顶之上

夜里去小解

吊兰伸出手臂

温柔地给了我

一个响亮的耳光

23

多肉很矮

我很想触摸

那时我就看着

她的根长出了

獠牙

24

这些年

我忽然想抱住自己

狠狠地哭一场

像抱住了孟母

宽阔的胸膛

25

我的家谱里没有拂尘和鸟声

老爷爷的小楷太硬

把字摁到了石缝里

也没有搅乱鱼的倒影

26

在某个晚上

在太谷的窄巷里

我像一个鲜活的诱饵

被猫噙在了嘴上

27

一只麻雀

从白塔的瓦缝里

钻出来

撞进了我的怀里

28

这些喝醉了的花儿

匝地不语

斜靠着那面老墙

砖棱磨圆了

也未曾睁开眼睛

29

我的舌尖

在太谷的风里

落满了灰尘

在牙齿的刮磨下

渐渐地变成了

一页明清的小瓦

30

我在泰山上

埋下的那些字

咕噜一声

在太谷的老街上

窜了出来

我使劲摁了两摁

再也摁不进去

31

一些人

倒下

把城墙

砸了一个窟窿

一些人

站着

穿越了

城墙

32

那些古房子

瘪在角落里

打开一部陈旧的影集

匆匆的人流

从这个抽屉里进去

从那个抽屉里出来

33

凌晨六点的太谷

从乌马河岸边醒来

金谷大道没有意识

一半梦境

一半沉睡

34

那个沿着乌马河

奔走的老人

怀揣着一只狼

他的声音来自地心

震颤得水波荡漾

35

我走上阁楼

很想把什么放在那里

36

山没有石头

土林立着

拉开离弦之箭

37

我的胸口匍匐下来

靠着火焰

靠着花朵

靠着太谷的

冰凌与伤口

38

农大的树一毛不拔

太谷的风拔地而起

终结了凝固已久的

内心的篝火

39

光阴溅了一身的太谷

打落下身上的蒙尘

向着我嘎嘎地笑

40

风过处

月光没有折痕

一笔划过的太谷

喘息着奔跑

把自己的影子

踩碎

41

大地醒来，一条蟒蛇

镶嵌在脖颈之上

风未来，寒气亦步亦趋

抓住了熟悉的陌生的

古城的魅影

一块磁铁张开了嘴巴

把明月吸进了墨镜

42

远山还未净脸

点墨已经力透纸背

背影在流泉里叮咚吧

当窗棂闭合

我已经归去

汾酒的低语很沉重

枝柯里都有了醉意

乡心薄如蝉翼

举手泪已氤氲